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屹嗤笑了一声,一张嘴口无遮拦,说的面不改色,“嬷嬷还说了什么?”
“你怎的脸红了,她说了什么,你说两句我听听。”
听听听,听什么听!
她就不该提,沉默着一路算了。
好在永凤宫就在眼前,许酥同他说了一句,小跑着上前进了宫中,寻了太后的主殿就往里走。
她拿过一旁的香柱,跪在厚垫上,恭敬地给太后上了香,还在一旁抄写了两页地祈福经同着纸钱烧了下去。
再出主殿便瞧见裴屹坐在树下,手中喝着一杯清茶,她走上前自顾的倒了一杯,甜的发齁,有些惊讶的看着裴屹。
一直都知道他喜甜,却也不知他吃的这样甜,而且这茶水还是冰的。
这样的大雪天,人人都恨不得喝上一口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他倒好,不仅不要热的,还往茶水里添冰。
这处杂草丛生,粗壮的树干挡住了二人的身影,远处走来的小宫人手里还端着要供奉的瓜果,一路讲着话。
依稀间听到了“姑娘”“王爷”的话语,裴屹将她往里拉,捂着她的嘴将人抱到怀里来,在她耳边低声:“噤声。”
两个小宫人紧靠在一起,贴着走路,说话的声音也小,“谁说不是呢?太后娘娘生前最是不喜宁远王了,连连说后悔让他回来。”
“是啊,许姑娘最得太后欢喜竟嫁给了那位,白瞎了太后的喜欢了。”
“听说本是许给太子殿下的,许姑娘那样懂事乖巧,怕是那位生抢的吧。”
“我听说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在床上玩的可花了,今日许姑娘脸色都有些发白,只怕是禁不住吧。”
“害,可怜许姑娘了。”
“你可怜她做什么,她是主子,怎么不比我们命好......”
那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再后面的话许酥就已经听不清了,她推开裴屹捂着她嘴的手,想从他身上下去。
偏偏裴屹环着她的细腰,一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闷了下去,“你这要怎么赔?”
“赔什么?”许酥问。
“名声。”他哂笑一声,无耻极了,“本王的好名声都叫你给毁了。”
......
他有什么好名声?
风吹枯叶,他眼中噙着一抹笑,格外的迷人。
许酥心里叹了口气,新婚第一天,她就负债累累,赔了这个又要赔那个。
她想了想,忽而眼中灿若星辰,“用钱赔?”
啧,有些侮辱人了吧。
“本王书房的那张软榻......”
他笑了笑,将人从腿上放了下去,理了理自己被她坐乱的绸衫,“换玉的。”
“和田玉。”他强调。
许酥:“......”
“好,回去就给王爷换。”
“嗯。”他推着木椅往外走,善意的提醒一句:“日后你还要睡的,别偷工减料。”
离开永凤宫,裴屹眼眸往身后一看,玄夜欠身行礼,往永凤宫走去,抬手间说小话的两个宫人就此殒命。
第34章 你这是吃醋的表现吗?
离了永凤宫二人便顺着另一条道走,这处热闹极了。
进出采买的宫人来来往往,裴屹随意瞥了一眼,觉得无趣极了。
天空碧蓝如洗,今日的雪下的格外的任性,叫人捉摸不透,此刻万里无云,连风也消散。
许酥于人群之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凑到裴屹的面前,小声的问:“殿下,那个穿青衣的是谁啊?”
裴屹侧脸看过去,又看着许酥认真打量的模样,心里有些不爽,却还是回了她的话。
“不晓得,应当是谁招进来准备对付本王的吧。”他说的云淡风轻。
他顿了顿,黑色的瞳仁紧锁着许酥的面颊,补充道:“谋财害命的。”
许酥面色一愣,“你知道?”
裴屹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猜的。”
“见过皇兄,皇嫂。”一道细小软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十三公主和她的幺弟十七皇子。
面前的两个人年岁看上去都不大,许酥不认得十七皇子裴赫,却是认得那十三公主裴语的。
上辈子她操办东宫宴会,正巧就见过这个十三公主,她那时比此刻看上去更为瘦小,只因自己多给了她一块精细的糕点,后来她被软禁东宫时,她便几次冒险给自己送了不少东西。
“皇兄万安,皇嫂万安。”裴赫学着裴语的模样,歪七扭八的对着裴屹和许酥二人作揖。
裴屹睨了他们二人一眼,神情有些淡漠,“本王不是说过,就此作罢,何故多番纠缠?”
他神情有些不耐,似乎并不想多同他们扯上关系。
裴语见裴屹有些生气的模样不由得拉着裴赫往身后去,二人的步子往后退了些,随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许酥,从怀里掏出一盒五彩缤纷的糖盒,双手捧着。
“嫂嫂,我是十三公主裴语,他是我弟弟裴赫,排行十七......”
“这、这些是我同弟弟同嬷嬷借了银两买的糖,是时下最新的,贺皇兄、嫂嫂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裴语怯生生的模样看的许酥有些心疼,她心里推算着裴语的年纪,约莫也就七岁出头的模样,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欢快享受的年岁。
却满脸蜡黄,身上的衣裳都是前几年时兴的款式,捧着糖盒的双手有些黑黢黢的,瘦小的就像个五岁的孩童。
裴语看着许酥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瞧,有些窘迫的卷起指尖,“皇嫂,我、我洗过手了,不脏。”
许酥眼睛一红,接过她手中的糖盒,当即打开一人发了一颗,自己拿了一颗剥开糖纸,放入口中,将糖盒塞回裴语的手中。
“谢谢十三公主,我很喜欢,剩下的你拿回去和弟弟慢慢吃,下次有机会皇嫂入宫了,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裴语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糖果子还没吃的裴屹,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不知看向何处才敢点头应了许酥的话。
“多谢皇嫂。”
说完,她拉着裴赫转身就要离开,可年纪尚小的裴赫却对许酥一见如故,他挣开裴语的手,踩着小棉鞋跌跌撞撞的抱住许酥的小腿。
“呜呜呜,我想要皇嫂。”
许酥摸了摸裴赫的脑袋,她眼里有温柔的光,看着裴语的眼眶红红的,“十七皇子年岁多大了。”
“三岁。”说话的是裴屹,他此时修长分明的指节剥开糖纸,用帕子将糖纸中央的小粒硬糖塞进了许酥的嘴里,似笑非笑,“怎么,你看上了?”
许酥瞪他一眼,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没理他转过脑袋继续安慰着裴赫。
眼见裴屹就要不开心了,裴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裴赫从许酥的怀里拉出来,大声警告:“裴赫,你若是再哭,今晚,我便不同你睡了!”
小小的裴赫哪里懂那么多,知道自己的姐姐要不跟自己睡了,他双手交叠在嘴巴处,一双眼睛里还啪嗒啪嗒的流着泪,却已经没有再发出哭声了。
裴语脸红着,低头同许酥说了一声“抱歉”,拉着裴赫小跑着就走远了。
许酥有些无奈着看着跑远了的二人,侧过脸看向一旁幸灾乐祸一般的裴屹,道一句:“殿下做什么吓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
裴屹睨她一眼,这是他的弟妹,他瞧着他们哭泣、吃不饱穿不暖的模样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可许酥不过看他们一眼,就连眼眶都红了,她看到裴语的一霎那,近乎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裴屹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哭的,她的善心竟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裴屹上了软轿依旧冷着脸没说话,他顺着今日小宫人的话往深处想去。
若太后早有打算,想让许酥嫁进东宫,那许酥又究竟为何会嫁给自己呢?
她说她讨厌太子,若没有接触,又何来喜厌?
许酥手中捧着一杯暖茶小口的喝着,轿撵平稳,她侧过脸去看着裴屹。
“殿下,为何不开心了?”许酥问的直接。
裴屹没想到自己一向擅长隐忍的情绪,在许酥面前竟这样藏不住。
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看着许酥那双干净清澈又娇媚的眼眸,“即是夫妇,也当坦诚相待,本王只问,你同太子接触过?”
许酥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说了一声“好”,搁下手中的瓷杯,往裴屹身边靠去。
她笑着问:“你这是吃醋的表现吗?”
裴屹睨她一眼没说话,许酥倒是识趣的说:“只是觉得他同我母舅在密谋着什么,不像个好人。”
她看着裴屹,只觉得只有感受到裴屹是真实的时,才能忘却那段让她痛苦的上一世,感受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活在这世上。
“也不怕你笑话,我之前挺傻的,因为没有亲人,对舅舅他们格外的依赖,从小就养成了听话乖巧懂事的性格。”
她笑得苦涩,“可殿下你瞧,人总是太贪心了,老太太意图将整个盛乐府的家产夺去,舅舅投靠太子殿下,想拿我当垫脚石……”
裴屹嗤笑一声,“算你聪明,醒悟的还算早,不然只怕是最后要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是啊,最后是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许酥笑了笑,转了话题,“十七皇子裴赫同十三公主裴语跟殿下亲近吗?”
裴屹自顾倒了一杯茶水,用木夹夹起食盒中的冰块放进鸟兽花草琉璃瓷杯中,一边往杯中添糖,一边说:“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谁知他们会那样烦人。”
第35章 责怪本王未行周公之礼
裴屹入宫那日浑身是血,脸上还有着黑灰,一双黑眸似潜伏在暗处的狼,危险又阴戾。
官府的人那年发现了他,都来不及给他换件衣裳,就拖着裴屹去觐见皇帝。
他的腿疾那时候还没有那样严重的,只是走路会跛脚,可他拼了命一样的逃,被抓回来后,一双腿被人狠狠的敲了几棍便彻底没了知觉。
那天天气很好,空中还挂着彩色的虹桥,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聚精会神的听着首辅说着朝中的政务。
听到下人来报,急忙遣散了一众朝臣,灰溜溜的躲进了自己的养心殿,谁也不肯见。
他知道,太后知道了不会放过他的,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还是要受到太后的管束,委实让人憋屈。
可他斗不过太后啊,所以皇帝这些年来,最擅长的便是装死。
太后娘娘礼完佛最喜欢在宫中的甘露湖边上走一走,清风拂面,最是叫人舒心。
“站住,何人如此匆忙?”太后出声问道。
裴屹是被人粗鲁的一路拉进宫的,没人敢确认他的身份,也认定皇帝并不会认他,他们这些带着乌纱帽的恶魔,只是想羞辱皇室子弟罢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太后作揖,“太后金安,此人或许是皇上下江南时遗留的皇子,一场大火毁了那红楼,也不知此人父亲有几人。”
太后的眉头紧蹙着,她从那个官员手中抢过了裴屹,凌国的名声太后看的比什么都重,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裴屹被人带去前朝叫人耻笑的。
那个官员正是前朝的余孽,他寻出裴屹来就是为了羞辱皇帝,羞辱太后,想要独自称王罢了。
太后被这事忙的焦头烂额,正巧十三公主的生母是个被皇帝宠幸的宫女,生了裴语之后一病不起,太后彼时正巧将许酥送回了盛乐府,便主动提出将十三公主接到身边来养着。
那年裴语才两岁不到,若不是裴语日日凑在他身边,将自己碗中的羊奶分他一口,裴屹也许真的活不下来。
至此,后来裴屹越来越强大,对裴语的补偿每年都在增加,直到裴语的那个宫女母妃出言不逊,对裴屹破口大骂,辱骂他是个红楼里的野种。
又道裴屹的母亲杨氏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叫裴屹就此断了对裴语的补救。
没人在宫中护着,一个宫女上位的嫔妃又能活多久呢?
裴语那年哭着求到了裴屹的跟前,“皇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我母妃。”
裴屹冷笑一声,推着木椅就要离开。
可裴语苦苦哀求,拉着木椅不放,“皇兄,我知道都是母妃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兄,可是我弟弟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我曾分你一口吃食的份上,求求你......”
裴屹眨了眨眼睛,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觉得裴语有些可笑,她那个宫女母妃根本就不喜欢她啊,都不知道在背后怎么骂她是个赔钱货的。
救命之情,这次用完就没了。
可裴语坚定的答:“多谢皇兄搭救我弟弟。”
啧,看,人总是这样,不撞南墙就不会回头。
她用了一次极为珍贵的机会救了她的弟弟,可一个死了母亲又不受皇帝待见的孩童,又将如何在皇宫中生存下去呢?
*
回了宁远王府,裴屹便沐洗一番后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生了炭火的屋里极为温暖,裴屹手中捧着一本话本子津津乐道的看着——落魄的书生遇见了高高在上、明艳动人的公主,公主对穷书生一见倾心并且非他不嫁。
这故事俗套又老气,嘲讽之意也明显。
可裴屹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厌其烦地翻看着。
许酥下午出去打了一张玉榻过来,又亲自铺上了毛茸茸地软毯,她穿着一身鹅黄的毛领衫对襟,歪着脑袋笑着看他:“殿下来瞧瞧我有没有偷工减料。”
裴屹分了一个眼风给她,瞧她灿若星眸的目光,顿了顿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屋里炭火烧的足,又或是许酥走热了,她现在热的浑身发燥,索性脱了袜履光着脚走在生了地暖的屋里。
她鼻尖沁出几点汗珠,自己都未曾察觉,迈着小步子去了裴屹的身后。
裴屹心里觉得好笑,也没避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许酥轻轻“呀”了一声,她她她......她看见裴屹书卷上的内容了,简直......
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青天白日的,他穿的一副谪仙般不染俗尘的模样,结果,手中竟然捧着一本禁书在瞧。
许酥红着脸抬脚就要离开,被裴屹拉住手腕,不过一瞬他就收了手。
他眼中带着疑惑看向许酥,“话本子而已,你没瞧过吗?大惊小怪。”
话......话本子?
她看的话本子不是他这样的啊......
什么温香暖玉,什么幽幽芳草......这些字单瞧一眼就足以让人羞得恨不得挖个地道钻进去。
裴屹看着许酥这副模样,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了指手中的书卷。
“本王忘了,这些书都是从京城的红院里运过来的。”他一双眼中清明,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叫人不耻的事。
许酥年岁虽比他小,可重活一世,满打满算起来,她如今真正的年岁都已经是二十五六了,倒不至于如同圈养在闺阁里的姑娘那般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