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婚姻里,只要丈夫不放弃, 就永远结束不了。
女人呐,都是心软的动物。
这道士偏偏没看出崔鸿雪眼里那些超出爱以外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单靠一段姻缘能概括的。
他要她好好的,却不要占有她,爱一个人便是给她姻缘的话,这爱也不值什么。
陶采薇只听那道士拍板坚定说道:“您二位的姻缘,绝对是金玉良缘!必得是要一路走到白头的。”
瞧瞧这位公子那小眼神儿, 若是他夫人出了什么事, 他怕是会把自己命掏出来,就这样还不能走到白头的话, 世间便没有能走到白头的感情了。
陶采薇笑起来, 望着崔鸿雪道:“我还真有点好奇你老了长什么样呢, 到时候还好不好看可不好说,要是你年老色衰了, 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至于之前跟祁姐姐的那些对话,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她现在心里被崔波装得满满的,这道士说的话,句句让她欣喜不已。
她又扔了一把银子出去:“谢谢你啦。”
那道士捧着银子笑呵呵的,果然说好话的钱最好赚,他一双老眼还没昏花,这二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夫妻,想要成为夫妻,还远着呢。
崔鸿雪见她开心自己也开心,尽管明知道那道士就是骗钱的,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他摸着她脑袋道:“今晚想吃什么?”
一直没听到她答话,他朝她看去,忽然间一颗小脑袋从他臂弯里钻出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声音软软腻腻地喊了他一声:“夫君。”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简直快要疯了。
后半生若能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每天腻在他的臂弯里,一声一声地喊他“夫君”,他此生真是……
祖父啊,你只叫我远离权场,平平淡淡度过此生,可从未教过孙儿,这世间还有远比权场更令人痴狂的东西,孙儿现在,真的有些不服了。
他以为自己从那高处下来,此生便不必再起什么波澜了,旁人费尽半生追求的,不过是他玩腻的。
他现在才知,这花花世界,他这才走到哪里。
“你喊我什么?”
她抵在他胸膛上,歪头歪脑的。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她伸手牵起他的手,五指穿过他的五指,十指紧紧扣着,漫步走过陌生的小镇,迎着来来往往的艳羡的目光。
他只僵了一瞬,随后怅然释怀,他嘴角绽开的笑,比冬日里迎着寒风盛开的寒梅还要动人。
夫君就夫君吧,就当他厚着脸皮受了。
“二位如此恩爱,不如来我的画摊上看看,我为你们二人画一张画像吧,只要五两银子。”
这一回,还不等陶采薇答应,崔鸿雪先把银子掏出来了:“劳驾。”
这位江湖画师也是有眼力见儿的,这两位一看就有钱,这位公子身上穿的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绸缎,通身气派确是不俗。
“二位,请站到此处来,摆出你们想要的姿势,我为二位画像。”
陶采薇和崔鸿雪并排站着,他
的手搂上了她的腰,一阵风吹过,她衣袂纷飞起来,带动层层叠叠的环佩巾带,浑身上下发出叮咚作响的金玉交叠之声。
而他还是那一席素雅雪衣,全身上下无一处精致值钱处,头发就用丝带那么拢着。
就是这么两个人,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眼里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情意。
她动了动唇,这一次呼唤是不由自主的:“夫君。”
前路皆是惊喜,只愿能,与君偕行。
他轻轻柔柔地捧住她的脸,像是捧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宝物,声带颤动着,呼吸滞涩着,喊了一句:“夫人。”
这阵风吹了好久才停息下来,随之而起的,是远处灯火辉煌的酒楼角阁里,飘出来的琴声。
不知是哪家的花魁娘子,招呼着满堂宾客,开始这笙歌鼎沸的夜晚。
两人不知注视了对方多久,情动之时,只有彼此知道。
“最后一笔落下,大功告成。”
画纸还铺在桌案上,等着墨迹被风干。
崔鸿雪率先走到桌案边去看,这位江湖画师的功力倒是不俗,把神态动作描得惟妙惟肖的。
陶采薇看他那样子,明显是满意极了,便也过去看。
那位画师笑着道:“二位容貌不俗,画出来不好看就怪了,真是太羡慕二位这感情了,刚刚你们之间那眼神,看得我都想落泪了。”
酒楼上伴着琴声起了歌声,凝神听了一会儿,唱的竟是江湖。
那画师道:“江湖离普通人是很远的,楼里的琴师乐手也能填出这样的词?”
“我们是普通人,可那些困在楼里的女子,身处之地不叫江湖叫什么?”
江湖并无高低尊卑之分,有维护世间正义的剑客,自然也有在灯红酒绿里艰难求生的女子。
她们对江湖的填词自然填不出剑客那种荡气回肠刀光剑影的意味,却也有人在世间飘摇之感,江湖江湖,谁都想入江湖,谁都只有被推着走的份,琴焚弦断之时,仔细想想,江湖倒跟朝堂没什么区别。
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画纸已经晾干,崔鸿雪细心卷起画,牵着他的“妻子”,走远了。
“明日就到溪川境内了,今日还想玩些什么?一并玩了。”
明天可就有家长管着她了。
陶采薇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想去花楼里看姑娘们弹琴。”
崔鸿雪浅浅笑着:“那地方可不是你能去的。”
陶采薇道:“我跟着你,有什么不能去的?去看看美女也不行?”
崔鸿雪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好,去就去。”她想上天都行,更别提这样小小的要求。
这两人一走进这灯火辉煌的楼里,都让人觉得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这里暗中评判陶采薇容貌的男人不少,但他们都不敢做些什么,只是因为她是有主的女人。
崔鸿雪对这样的眼神感到很不舒服,但陶采薇不会,她对自身位置的预设远高于那些人,一个人也不会因为有狗老盯着自己而感到冒犯。
如果有人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甚至肖想她,她会怀疑自己今天是否穿得太不具有攻击性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攀她?她头顶随便一颗宝石就能砸死他们全家。
崔鸿雪凑到她耳旁道:“看中哪位姑娘了,把她点来给你弹一夜的琴如何?”
陶采薇点点头:“此法甚妙。”
在金朝第十一位皇帝,国号永安,统治下的第三十五年,他与她,在河首府与溪川的路途上,这个名叫昌汐的小镇上,一起听一位她喜欢的姑娘弹琴,直到深夜,临走前,她扔了一大包银子给她,足以让她赎身了。
那位姑娘恐怕从来没有想过,最后能救她出去的,不是对她情根深种的男子,而是一位女子。
陶采薇一直都是这样的,有好心,但是不多,救一救她一眼看中的人还是可以的,多了不行。
“你说得对,我之前说要让河首府的律法规定男女同享继承权,这个想法太肤浅了。”
崔鸿雪默默反驳,他可没敢说这句话。
“且不说要先解决婚姻里的不平等,更何况卖女儿这样的事都是合法的,还往哪儿谈继承权,现在想起来,继承权真是最不足以为道的了。”
在那之前,需要立的法太多了。
崔鸿雪心里在想,她闹出这一番来,进而今日又得到了这么多感触,只是为了祁凌雪而已。
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卖到她身边来的,在家里时也必然承受过不公,她怎得从未想过这些事情呢。
人与人在她心里还划着三六九等呢。
崔鸿雪是真正体验过被强买强卖过的平凡人,他想的总要比她深一些,不过没关系,她只要一直待在那上头做她的上位者就好了,能时不时地想到一些更深刻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就连他也是近些年才体会到,自己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决策,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多少底层百姓。
这么看来,他手上也沾着不少血呢。
他的手掐在她雪白的腰上,留下一道道指印,这摄人心魄的画面让人情难自已。
马停在一个山坡上歇脚,太阳即将越过地平线,从山坡上遥望下去便是溪川城。
他们躺在铺了布巾的草地上,她身子底下是白色蓬松的貂裘,她的背后是一轮红日,映在她雪白条条的肌肤上,让人心动神摇。
她的红唇微张,在挪开亲吻的嘴喘气时一声一声地喊着他:“夫君,夫君。”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抓痕,牢牢捆住他的一切。
随着一阵颤栗,她抵在他胸膛上喘着气。
进入溪川城的时候,过去几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
谁也没有再多言语。
直到符家庄园的大门以及后面长长的通天石梯出现在眼前。
会有人来接他们上去。
陶采薇被崔鸿雪牵下马,他牵着马走到一旁,将马拴在门口,会有人接应过去照料。
过了一会儿,有人抬着两顶轿子下来。
符家是大族,各项规矩章程都是井井有条的,符家修建在半山腰上,因此要过去先得爬上这一段长长的天梯。
主人和客人自然是不用爬的,会有下人来把他们抬上去。
崔鸿雪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上次来还是和祖父一起,这一次来,已经物是人非。
再次望向这长长的通天石梯,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溪川是一个及其热闹的地方,处处充满着欢声笑语,溪川的人也都是乐天派,每天除了喝茶就是打牌,还有独特的采耳技艺。
就是这么个地方,让他忽然特别伤感,自从家人全部离开他以后,他很少想起他们,从京城出来一路走到河首府,再走到溪川,那些往事早就随云烟飘走了,可就是在这一刻,到了曾经和祖父到过的地方,陪着陶采薇一起即将要见到她的一大群热热闹闹的家人,他忽然,好想好想崔家那些人啊。
崔家若能一早学着符家这样,择一处僻静清幽之处,举家隐居起来,休养生息,好好生活,他现在,也能如同她一样开心了。
陶采薇扯着他的衣袖跳着乐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外爷了,更是迫不及待想带他见他们。
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很想对祖父说一句话,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就是她了,还是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是每天缠着他的衣袖。
只是从那个冰雪机灵的调皮蛋变成了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
崔家没有任何人知道祖父曾给他定过这么一门亲,他时常在想,随着崔家势大,祖父后来是否改变主意,不想认这门姻亲了,可当他现在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着符家长长的通天石梯,千百年也不会有人打扰的隐世大族,虽然没有权势在手,可也活得潇洒自在,他祖父是否也存着这么一门心思,要符家做他的退路。
就像现
在这般,纵使崔家什么也没有了,他仍能跟她回到符家,过一辈子闲情逸致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莫名觉得自己卑劣,符家不是他的退路,崔家覆灭了,婚约自然烟消云散。
崔鸿雪不会拿着婚约来要求什么,崔波更不会仗着感情来要求什么。
这般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恍惚间,他们二人的轿子已经被抬上了半山腰。
这里有一个大大的平台,十六根白玉柱子擎天而上,支撑起符家的正堂。
符秀兰他们来得早,一早跟众人解释过了,陶采薇现在身边有个小情郎,叫他们不必过多在意。
溪川本就民风奔放,再加上符家是隐世大族,更是不在乎这些事情。
符秀兰嘱咐道:“虽说这事儿也正常,但六丫将来是要奔着好前程嫁人的,此事也就不好宣扬了,还劳烦各位不要将此事挂在嘴上,就当那人是个男仆就行。”
这一堆舅舅姨妈的,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家闺女,当然得护着她。
“唉,只是可惜啊,当年爹爹给六丫定的那门婚事黄了。”一位姨姨这么说道。
老爷子闻言重重地拄了拄拐杖:“崔家福薄命也薄,那是老天爷都觉得他配不上咱们六丫头,以后不许再提他了!”
陶采薇一下轿子就奔着这边来,她大大张开了双臂,灿烂笑着朝符家老爷子狂奔而来:“外爷!”
老爷子刚刚还是一张阴沉脸,瞬间变得慈祥亲切,抱着怀里的乖外孙女,左一口右一口的亲着:“哎哟我的乖幺孙儿,让外爷看看,长高了没有。”
溪川人管疼爱的小辈都叫幺女、幺孙,不管排行如何。
这阵仗,陶富贵看了都心酸,他女儿往他怀里扑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