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停。
这么多人都在继续,他怎么能停?
陈元戈拂开她的手,语气不自觉加重,“我说了没事。”
曲家家主道:“不可,听小荧的。”
与曲千荧不同,他有别的说辞。
“谁也不知道我们还要打多久,你歇一歇我们还能再继续,否则等你的眼睛到了极限,什么都看不见了,你让我们之后怎么打?”
毕竟他们可都在靠着陈元戈的天眼对付妖兽。
说的也是……陈元戈这才闭了天眼,立刻有血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曲千荧手忙脚乱地帮他擦了擦。
朱绪一直在人群里浑水摸鱼。
他实在想不明白,朱红流为什么临时反悔,非要带着他们和世家一起对抗天玄宗。
在他看来,加入天玄宗之后,不仅可以分到像朱红流身上那只厉害的妖兽,还可以定期得到不少资源,是一件利远远大于弊的事。
他看得明白,只要陈元戈一死,他们没了对付妖兽的办法,世家这边很快便会成溃不成军。
只要他杀了陈元戈,世家一败,届时他再凭借此功向元笑哀讨赏,那么妖兽便会落到他的身上,到那时候,他便再也不用看朱红流的眼色了!
只可惜这些人将陈元戈围了个严严实实,一直让他找不到机会下手。
如今这些妖兽暴动,他们都将注意力放到了结界上面,正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
更何况打起来这么乱,就算是失败了,又有谁能发现是他做的?
朱绪挑了个位置,恨不得将全身的灵力都凝在捡起的这只箭上,看准时机,一箭射出!
计繁到了陈元戈身边之后,就发现保护陈元戈的人并不少,且个个灵力高强。
他很快反应过来,四师兄是故意的。
怕他遇到危险,又怕直接说会伤到他的自尊心,才会给他找了个那样的借口,让他躲到这里。
明白了之后,计繁难得有些后悔。
他后悔在小阳山上的时候没有好好听师父的话,认真修炼,甚至在四师兄抽出时间来教他的时候,他还总是投机取巧,想着蒙混过关。
如果他修炼的时候能更认真一点,是不是现在就能帮得上师兄们的忙了?
明明……明明陈元戈也没有比他大几岁。
妖兽暴动,守在陈元戈身边的几人也不得不去维持结界,计繁想了想,还是留在了陈元戈身边。
他答应了师兄,要保护好陈元戈。
于是当那把冷箭射过来的时候,他想也没想,直接挡在了陈元戈身前。
师兄很少交代过他什么事,他要尽力做好。
这箭来得太快,计繁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四师兄嘶哑的喊声。
“不——”
有人闷哼一声,漫天的桃花香气散了开来。
计繁睁开眼睛。
“小桃……小桃姑娘!”
他接住小桃缓缓倒下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远比他身体的反应要快 ,先一步流了下来,怔愣间,他的眼泪已经滴到了小桃的脸上。
刚刚和红鳞血蟒的一战已经让她耗尽了灵力,能赶来为他挡下这一箭已经是极限。
小桃看着他比记忆中要稚嫩不少的面庞,晃了晃神。
以前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别人,现在他有了很多个爱他的师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这样很好。
自知命不久矣,小桃断断续续道:“不用为我难过,小道士,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也许、也许我来世能投胎成人呢……”
唯一遗憾的就是,她一死,再也没人能记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倘若来世有机会再相见,她还能认得出他吗?
计繁抱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迭声地喊她的名字,“小桃……”
明明与她的交情不深,可为什么心里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一样。
像当初的梨娘一样,她的身体也开始消散。
“小道士,有缘分的话,我们来世再见,你可一定要认出我啊。”
-
“你们过来干什么!还不滚回去!”虞幼泱余光瞥见赶来的李悲秋和燕迟二人,一面喊,一面凝聚灵力,不断向那降妖幡击去。
生平第一次,她对她爹有了怨言。
没事做这么厉害的神器做什么,想必她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拿他做的神器,来对付他的宝贝女儿吧!
元笑哀就躲在那降妖幡后,根本近不得身。
李悲秋拉住虞幼泱的手臂,劝道:“情况有变,大小姐,我们先退一退吧。”
退?
虞幼泱甩开他的手。
燕迟来得正好,有他在,她便不用分出灵力去压制体内的寒气。
虞幼泱闭了闭眼,第一次,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调动起来。
天上很快聚集了大片的乌云,阴沉沉的。
昏暗的天色下,虞幼泱手里的万劫鞭更加明显,雷鞭上黑紫色的光更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
燕迟费力站在她身边,为她传送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
李悲秋见劝不动她,也只好像燕迟一样,为她输送灵力。
乌云越来越多,里面时不时露出一点光亮,紧接着便响起了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雷鸣声。
李悲秋终于明白过来。
虞幼泱是要强行进境!
进境的雷劫是天地间最浩然的存在,将天雷引到降妖幡身上,或许真的能借此毁掉降妖幡!
莫名其妙的,燕迟心里却是越来越慌,脑海里不断响起当初陈元戈说的话。
她还有个死劫。
不、不行。
他收回了手。
不能进境,至少现在绝对不可以!
“泱泱,停下来!”
虞幼泱却没管他,反手在他身上击出一掌,燕迟便被她轻飘飘地送到了一边去。
再用手一划,一道透明的结界便出现在了燕迟身前。
这还是当初燕迟嫌她烦的时候,用来对付她的把戏。
这个结界并不高明,只可惜以燕迟如今的灵力,是说什么都冲不破了。
雷声已经越来越近。
燕迟发疯一样撞击着那道透明的结界,然而结界却没有被他撼动分毫。
不要这么对他。
不要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明明已经说好了的,让他陪在她身边。
“泱泱……泱泱……”
他声嘶力竭地喊,到后面全都变成了哀求,求她让他出去,求她不要这么心狠,什么都求。
只可惜声音全都淹没在了这巨大的雷鸣声中。
没有人能听见他。
又是这样。
他什么都做不了。
燕迟无力地跪在地上,看着她义无反顾地冲向降妖幡。
过程中,她回眸看了他一眼。
她留给他的,只有这一眼。
第81章 缥缈间12
梦里她就是进境的时候死的, 虞幼泱不是不知道。
可眼下这个时候,她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一旦让元笑哀继续下去,下面的那些世家一个都逃不掉, 还有沧夷山上的十个妖兽, 它们是为了她才来到这里, 虞幼泱怎么可能让它们被迫成为别人的寄生妖兽。
凌厉的风在磅礴的灵力面前被压成了一道道风刃, 虞幼泱偏了下头,一道风刃贴着她的面颊擦过,划破了她挽发的纱带。
元笑哀手握降妖幡, 看着越来越近的虞幼泱,“你要干什么?”
她体内的寒气没了灵力的压制, 迅速扩散,虞幼泱的长睫上很快凝了一层冰霜, 她的面庞也是雪白的, 说话时仿佛还带着寒气。
“我要干什么, 你感觉不出来吗?”
雷云就聚集在二人的上方,黑压压的, 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
元笑哀持着降妖幡的手紧了又紧,“不、你做不到的, 这可是你爹做的神器!”
“你也说了, 是我爹做的,那么由我来毁了它,不是正好吗?”
在元笑哀惊恐的目光中,虞幼泱伸手和他一同握住了降妖幡。
虞幼泱呼吸有些急促,配着她苍白的面容, 看上去无比孱弱,仿佛下一刻就能昏倒似的。
她笑了笑, 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元笑哀,别说我爹了,就连我,你都赢不了。”
“你……你!”
这一直是元笑哀的心病,此时被她这么一说,怒急攻心,竟然直接呕了口血出来。
降妖幡像是在吸收着两人的灵力,就连虞幼泱也有些受不住,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倏然,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
虞幼泱闭上眼。
下一刻,恐怖的天雷落了下来,仿佛链接着天地两端一般。
“都趴下!”陈少微大喊着,将一旁的朱红流扑倒在身下。
轰然的一声巨响。
在那声音消失后的片刻时间里,众人皆是耳鸣之声,直到那荡开的余威波及过来,有零星几个没来得及卧倒的险些被刮走,全靠其他人眼疾手快地拉住才没事。
停下来了。
不止是这道天雷,就连那些妖兽也停了下来。
这场世家和宗门的大战,就这么被迫停止了。
轻者头晕目眩耳鸣,重者七窍流血,谁都没有余力再打下去了。
燕迟动了动身子,艰难地抬头看去。
一个男人立在空中,单手将虞幼泱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一挥,那脆弱不堪的降妖幡便化成了飞灰。
虞幼泱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声音很轻,还不等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爹爹……”她快要委屈死了,“他们都欺负我!”
虞明夷皱起眉,“先别说话。”
他不断为她输送灵力,将她体内的寒气压住。
缓过来之后,虞幼泱紧张兮兮地问:“你怎么提前出关了?有没有受什么伤?”
虞明夷哼了一声,“我能受什么伤?”
他把她放在地上,板着脸训斥道:“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虞幼泱撇了下嘴,“我都快吓死了,你还说我。”
“吓死?”虞明夷瞪了她一眼,“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虞幼泱小声嘟囔几句,“还不是你做的这个降妖幡太厉害了嘛。”
“还敢顶嘴!”
虞幼泱这才低下头,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虞明夷依旧冷着脸,“去一旁休息。”
虞幼泱感受了一下。
灵力紊乱,她现在确实需要休息。
不远处的元笑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回过头,燕迟扶着一边断裂的石柱,正静静看着她。
他好像被她吓得不轻。
虞幼泱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燕迟垂眸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擦了一下,将血迹抹去。
她眨眨眼,“怎么不说话?”
燕迟忽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真奇怪,明明抱着她,可那种心慌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紧紧地抱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虞幼泱这才感受到,他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着。
他抱得很用力,虞幼泱好心地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虞明夷走向元笑哀。
不仅是天雷,还有神器的反噬,已经让元笑哀奄奄一息。
“虞哥!不要!”
李清容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扑在了元笑哀身上,“不要杀他!”
然而对上虞明夷的双眼之后,李清容又触电般低下了头,连声音也小了许多。
“不要杀他……”
虞明夷看着曾经深爱着的妻子,淡淡道:“便是我不出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李清容没敢再说话,只是抱着地上的元笑哀。
片刻后,虞明夷道:“容儿,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不该一直闭关,忽略了你,我心中对你一直有愧。”
“……”
“所以哪怕你偷了神器和他逃走,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语气加重,“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我们的泱泱身上。为人母,你只生不养,如今竟然还和这奸夫一起算计你的女儿……”
“别说了,”李清容已经泣不成声,“虞哥,别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说了……”
她嫁给他,只过了短短的一年时光,他便开始一次又一次的闭关,每一次都没有确切的时期,她一直都在无边的等待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