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夫的皇叔——却话夜凉【完结】
时间:2024-11-16 14:51:57

  只瞧见那张俊秀清逸的面容,在夏夜微凉的晚风中时明时暗,神色难辨。
  唯有怀抱绝对安全。
  无论周围人潮多么汹涌,他都能稳稳帮她挡开,仿佛单独为她撑起一片避风港,不让她磕着碰着半分。
  沈盈缺不由想起马车上那番对话。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凭谁来到这世上,不是怀着一颗滚烫的赤子之心,对世间满心好奇,对陌生人饱含期待,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抱有最大的热情,直到被现实撞个满头包,才学会收敛,学会戒备,学会明哲保身。
  若她还是落凤城里那个天真烂漫,从未经历过背叛的小女孩,她大约很容易就能交托信任。
  可她到底不是了……
  沈盈缺深深垂下眼。
  舞龙灯终于过去,人群也不再拥挤。萧妄放开她,顺着人流继续往前走。沈盈缺也沉默地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到了一座石拱桥旁边。桥面不高,年头也有些久,许多砖石都露出风化的裂痕,上头布满墨绿的青苔。两侧栏杆却密密麻麻被人系满红绸,每根红绸上还都写了字。
  桥的另一头则供奉着一座古老的神祠,也是砖松瓦落,苔痕斑斑,只罩门上的三个字还依稀可辨——青溪姑。
  “原来这里就是青溪小姑的神祠。”沈盈缺惊讶。
  所谓“青溪小姑”,便是前朝秣陵尉蒋子文的三妹。蒋子文后来战死,他的三妹也随他一道投水身亡。传闻他曾在孙仲谋时期显过灵,被孙仲谋追封为“中都侯”,立庙钟山,为钟山神;而他三妹的神祠则立于青溪,为青溪神。
  《续齐谐记》有载,曾有一位会稽书生,名叫赵文韶,寄居于青溪河中桥,夜半赏月思乡之际,于河畔偶遇一妙龄女子。二人琴歌相伴,共度春宵,缱绻缠绵,天明分别前又互相交换了信物。翌日,赵文韶便在这座青溪小姑神祠的神座上,看见了自己赠出去的银碗和琉璃勺子,这才知道,自己昨天遇到的女子,就是青溪神女,一时间传为佳话。
  这座神祠也因此成了善男信女们求姻缘的圣地,每年七夕都挤得人山人海,大有取代月老庙之势。
  桥上那些写满心愿的红绸,也多是这么来的。
  然今日七夕,这里却过于安静。
  祈愿的人群不见了,叫卖的商贩也看不见,连平时负责打扫神祠的老伯也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围住各处通路的黑甲卫,和一架架挂满花灯的竹棚,树上桥头也都是,形状从兔子莲花到飞仙神兽,应有尽有,可谓囊括了坊间能找来的形状,将这一小片地方的照得亮亮堂堂。
  颇有一种有钱人家的阔少爷,努力想讨心上人欢心,却又不知该从哪下手,只能没头没脑地将整个都城的花灯都承包下来的局促和茫然。
  甚至桥面上还摆着几个已经组装好的孔明灯,和火折子,随时都可以燃放上天。
  -“三年前上元节,你说你看腻了宫里的花灯,想瞧瞧秦淮河上的灯会,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是孤特特从城中搜罗来各色民间的花灯,在辰芳殿为你布置了一场独属于你一个人的灯会,就为了哄你开心。”
  沈盈缺脑海里突然冒出萧意卿在太极殿上说过的这段话,心头一阵急跳。
  “这些……都是阿兄为我准备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为了一个萧意卿不曾帮她实现的心愿?
  这也太夸张……
  萧妄冷哼一声,高傲地昂起下巴,“买着玩的,不喜欢就扔了。”
  两手却背在身后,紧张地搅着手指。眼尾余光时不时偷瞄她两眼,唯恐她真把这些都扔了。
  想不到从来高冷乖戾的战神,竟也有这样紧张幼稚的一面。
  沈盈缺忍不住想笑,转头看着这一小片灯海,又深深一叹:“其实我并没有不信任阿兄,只是一个人独惯了……”
  萧妄挑眉看她。
  沈盈缺低头绕着裙绦,“自打阿父阿母去世,我便觉得,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孤零零的。路过一处风景,就和一拨人一块欣赏,赏完了就继续往下一处风景去,身边的人也会跟着变化一波,不会有谁能一辈子陪在你身旁,所以没必要去在意,也没必要和别人走得太近,自个儿把日子过好就行。”
  萧妄蹙眉,“你这想法太偏激,世上并非所有事都得这般独断专行。”
  “我知道……”
  沈盈缺嗡声嘟囔,裙绦在食指上越缠越紧,“很多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像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别处都灯火辉煌,只有我身边永远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连自个儿在哪都不知道。你提着灯突然出现,帮我把周围照得亮亮堂堂,给我取暖,为我指明方向,我知道这是真心对我好,也知道应该全心信任你,但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萧妄心头一痛。
  他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就好比一个饿惯了的孩子,想要吃食,只会拼命去翻剩菜剩饭,乍然给她准备一大桌山珍海味,她反倒不敢吃了。
  “适才是我太激动,不该对你说这般重的话。”萧妄道。
  一向口无禁忌的人,道起歉来倒也格外真诚。
  沈盈缺颇为意外,片刻又摇头微笑,“阿兄没说错,是我防备心太重了。至少对阿兄,我不该如此见外。下回吧,若还有类似的事,我一定寻阿兄商量,不会再这般急躁莽撞了。”
  萧妄微笑道:“好。”
  浅褐色瞳仁叫灯火点亮,瞳底碎金熠熠生辉。
  话到此处,沈盈缺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在袖子里翻了翻,摸出一样东西,递到萧妄眼前。
  是一个护身符。
  银朱色云锦质地,绣以锦鲤莲花纹,正中簇拥“吉祥如意平安”字样,下坠白玉髓平安豆玉坠。
  “刀剑无眼,阿兄常年在外征战,阿珩自知没法为阿兄分忧,只能做些这样的小玩意儿,为阿tຊ兄祈福,还望阿兄莫要嫌弃。”
  沈盈缺仰头微笑,嘴边露出两颗米粒大小的梨涡,“愿阿兄早日北伐平乱,收复中原,让全天下人都心甘情愿地叹服一句‘江左萧九郎’。”
  ——前世这五个字,可是让四海都为之一震。听说这称谓还是他自个儿取的,也不知犯了什么病,非要来这套,跟没长大的毛头小子一样。
  萧妄眼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浑身血液都因这句话而沸腾,几乎冲破胸膛。唯恐她觉出异样,他低头将长睫垂得越发低,声音喑哑:“你做的?”
  沈盈缺眸光闪了闪,点头真诚道:“对啊。”
  萧妄挑眉,“当真是你做的?难道不是桂媪帮你做的?你连针线都不会穿,前两天衣袖破了道口子,你怕桂媪埋怨,还是我帮你缝好的。”
  沈盈缺:“……”
  不提这茬他们还能当前世修来的好兄妹。
  白眼一翻,她道:“针线活的确不是我做的,但料子和花样都是我自个儿挑的,画的,万中无一!自觉应当是能配得上王爷的。但现在想想,王爷身份尊贵,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想来是看不上我送的这个破烂,也好,我这就……”
  她边说边握住护身符,抬手要扔,手腕却被萧妄攥住。
  轻轻一拉。
  毫无防备地,沈盈缺径直跌入他怀中,一抬眼,漫天繁星便如雨点般冻结在眼前。
  而他在低头含笑看着她的眼,更是比星光还要闪亮。
  轻轻一眨。
  她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轻轻悸颤。
第21章 萧妄的决心
  这种感觉真奇妙。
  明明不是很温暖的双手,也不是很温暖的怀抱,甚至还有点冻人,可就这么随意搭在她腰肢上,就是莫名让人脸红心跳,四肢绵软,仿佛飘在云端。
  若不是此刻人还靠在他身上,沈盈缺怕是要站不住。
  可明明前世,她也曾跟萧意卿这般亲近过,彼时他甚至还是她的心上人,一举一动都牵动她心弦,却也不曾叫她生出这般情怯之感……
  而且这怀抱,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好像很早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这般亲密过……
  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他这张脸生得太好看了?
  不至于吧,她也没这般好男色啊?
  沈盈缺眉头轻锁。
  见萧妄一直含笑看着自己,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她心头一阵急跳,忙垂下脑袋,慌慌从他怀中出来,“不早了,回去吧,这里可离覆舟山远着呢。”
  萧妄定定看着她慌乱颤动的长睫,心口似也被绒刷轻轻刷拂着,一阵阵发痒,知道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要出事,也便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好。”
  因着灯会人流拥挤,马车还停在他们来时的青溪桥边,没有跟来,两人便顺着原路一道回去。
  灯会依旧热闹,甚至比初来时还要热闹,适才的舞龙灯都已经绕着灯市满场跑了一圈,还是生龙活虎。道边的小贩和买家也都换了一波新人,叫卖声半分不减。
  两人也和来时那般,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在人流中游走,一句交流也无。
  可彼此心里又都明白,这种沉默和适才的相顾无言并不一样。
  就像打磨过的鹅卵石依旧留在水底,却已经没了尖锐的棱角;就像两人并未交握的双手,衣袖却在似有若无的纠缠;就像拂过他襟口的风,也会轻轻撩动她鬓边的碎发。
  沈盈缺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阿兄打算如何惩治祖母?”
  萧妄道:“还能如何惩治,自然是依律行事。她是从犯,又有包庇之嫌,虽不至于丧命,但这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你想让她判几年?”
  沈盈缺“噗嗤”笑出声,“阿兄刚还说依律行事呢,怎的还来问我?难不成我想让她吃几年牢饭,就能吃几年?”
  萧妄堂而皇之地耸肩,“律法自然是要守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余裕。譬如这回胡氏所犯之事,要么判个十多年的牢刑,要么就刺配充军,二者都不违律,全看廷尉府怎么裁决。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我可以去廷尉府打个招呼。”
  沈盈缺嗔他,“从未听过有人把徇私枉法说得这般理直气壮,阿兄果然是不世之材,阿珩佩服佩服。”
  萧妄乜斜眼,“不敢当。我这点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上阿珩当众放言要将自个儿嫡祖母剔除族谱来得厉害,阿兄才是佩服佩服。”
  沈盈缺:“……”
  好吧,跟他斗嘴果然没几分胜算,她认栽。
  “不过她这一判,族谱除名该怎么办?我还等着开宗祠,请族老,好好将她这些年的恶行公之于众呢。”沈盈缺叹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妄笑了笑,“这有何难?我同廷尉府打个招呼,让他们下月将人绑了去沈家走个过场便是,不耽误你立新家主威望的。”
  沈盈缺再次幽幽斜眼,很想说自己并没打算当这个家主,但转念一想,这家主之位本就该是她父亲的,被胡氏霸占了二十余年,的确是时候拨乱反正了,她也便没再说什么,只仰头闭上眼,静静感受迎面吹来的晚风,身心舒畅不已。
  萧妄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红唇,刚才呼吸相闻的画面再次浮上脑海,他不由握紧手,视线飘向远天一盏忽闪忽闪的孔明灯,状似无意地问:“适才……你为何不躲?我未曾施力,你若是不愿,完全可以推开我,再打我一巴掌,骂一声‘登徒子’,甚至还可以去廷尉府告上一状,我定乖乖认罪,绝不抵赖。”
  沈盈缺一愣,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等想明白,脸颊不禁发烫,努力板出一副正经面孔,“就……也没什么好躲的。兄长抱一下妹妹而已,挺正常的,没什么好躲。”
  萧妄轻轻一笑,像是认同了她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可声音却充满玩味。
  沈盈缺脸颊越发熏红,拧眉刚要发作。
  他又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河,似叹非叹:“你说得没错,只是兄妹间稍稍凑得近些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夏夜灯火葳蕤,疏淡的赤金色丝线落在他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俊美。
  沈盈缺侧头看着,只觉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含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青涩和腼腆,仿佛刚刚偷看完自己心爱的姑娘,正窃喜着悄悄摸回家的毛头小子。
  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
  一行人回到汤泉宫,已是月上中天。
  沈盈缺昨晚就没睡好,今日又上上下下奔波了大半天,人累得半死,回来就直接钻进“是昔流芳”洗簌休息,天塌了也不肯出来。
  萧妄委婉地表示可以给她来个推云十八摸,帮她松松酸疼的筋骨,被她一眼怒瞪之,只能勉为其难地改成十八相送。
  吩咐完院里的婢女仔细照看,他便踱步去了书房,处理那些堆积在案的军务,临睡前又绕道去了行宫后山的墨竹林。
  ——那里有座地下暗牢,眼下“生意正红火”。
  萧妄拾阶下去的时候,一位倒挂在刑架上的囚犯刚好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抽搐着吐出一串起沫的鲜血,咽下最后一口气。
  兵卒面无表情地松开他身上的绳索,如拖死猪一般,拽着他皮开肉绽的脚踝,往甬道深处去。殷红曳出一条宽阔的血路,间或还夹杂着零星几点从他破腹间漏出的碎肝断肠,腥烂腐臭。
  周围那些久经杀伐的士卒,都禁不住犯呕。
  萧妄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撩开下摆径直在枰座上跽坐下来,一句话还没说,面前几个捆成粽子的劲装黑衣人已然脸色煞白,抖似筛糠。
  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壮着胆子喊:“别以为你是广陵王,哥几个就会怕你。告诉你,三更堂的好汉都是拿辣椒水当洗脸水,拿剔骨刀当指甲刀,什么刑罚都不怕。你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能从老子嘴里撬出一句实话,老子跟你姓!”
  萧妄轻笑,“三更堂的金字招牌,本王自是佩服。”转头看向嘲风几人,“所以你们还在等什么?利索些,都杀了吧。”
  鹰钩鼻和几个伙伴皆是一愣。
  审都不审就直接杀了?那他千辛万苦抓他们来干什么?难道他就不好奇,是谁派他们来痛下杀手的?
  萧妄似看出他们的心思,不屑嗤道:“除了牛首山那位,还有谁能指使得动你们三更堂天煞营的死士?看来避世养病这几年,荀大相公也tຊ快不行了啊,不过一道度田令,居然就把他逼到这般田地,荀氏的好日子看来是走到头咯。”
  鹰钩鼻几人一阵暗暗吸气。
  被抓到现在,他们一个字都不曾吐露过,可这家伙竟硬是把这桩刺杀事件的来龙去脉都猜了出来,连他们出自三更堂何处都一清二楚。
  要知道,连荀家里头知道天煞营存在的人,都不逾一掌之数!
  真正的恐惧在几人心头漫延,他们抖得越发厉害,呼吸几近凝滞,有几人还当场溺了裤,膻味熏人。
  萧妄还在漫不经心地摩挲腰间的护身符,语气怅然:“原本天煞营乃是成帝南迁之初,中书令荀导之为防羯逆偷袭,专程为皇室秘密训练的死士,谁知此去经年,竟是成了荀家的私产,果然是岁月不居,人心易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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