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擦根本没有的泪水,衣料故意蹭红了眼角,“这样,今晚......舅舅替你牵线,见上太子一面如何?你瞧见了定就愿意了。”
许酥看着他这卑劣的演技,有些想笑,上辈子她也是有些许不愿。
东宫纷扰太多,她性子恬静,不喜欢斗来斗去的,周毅也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她面前哭诉。
恶心!
呸!
许酥只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当场吐出来,素白的指尖捂住胸口,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要换身衣裳,然后出发去宁远王府找裴屹,只盼着他能帮一帮自己。
不然......她就只能三十六计,脱为上策了。
而许酥一系列的举动却让周毅笑出了声来,这圈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哪敢私见外男,他不过是随口提一嘴叫她见见太子,她便如此害羞......
李罗慧拉了拉周毅的衣袖,“夫君,她这是同意了?”
周毅有些得意,也不嫌弃李罗慧肥胖的身躯,还故作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那是自然。”
“红封都提到盛乐府来了,她再不满意难不成还敢当众拒绝太子?”周毅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婢女给他夹了一块鱼肉,他放进嘴里咀嚼,“不谈此举辱了皇室脸面,就皇后那个牙眦必报的性格,许酥那丫头就有她受的了。”
说到底,盛乐府不过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人罢了,整个府邸上下,唯一有权的便是许酥的父亲,可他都死了多少年了。
许酥一个孤女,如何斗得赢皇室?
如今也不过是他还没拿到掌家的实权,奈何不得她,不然......许酥爱嫁不嫁,不嫁自然有人给她好果子吃!
周嘉宁在一旁咬着银筷,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着周毅,“父亲,你为何如此偏心?”
周毅瞪她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太子若当真是个好的,就是给他做妾为父也想法子替你谋来,你瞧瞧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噤声,有些懊恼的环视着四周,然后重重的放下银筷,“总归,好夫婿,爹爹一定替你照看着,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
另一边,许酥已然换好素色单衣,一件白净的面纱罩脸,发髻简单利落。
此间正是太后孝期,她虽欢喜自己能有再生之时,却也不能明晃晃的穿着鲜艳的衣裳出门。
琼珠备好了马车,车檐四角还挂着香囊袋,她正坐在外头同马夫交代着什么。
许酥示意身边的翠玉将钱袋的银子交给的门口的侍卫,“我何时出门,走了哪条道不许声张,做的好了,以后也少不了你的。”
那侍卫捧着钱袋连连点头,翠玉扶着许酥上了马车,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小跑着回去再交代一声。
“你心里一定要弄清楚了,小姐才是这府上的主子。”
“翠玉姐姐放心,奴才不蠢。”
翠玉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跑上了马车。
私自出府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做,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反观她们家姑娘,气定神闲的捧着一本医书看着。
翠玉低着脑袋,反思片刻,可这张碎嘴子一下都停不了,“姑娘,你都多久没瞧过医书了,当年还是入宫太后请太医院的师傅带你,如今自己这样,看得懂吗?”
琼珠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当姑娘如你一般蠢笨,别吵着姑娘。”
说是这样说,可琼珠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天晓得,她怎么熬到现在的。
翠玉听话的点点头,想掀起车帘瞧瞧外头,又不敢,总之如坐针毡,狭窄的车厢里只能听见许酥时而翻看书卷的声响。
翠玉抿了抿唇,又问:“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啊?”
许酥这才放下手中那本关于腿疾的书,瞧着她们两个浑身不自在,索性将书给收了起来,同她们闲聊着。
“宁远王府。”
琼珠瞪大了眼睛,有些担忧,“咱们去宁远王府做什么?”
许酥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着,“让宁远王娶我。”
翠玉吓得根本不敢动,连脑袋都在发懵。
她们姑娘怎生这般胆大,及笄的时候不选夫婿,太后在的时候也不选夫婿,如今,老爷选了夫婿不嫁,要去嫁那阎罗。
“姑......姑娘,你是不是说胡话呀?”
许酥也知这事不好解释,可她们二人是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了。
斟酌片刻,只能说道:“没有,他挺好的,比太子好多了。”
第6章 跟上他的车
这下,迟缓如翠玉这般的人也察觉到许酥的不对劲了。
她有些惊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许酥。
水润清澈的杏眼,小巧精致的鼻尖,还有那不点而朱的唇......是她们家姑娘没错啊。
翠玉傻愣愣的看着许酥,缓过来之后面上的表情几乎是吓得要哭出来,由此可见,裴屹此人的风评究竟有多吓人。
“姑娘......小姐......主子,就不能换一个吗?”
许酥有些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摇脑袋,斩钉截铁的对她说:“不能。”
她也不换,答应了他若是下辈子报恩要以身相许的。
她是个讲信用的姑娘。
琼珠也皱着眉,她做事比翠玉要更稳妥些,但是......许酥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时也消化不完。
还以为小姐出来,是买什么物件,又或者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谁能想到,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小姐,竟然一出门就是要去找男人......
还找的是这样......恐怖如斯的男人。
她默默的消化着,许酥向来聪慧,指不定以前太后同她说过什么,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知道罢了。
她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然后抬起头来坚定的对许酥说:“姑娘不怕,奴婢会保护你的。”
许酥也不解释,她今日的举动已经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再说下去,只怕她们两个真要去古寺里跪上一夜了。
宁远王府同盛乐府隔了三条街,她为了掩人耳目摘了马车上的刻有姓氏的雕牌,马车也选的尽可能低调的色系,但用料却不俗。
马夫听了她的话,走了一条小径,绕了一个大圈。
忽而起风吹起车帘的一角,许酥半眯着眼小臂挡在了眼睛上方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红衣。
“停车。”
马夫拉紧嚼口,“小姐,怎么了?”
太后孝期,百姓们比他们更为松懈一些,能穿一些更为亮丽颜色的衣裳,而这般明晃晃的绯红......
除了那昏庸无能的皇帝,也就只有背负万千骂名,离经叛道的宁远王了。
她躬着身,指尖挑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下欢喜,素手往远处一指:“跟着他。”
马夫有些茫然,但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
他“诶”了一声,便叫车里的贵人拉紧,扬起皮鞭猛抽了几下,忙着追了上去。
*
京中势力盘根错结,裴屹想要培养一批死士并不容易。
他半阖着眼,身体慵懒的半靠在车厢上,腿上还盖着一床厚重的软被,偏偏整个人又奇异的穿着一件单薄的绯红衣袍,腰间系着一条缂丝白玉带衬着窄细的腰身。
玄夜从外面进来,挑起车帘,目光寒冷的看着身后那辆紧随着的马车,转过身来请示,“殿下,有人跟着我们。”
裴屹平淡的“嗯”了一句,像是坐的不舒服,缓慢睁开了双眼,有些不耐,“管他作甚,不怕死的宵小之辈。”
啧,他倒是许久没好好玩过了。
敢跟他的马车,有意思。
他嘴角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泼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浅薄的内双眼皮下敛的时候能瞧见一颗又小又淡的黑痣,格外的欲。
神色平静寡淡,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如今微微一笑,有些痞气,叫人失神。
“走快些。”他低声吩咐。
许酥的马车越走越快,车身摇晃着,她身子娇弱,根本受不住这样重的颠簸。
翠玉也是,她同琼珠分工明确,她主内......如今车内这样颠簸,她不比许酥好,还隐隐有些想吐。
她捂着嘴,朝许酥摇摇头,将外头的琼珠推进了车里,跑去外头同马夫一起赶车,只留琼珠在里头照应。
许酥捂着胸口,脸色惨白,飞快的车速将轿帘吹起,极寒的冷风往里头灌,冷的她牙齿都在抖。
琼珠经常出府,这马速快是快了些,但她是受的住的。
瞧着许酥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心疼,“姑娘,慢些吧。”
许酥一手紧紧抱着汤婆子,一手撑着车臂,整个人紧紧的被琼珠拉着,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背脊用力的靠着,倔强的摇摇脑袋,“不成,一定不能跟丢了。”
她半咬着唇,心里狠狠的骂着裴屹这个混蛋。
他一定是发现了,故意走的这样快!
裴敬恒的速度很快,她记得,上辈子回帖不过两日,裴敬恒就来了府里三四趟,百般求娶,她一点头,马上就被迎进了东宫。
若今日见不到裴屹,只怕日后的路要更难走。
且不谈能不能和离成功,那东宫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叫马夫一定跟紧了,万万不能跟丢了。”她小声的同琼珠说着。
一阵寒风吹过,树桠上的厚雪也压断了枝头,砸到地面上划开,叫这路更加滑。
裴屹百无聊赖的拉扯着自己腿上的软被,忽而鼻尖涌来一阵清冽的冷香,让人格外的舒心。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感叹:“是个姑娘啊。”
玄夜一顿,往茶水里添糖的手也抖了抖,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姑娘追着殿下,这是件让人毛骨耸然的事情。
早年殿下被接回京城,也是有大胆的世家女上赶着追着,可她们见了殿下的雷霆手段转而就开始编排了起来。
再有大胆爬床的,直接被剥干净了衣裳倒吊在宁远王府的门口,逼得那女子来不及归家,便一头撞死在宁远王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事晦气,恨不能赶紧换一个守门的石狮。
可他们殿下却笑得极为开心,语气阴冷:“石狮子连个色都没有,如今正好,朱红染色,好看的紧。”
他坐着木椅,饶有兴趣的欣赏着门口的石狮,当众出口要扒了那女子的皮做成红灯笼同那石狮相配。
众人哗然,至此无人再敢招惹这容貌俊逸的男子。
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天上的落雪也小了些,只剩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呜鸣哀恸,叫人心悸。
那股幽香时不时便往裴屹的鼻尖里钻,他低沉着出声吩咐:“慢些吧。”
*
玄夜第一次伺候裴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来,端着新泡好的花茶,“殿下尝尝可还要添糖。”
可怜他一个从底层爬上来,武功高强的死士,如今不仅知道了这等秘辛,还要做着泡茶这等精细活儿。
裴屹抿了一口,没说话,只叫他将那一袋子的糖块散了装在小食盒里递过来。
玄夜眼睛一闭,有些忧伤。
他知道,这是不好喝的意思。
只盼着殿下此去斗兽场能收一个懂内务的奴才,他一个粗人,真真学不会这等典雅之事。
第7章 斗兽场
车速缓下来,那股闷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气息终于通顺了。
许酥大口喘着气,眼睛里都氤氲着水汽,柔软的毛皮外氅被她捏的皱皱巴巴,她皱了皱眉,将它脱了下来。
“我想换一件。”
忽地,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说:“晚些吧,等到了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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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国的斗兽场只是叫的好听罢了,来这儿处的,哪里会真的斗兽,卑贱的奴才便是畜生,畜生便是兽。
这里头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的珠宝所砌成的墙面,脚下踩得都是琉璃瓦片的石阶,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比如,用各种奇怪的法子探索女子或男子的身体......
又或者,有一些奇怪癖好的肉食人来此酣畅淋漓的大吃大喝一顿,而他们好吃的那一口,多为人肉。
场门格外的矮小,隐于山洞之中,便是许酥这般身量娇小的女子都要弯着身子通过。
门口堆放着许多白骨骷髅以及尖刺的刀刃,进去的人要抬脚跨过脚底的荆棘马扎,过了场门才能见到里头把守的小厮。
有点下马威和迫人屈服的意思。
马夫留在了外头,入内的人皆要出示腰牌,这儿的看管格外的严,主子不能带着仆婢,若要带也需得是有惠恩令的主子。
许酥没有那种东西,她站在门口,一身白衣格外的明媚。
好在门口的人算得尽责,团团将她围起,没让旁人瞧见她的模样。
她没有什么惠恩令,只有自己的腰牌,里头传来一阵阵高呼的喝彩声,许酥心定了几分,想到了什么,也爽快的将自己的腰牌交了出去。
琼珠和翠玉急得不行,纷纷劝道:“姑娘这太危险了。”
“这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好姑娘,好主子,咱们走吧。”
守门人不听那些,他们核验完腰牌随手提过一个狐狸面具递给她,“这面纱遮不住什么,避免节外生枝,斗兽场内,均不能以真容见人。”
“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刀枪剑戟的,伤了人我们可不管!”
她接过面具,让琼珠替她戴上,仔细吩咐,“你们二人先去马车上候着,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
说完也就坚定的走了进去。
许酥重活一世,第一个摈弃的便是怯懦,她知道斗兽场,裴敬恒上辈子动不动就要来这边找乐子,她当年跟着来了几回,也算的上是熟悉。
许酥想了想,便直奔场中央,那是一个环形的高楼,中间往下十几米的巨坑,而那些奴仆便是在里头争斗着。
想要爬上高楼,寻常男子走得快,爬上去也要半刻钟,裴屹坐着木椅,显然不可能会爬楼。
可私人楼台她不知道裴屹在何处,也进不去,只能找了靠近出口一个茶摊,用最笨的办法候着。
一盏茶过去,场内大呼。
“二十六号,是二十六号赢了,我发了......”
“哈哈哈哈哈......发了发了,我也发了......”
“狗娘养的,一个竹竿样的废物也打不赢,赔了老子那么多钱......”
许酥转过头去打量,二十六号......是阿柳吗?
茶摊的老板瞧她安安静静的坐了这么久,忽地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有些好笑,主动问她:“姑娘久坐,也是买了二十六号的奴仆赢?”
许酥点点头,“对,希望他下次也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