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你是真的想做我的炉鼎。”
唐元愣了一下,点头,“当然。”
师父捡他回去,就是要让他做炉鼎的,他从小就知道了。
他目光澄澈,神情认真,仿佛下一刻就能剖心自证。
要是燕迟也能像他一样……
虽然几次三番的试探,燕迟的回答都是绝不会背叛她,可她还是不相信。
他的忠诚涉及到她和爹爹的性命,单凭这一点,她就很难会再相信他。
其实唐元她也是不信的。
可……若燕迟真的会背叛她,她总是要为自己再寻一个炉鼎的。
虞幼泱忽然按住唐元的手。
她没用什么力道,唐元却动也不敢动。
“过来一些。”
唐元不明所以,却还是俯身凑过去。
虞幼泱抬手,捏住了他右侧的耳垂。
还不等唐元来得及害羞,便觉得耳垂有些刺痛。
“嘶——”
很疼,但他没躲。
等虞幼泱收回手之后,他才敢抬手摸了一下。
好像是一颗耳钉。
“这是什么?”
虞幼泱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困意,“送你的,一个小玩意而已。”
唐元扭捏了一会,“你、你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他又紧张起来,“我都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呢。”
唐元磨叽起来能说个没完,虞幼泱打断他,并把他撵了出去。
恰好燕迟背着李悲秋过来,他把人放到马车上,看了一眼马车里闭目小憩的虞幼泱,沉默地转身出了马车。
一旁的唐元不知从哪借了面小镜子,正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耳朵,上面果然多了一个墨玉耳钉,虽然小,却很有光泽感。
燕迟停下,死死盯着他。
“她送你的?”他阴沉沉问道。
唐元摸了又摸,很是珍惜。
他炫耀道:“是啊。”想到燕迟昨晚过分卑鄙的行径,又故意道:“难道她没送过你东西吗?”
燕迟握紧拳,“当然送过。”
唐元“哦”了一声,随口道:“那肯定没我的好。”
燕迟:“……”
诚如唐元所说,虞幼泱送他的东西,品级远不如唐元耳朵上这颗墨玉耳钉。
唐元不识货,自然有识货的人在。
陈少微看了几眼,“这已经是可以和冥光相媲美的神器了,她出手还真大方。”
闻言,唐元稍显局促,“这个是很珍贵吗?”
陈少微点点头。
现下他倒是不用再放着燕迟会出手杀他了,有这颗墨玉耳钉在,燕迟想杀也杀不死了。
这回唐元也顾不得陈少微是燕迟的师兄,高兴得压不住嘴角,又紧张得不自觉皱眉。
“她送我的东西这样好,我不知该回她什么……”
燕迟没再听,回了自己的马车。
虞幼泱绝不会轻易送人东西,而且还这么珍贵。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唐元在她心里,已经是自己人了。
为什么?
他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好她,她却还是接受了唐元。
可是唐元呢?
唐元明明什么都没做。
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难道在她的心里,无论他如何做,都比不上一个唐元?
接下来的几天,虞幼泱对他的态度始终很模糊,若即若离,似乎无可无不可。
而让燕迟更加沉默的,是她对唐元的态度。
他能感受到,她正在让唐元逐渐适应她。
她会告诉唐元她的喜好和生活习惯,比如吃饭的时候会让唐元给她剥虾,穿斗篷的时候会让唐元帮她系好……
这样慢慢地让唐元去做他曾经为她做的事。
好像她在让唐元学会取代他。
这个认知让他愈发惶恐。
她是认真的。
等到唐元真正可以取代了他之后,她就会不要他了。
第65章 往生崖5
虞幼泱最近有些蔫蔫的。
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 只是总觉得……唐元和燕迟差太多了。
越是让他们去做相同的事,越是能感受到这一点。
明明他们有的事他们做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可就是……差很多。
就好比如果是燕迟半跪在地上为她穿鞋, 她就很是受用, 可如果是唐元的话, 就好像和山上那些伺候她的小妖怪没什么两样。
令人索然无味。
“泱泱……”唐元低声喊她。
虞幼泱回过神, 看向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唐元,“怎么?”
他小心地为她擦拭着长发,“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唔”了一声, 没说话。
唐元只沉默了片刻便又重新打起精神,羞赧着问道:“那你还准备采补我么?”
他已经沐浴焚香许多日了, 随时准备着供她采补,只是她好像一直都没这个想法。
采补他……
虞幼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随意看了眼梳妆台上的妆奁, 却不经意间看见了燕迟送她的那几盒口脂。
虽然她没怎么用, 倒也没刻意扔掉,如今蓦然瞧见, 竟还生出了片刻的恍惚。
“等我为你种了锁心珠之后再说吧。”
否则任他再如何表忠心,她也是绝不可能用他的。
只有将别人的性命握在手里, 她才能感到安心。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收他做炉鼎, 那么现在不止是他要适应她,她应该也学着去接受他才对。
“今天你就留在我房间里吧。”她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指着窗子对面的小榻,“睡那就好。”
唐元留宿在她房间里的那晚,燕迟在房间外枯站了一夜, 只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对他, 他却还是离不开她。
只是无论如何,他已然用尽了手段,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内伤难愈,心结难解。
浑浑噩噩地发了几日高烧,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往生崖顶。
虞幼泱站在悬崖边,往远处看,只能隐约瞧见其他的几个山顶,云雾缭绕,再无其他。
低头一瞧,半腰处流动的不知是云还是雾,深不见底。
难怪曲千荧说这留仙草难寻,寻常人能不能到往生崖顶都是两说,更别提从崖顶下去采那留仙草了。
此处风急,她的纱裙被吹起,束发银环上的两条纱带长长地飘在空中,虞幼泱身形本就单薄,这么瞧上去,竟像是随时都会随风飞走一般。
燕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虞幼泱抬眸看向他。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不苟言笑的时候,一张脸欺霜赛雪,瞧着又有些清冷。
便是瑶池仙子也不过如此。
她没说话,任由他握着。
这里太高,计繁两条腿抖成了筛子也没敢过去,留在安全的地方照顾李悲秋。
若是平日里这种时候,陈少微肯定是要鄙夷地讽他几句,只是现在他站在崖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再吹来一阵风,轻微的推背感更是让他一颗心提了又提,被吓得蹲在了地上。
倘若不是有唐元这个外人在,他还顾忌点脸面,否则就直接趴在崖边了。
唐元也有些怕,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却还是强撑着站在她身边。
虞幼泱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去后面安心等着我就是。”
唐元仍是不放心,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可别。”她莞尔道:“倘若你不甚掉了下去,我还要救你,平白给我添负担。”
唐元这才犹豫着退到了后方,提心吊胆地看着她。
虞幼泱这才瞧了一眼燕迟,道:“你也一同过去。”
燕迟才退烧没多久,面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神思也跟着慢了半拍。
倘若不甚掉下去的人是他,她也会救吗?
虞幼泱见他半天没动,皱了下眉,挣开他的手。
“……”他嘴唇动了动,“多加小心。”
虞幼泱看都没看他,“嗯。”
他一走,崖边就只剩下了陈少微和她两个人。
陈少微忍不住颤抖道:“这么高的地方,我可是拿出半条命帮你了,说好的对他态度好点呢?”
“……”虞幼泱无语道:“只不过是用你瞧瞧留仙草的位置而已,怎么就要你半条命了,更何况我对他的态度难道很差吗?”
怎么不差!
对着那个唐元的时候就言笑晏晏的,对着他师弟就板着一张脸,多明显的差别对待?
虞幼泱才懒得管他在想什么,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不耐烦道:“你到底能不能看见留仙草的位置?”
她这两下踢得陈少微更是不敢说话,定了定神,打开天眼往下看。
“如何?”
陈家的天眼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神秘,旁人提起来无不尊崇,怎么如今竟然有种被她呼来喝去的感觉。
难怪燕迟喊她“大小姐”。
陈少微咽了下口水,手脚都跟着发软,他大概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株,不过你——”能采到吗?
还没等他说完话,虞幼泱足尖轻点,已经从崖边跃下去了。
她的万劫鞭是神器,雷鞭可以随意伸缩,便是用鞭子去取也可以,只是留仙草脆弱,即便收了灵力怕也承受不住,只能她亲自去摘。
悬崖峭壁间,她身姿翩翩,游刃有余。
即便陈少微已经见识过她的修为,此时仍不免愣了片刻。
修仙界中强者为尊,她这般的修为灵力,又有几人能配得上?
论家世,有她爹明夷散人在,也算是“声名赫赫”,论长相,想必也没人能对着她那张脸说丑,最大的缺点就是脾气秉性差些……不,是非常之差!
虞幼泱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再看他师弟燕迟呢?
仔细想想,除了那张脸还能说得过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天赋极佳,可虞幼泱天赋未必就比他差,这样一看,竟是处处都不及她。
若不是燕迟身上阳气鼎盛,气运加身,刚好虞幼泱又身患寒症,否则他师弟哪有近她身的机会?
不过这么说起来,也不知这对燕迟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留仙草很难辨,陈少微在上方指挥着,一株肯定不够,找起来也颇费时间。
等了一会,唐元心里还是紧张,他是个话多的人,紧张的时候话就更多了。
“燕大哥,你知道锁心珠吗?”
即便燕迟对他“不仁不义”,为了表明自己想与他和平共处的决心,他还是这么喊他。
锁心珠。
燕迟没说话。
唐元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她说日后要为我种锁心珠,可这锁心珠是什么东西我还没问呢,她也给你种了吗?”
“那是一样法器,”他沉默片刻,“分为子母珠,子珠种在你心里,母珠由她掌控,只要她捏碎母珠,子珠便会被引爆,人也就死了。”
唐元轻轻“啊”了一声,“那还挺可怕的。”
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反应。
燕迟喃喃问道:“她说要为你种锁心珠?”
他声音极轻,唐元也只当他是大病初愈,有气无力而已,“是啊。”
燕迟:“……”
他自小便流浪于市井之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想修炼,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他接受不了锁心珠这样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法器,哪怕他认为自己不会背叛她,可只要一想到她随时可以捏碎母珠,他就寝食难安。
所以这么久了,他一直都在寻找能解开锁心珠的方法。
他不明白唐元为什么可以对锁心珠这样的法器毫不在乎,可他却明白虞幼泱的想法。
为唐元种下锁心珠,就证明,她是真的想收唐元为炉鼎。
不是玩玩而已。
燕迟愈发恍惚起来,连唐元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和他一样的炉鼎。
可为什么,对唐元就那么好?
明明大家都是炉鼎不是么?
不应该是一样的吗?
抛开所有,在他刚成为她炉鼎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讨厌他了。
那时他刚到沧夷山,诚惶诚恐,对大小姐无不顺从,因为他明白只有讨好了她,明夷散人才会给他更多的好处。
可是她呢?
每次下山,他身上都带着她给他的伤,更别提在两人短暂的相处里,她对他是什么恶劣的态度。
这种没由来的厌恶让他措手不及,明明已经足够如她的意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
后来,他将这些归于他“炉鼎”的身份。
大小姐虽然需要炉鼎,但是却很讨厌炉鼎,所以才会讨厌他。
只有这样才能说通一切。
如今唐元也要成为她的炉鼎了。
可她对唐元却是那样好。
……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是炉鼎,既然讨厌,又为什么只讨厌他?
燕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手又冷又麻,掌心、额头,都在不停往外冒着冷汗,再动一动,竟险些倒在地上。
唐元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
崖边,虞幼泱跃了上来,将采来的几株留仙草交给陈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