她低声喃喃着,“魔障了……他一定是魔障了……”
“婶娘?”男孩声音有些不安。
妇人转头看向他,嘴唇颤动,还不等她说什么,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脸上表情都跟着扭曲起来,“快走!”
她的声音因为着急而变得又尖又细,虞幼泱觉得自己膝盖一痛,然后一骨碌从矮墙上掉了回去。
这一跤摔得她屁股疼,脚腕也疼,让她这次的入魂体验感变得极差。
从小到大,她还不曾受过什么疼痛,不成想在这体验到了。
虞幼泱有些生气。
这入魂也没甚意思,日后再有这种事,她肯定是说什么也不干了。
脚腕的疼痛让他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坐起身子揉脚。
被迫看见脏兮兮裤腿的虞幼泱心里又是一阵嫌弃。
矮墙那边,男人恼怒的声音清晰无比。
“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又把它抱回来了?”妇人歇斯底里,声音变得更加刺耳,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我真的受够你了!”
接着是一声脆响,妇人顿时没了声。
虞幼泱虽然没看见,但听出来这是巴掌声。
毕竟她可没少打燕迟,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男人怒不可遏,“你疯了不成!你险些害死他!我告诉你,再有下次,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又过了一会,只能听见女人压抑的哭声,“你才疯了……报应……都是报应……”
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有点远,“别嚎了,快点进来给他喂奶!”
眼前泛起黑点,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虞幼泱这次做好了准备,不过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能明显的感受到不适。
再次看见面前的矮墙,虞幼泱已经有些无语。
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婶娘!”男孩趴在墙上,小声地呼喊着。
院子里的一团黑影动了动,锁链随之发出轻响。
妇人竟然被她丈夫锁在了院子里。
她形容枯槁,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男孩被吓到了,又从墙上跳了回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间,“阿娘!婶娘被叔叔锁起来了!我们快去救救她啊!”
被他抱住的女人声音很温柔,引导着他把事情说了个大概,隔日带着一篮子鸡蛋敲了敲隔壁的门。
屠户看见她还有些意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她进去了。
男孩紧紧跟着女人,他很害怕,一直没敢抬头,虞幼泱也就一直没看见屠户的相貌。
不过听二人谈话,好像两家人只是邻居的关系,屠户才搬过来没多久,两家并不相熟。
“嫂子,我家那口子最近疑神疑鬼的,麻烦你多劝劝她了。”屠户带着她进了后院,看见蜷缩在地上的妇人,似乎有点尴尬,“她精神不太好,我就只能这样了。”
男人将锁链解开,随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声称要去村口卖肉,先行离开了。
大人说话,都是会将小孩子赶到一边去的,男孩也被他阿娘赶到了屋外。
困在他身体里的虞幼泱别无他法,只能被迫看着他玩地上的蚂蚁。
过了一会,男孩觉得无聊,偷偷躲到了窗子下面。
“……全都是因为他杀业太重,我早劝过他改行,他一直不肯听……”
虞幼泱听了一会。
好像是妇人因为丈夫屠户的身份,一直想要劝他改行,但她丈夫从来只是推脱,并没有把女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竟然还把那个猪崽抱进屋里来养,白天抱着,晚上哄着,还亲自喂粥给它……人怎么能和猪同吃同住呢?昨个我实在忍不住了,才将它扔回了猪圈里,谁知道他回来又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将那个猪崽给接出去了……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竟有这样的事?”男孩阿娘安慰了她一会,道:“依我看,你家那口子是被迷了眼,不然哪能这样?正好这几天有位仙师在村子里歇脚,你等我去问问他,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虞幼泱若有所思。
这件事有许多诡异之处,不过这男孩的阿娘显然是对这位夫人生了怜悯心,见她凄惨,便毫不犹豫的站在她那一边,旁的也没再细问,一心认定了是屠户被妖物迷了心窍。
只可惜记忆只是记忆,虞幼泱无法看出他们究竟是谁被邪物缠了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等那位仙师一到,真相如何定能一目了然。
男孩阿娘离开之后,虞幼泱总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好像正在被什么人暗中窥视一般。
不多时,男孩阿娘重新回来。
“妹子,这是仙师给你的法宝,你留着它,等你丈夫带着那个猪崽回来……”
之后的话被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虞幼泱一点都听不到了。
第四次。
虞幼泱睁开眼后,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了好久才消失,且这次总觉得很疲累。
男孩趴在矮墙上,正看着院子里的妇人。
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正和屠户说着话。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男人笑了一声,替她理了一下耳边的鬓发,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他走之后,妇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此时,屋里传来了细弱的哭声。
虞幼泱仔细听了一会,不像是猪的声音。
她身子猛地一颤。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她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过了好久,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那匕首上面似乎浮动着金光,看来就是那个仙师给她的法宝了。
哭声越来越大,她神情癫狂,下定决心般拿着匕首冲进了房间,没一会,抱着一个沾满了血的襁褓从屋子里出来。
男孩没敢出声,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妇人抱着血淋滴答的襁褓,趁天黑来到了一颗槐树下,扒开枯叶,下面是早就挖好的土坑,她把尸体放了进去,埋好后做贼般离开了。
她走远之后,男孩才敢出来。
他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妇人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他看了看妇人消失的方向,没能按捺住好奇心,扒开了土。
待看清埋着的尸体时,虞幼泱暗道一声,果然。
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猪崽,而是一个肚子都被捅烂了的婴儿。
从头到尾,被迷了眼的只有妇人自己。
是她将自ῳ*己生的孩子当成了猪崽。
也许是刚搬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周围邻居根本不知道她刚刚生产过,屠户又忙着干活,对她鲜有关心,这才被钻了空子,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导致母弑亲子这样的惨事。
想来五合镇现在的鬼婴就是这个婴儿了,怪不得身上有那么重的煞气。
若有若无的窥视,特质的匕首,安排好的槐树……
男孩阿娘一片好心,却不知自己被人利用了。
这哪是什么“仙师”,分明是一位养煞人!
鬼婴由他一手创造,这人定是等着养好煞后收为己用,不过灵光宝玉的存在让它被提前催生出来,这才生出这许多祸端。
男孩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跌坐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蹭,背后却贴到了什么东西。
他仰头,看见了妇人那张笑得扭曲的脸。
“你是来救它的?你一定也是被这猪婴迷了眼,乖孩子,别怕,婶娘这就来帮帮你……”她一边笑着,一边弯下腰伸手来抱男孩。
“……虞幼泱。”
“虞幼泱!醒醒!”
第07章 五合镇7
虞幼泱恍惚片刻,总算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子,这一动才发现自己头沉,手脚也沉,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燕迟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
寻常人入魂之后,绝不会只是头晕目眩这么简单。
“可探到鬼婴的埋骨之处了?”
虞幼泱恹恹地,“在五合镇东边的一颗大槐树下面。”
她疲累得很,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燕迟没犹豫,取出一张黄符,用灵力在上面写下:
镇东大槐树,净化尸骨,速去
写好之后,黄符化作一道光向洞外飞去。
洞里太脏,看来看去也就燕迟干净些。他一身红衣坐在那,背脊挺直,眉目一如既往地冷淡,尽管狼狈却气势依旧,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虞幼泱心生感慨,瞧他现在这副模样,任谁也无法将他和三年前跪在她脚下的人联系在一起吧?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她没骨头一样靠了过去,没话找话。
“你这个符是用来联系那个小道士的?”
对于她,燕迟懒得废话,直接推开,兀自走到一旁闭眼打坐调息,顺便还在地上用灵力划了一道。
这种灵符最为消耗灵力,再加上他刚才又为虞幼泱施了入魂术,体内的灵力俨然所剩无几了。
此时若是鬼婴寻过来,那才是真的危险。
虞幼泱眨眨眼,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却碰到一个无形的灵障。
这是嫌她烦直接将她隔离在外面了?
虞幼泱是真的很累了,没力气和他计较,干脆也开始打坐调息。
-
自从二人被掳走之后,计繁就跟丢了魂一样。
那些散修见识了鬼婴的本事,谁也不愿意再留下来除煞,一个两个都退房离开了。
计繁拦在门口,红着眼睛求他们把人救回来。
“你这小子,那日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合我们之力都无法伤那邪煞分毫,又谈何救你师兄出来?”
他们说的这些计繁都知道,却依旧固执地挡在门口不肯让开。
当日嘲讽过燕迟的散修幸灾乐祸道:“小子,这也怨不得我们,谁叫你师兄没本事?依我看,你也甭想着救人了,找几个捞尸人才是正经!”
言下之意便是人早就已经死透了。
计繁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我师兄有的是本事!他才不会死!”
那人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你师兄本事通天,肯定早就从邪煞手中脱身了!不过他这么久没出现,不会是又爬上哪个女人的床了吧?”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虽说计繁素来对燕迟又敬又怕,感情并不深厚,可燕迟这次不仅顶着一身伤来寻他,更是间接性的因为他而被邪煞掳走,计繁心里说不出的愧疚悔恨,闻言简直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才好。
“不许你侮辱我师兄!”计繁悲愤至极,大叫了一声,什么道法仙术都被他统统忘到脑后,用力朝那人撞去。
那人猝不及防,竟还真被他撞了个趔趄,当即怒道:“你这混小子,非给你点颜色瞧瞧!”
计繁再如何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无论是道法修为还是一身蛮力,都不是那人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在场有几位散修看不过去,这才将二人拉开。
那人对着他啐了一口,不屑道:“什么东西。”
计繁指着他,愤愤道:“你且留下名来。”
那人道:“告诉你又如何?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朱旗是也。”
说完便和众人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计繁来到江前,对着汹涌的江水抹泪。
小师兄受辱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不由得在心里直骂自己没本事。
他哭了一会又开始发呆,就在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远处一道光芒飞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是他们小阳山才有的灵符,上面的字迹计繁熟悉无比,他又哭又笑,小师兄果然没死!
傻笑了一会又想起了虞幼泱,不知道虞姑娘怎么样了,那邪煞那么厉害,恐怕就连小师兄也无能为力吧。
但愿虞姑娘也平安无事才好,还有小师兄,可千万别受什么伤。
这种灵符太耗灵力,以计繁的修为是一张符都发不出去的,即便他有心询问也是无法。
他缓了口气。
想太多也是无用,当务之急是办好小师兄交代的事。
-
不知过了多久,燕迟摆在身前的罗盘开始疯转。
他本就留神注意着身边,一有异动,立刻警惕地睁开眼,掌心一翻,冥光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虞幼泱也睁开了眼。
燕迟紧盯着洞口,看也没看她。
“去洞里躲好。”
虞幼泱磨磨蹭蹭地起身,并未深走,寻了个适合看戏的地方。
那鬼婴果然又来了,许是受过伤的原因,围绕在它身上的煞气消散了些,露出了它可怖的面貌:肿胀发紫的身体,肚皮外翻,隐约能看见内脏。
虞幼泱只看了一眼便恶心得不行,鬼婴往燕迟身上扑去,却被他身上忽然爆出的金光弹开。
作为和虞幼泱性命息息相关的炉鼎,明夷散人怎么可能没有给他保命的法宝?
不过再厉害的法宝也有限制,燕迟趁机用灵力催动,冥光飞出,在那鬼婴身上穿过。
鬼婴叫声凄厉,熟悉的阴风吹过,竟是又要故技重施,召活尸前来。
上次它在五合镇能那么快的召来活尸,是因为不远处有坟茔,显然这里偏僻了些,活尸便是赶来此处也要费些时间。
虞幼泱脚边的骨堆“咯楞咯楞”地响,似是想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一脚踩上去,碾得再发不出一点动静才作罢。
燕迟本不是这鬼婴的对手,但这鬼婴之前被虞幼泱那一下伤得太狠,双方竟不相上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虞幼泱只是冷眼看着,并未出手。
他那么不听话,活该吃点苦头。
鬼婴将他打得越惨她才越开心。
令她感到可惜的是,鬼婴的身形突然开始变淡。
看来是小蠢道士已经净化了它的尸骨,化去了它一身煞气。
燕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有机会定会牢牢抓住。当即便催动灵力,甩出数张符箓,手中冥光同时刺出,一时间洞内光芒大盛。
虞幼泱被闪得眯了下眼,再看过去,鬼婴已经消失不见。
燕迟脱力地撑着冥光半跪在地上,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的伤还没好,刚刚那一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虞幼泱这才“哒哒”跑过来,一脸崇拜,“燕迟哥哥,你可真厉害,那么多人都搞不定的邪物,被你一下就除去了!”
说完又担心地扶住他,“你还好吧?”
她根本就没用力,只是虚虚地托着他,好在燕迟也没打算借她的力,站直后拂开她的手,言简意赅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