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逼宫不成,一把大火将自己葬送在了新岁的宴席上,唏嘘不已。
国不能无君,朝中大臣为此事争得热火朝天,也有得了偏僻封地的候王快马加鞭,远道而来,只盼着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
裴延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承蒙太后收养,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稳住大凌。
而宁远王府内寂静一片,玄夜和阿柳都受了刑,夜里上药之际,玄夜瞧见了那布满了纵横交错伤痕之下的黝黑脊背上一块格外显眼的红斑。
玄夜手中的动作一顿,问道:“阿柳兄弟,你、你真的从小就在斗兽场了吗?”
阿柳“啊”了一声,有些低落,“我的身世不是你亲自去查的吗?都这样久了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我的用心不成?”
“淮安王从我手中抢走了娘娘,我追上去的功夫就被大烟熏了眼,不过一瞬的光景,娘娘就不见了。”他语速极快,面上有些焦急。
“你自当信我才是,我真不是内奸。”
玄夜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激动,“不是不是,你且等我,等我几日,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药没干,套上外衫,提上自己的配件穿着一身夜行衣连门也不走,推开轩窗往外一纵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我还未上好药呢!”
“你去找玄墨吧,等我回来!”
*
王府的新房,阿布达、克里库雅、裴延包括苏怀远和程远都站在门外。
“殿下,您身为大凌的皇室子弟,有责任和义务担起这份重任啊。”苏怀远拍着门,“如今,外戚肆意插手朝中政务,皇后娘娘后宫干政,几个皇子都不成气候,殿下!”
“您救救大凌国,救救我们的百姓吧!”
程远也摇了摇头,“殿下,不日我将再一次拿起长剑,老臣一把骨头不说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却也能再杀几十个,可国不能无君,三军统帅应当有他更好的主人!”
裴延低下了头,无尽的自责和内疚还有这几日政务的繁琐都让他几乎耗干了自己的心血。
克里库雅想了想,走去了裴延的身边,“你可想坐上皇位?”
裴延抿唇,“公主慎言!”
她拉上他的小臂,一双眼睛明灿灿的,追问道:“你且说愿还是不愿?”
裴延有些失神,摇了摇头,“本王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克里库雅灿然一笑,“你别这般看我,我不是谁的替身,更不会同你心中的那个人有什么相像之处,我们全然不同。”
裴延被看穿了有些窘迫,抬手作揖,“对不住,本王只是太想念她了,一时有些晃神。”
克里库雅笑着摇头,她不是大凌的女人,更不会扭捏,“本公主看上你了,也知你心中有旁人,但这并不冲突,你可愿同我试着处一处,慢慢将她忘却。”
裴延摇摇头,“多谢公主抬爱,本王担不起的。”
克里库雅耸肩一笑,无奈的摊手,“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别担心你的病,我们寒部有法子救你,我会救你的。”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的推开了房门,对上裴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坚定道:“宁远王,本公主有法子救她。”
第89章 永坠阎罗,换她一世无忧
裴屹回头看她,他面容格外的憔悴,深黑的眸子暗淡无光,唇色也有些泛白,“请说。”
克里库雅上前伸手搭上了许酥的脉,她的脉象平稳,根本就不是什么病症所致。
结合这几日东拼西凑的打听,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怕这位宁远王妃当真是同她们寒部的阿嬷一般,是预知未来之人。
“殿下智勇双全,若是本公主没猜错的话给爹爹锦囊制服族内动荡之人就是殿下。”她摇了摇腕上的银铃,语气笃定,“既如此,想来殿下也知晓我们寒部是有祈福送天的规矩。”
裴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位被寒部宠上天的公主确实名不虚传,他垂下眼眸摸了摸许酥的脸颊带着怜惜,“直说吧。”
金钱权势,又或是帮阿布达走上大凌的皇位,只要他能做到,只要许酥能够再次醒过来,他都可以。
克里库雅笑了一声,“殿下多虑,寒部无人有龙命之姿。”
她自顾的在屋内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百年前,寒部有一个受万人敬仰的阿嬷,她通天道,知地理,容貌卓绝,医术也是顶好的。”
“只是,她的丈夫利用她的善心屠戮百姓,不断地开疆拓土,意图清除世上所有外族人只留我们寒部的血脉,意在保留最纯净的血统,可天神降罚,寒部上万人口一夜之间受尽世间苦楚而亡。”
她站起身来,看着许酥的面容,又道:“或是阿嬷功德感动上天,一夜之间,她断了自己的姻缘,并且带着寒部的女人一路赶往北境定居,几十年后弥留之际她才道出缘由。”
“宁远王殿下,许酥她或许也是同阿嬷一般的人,只是这功德或许来自她的父母,而如今,杀孽太重,上天或许并不想将这份意外的福气给延续下去了。”
裴屹轻抚着许酥面颊的手一顿,他根本不信什么神佛,寒部有自己的信仰,可他没有,他的信仰只有自己。
然而,这么多的医士都瞧过了,人人都道她身体无恙,偏偏许酥就是一直醒不过来。
裴屹忽而笑了一声,“寒部的公主,你很聪明。”
她用许酥的苏醒勾着他,只要一开口,不管他信或不信,他都只有去做的份上。
“出去吧,本王明日会上朝的。”他闭了闭眼,落下了帘钩。
克里库雅眨了眨眼,有些无辜,“本公主说的都是实话,何况,许酥很好,若是有机会,我真心的想同她交个朋友。”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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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来,一年又一年,今年已经是裴屹为君的第三个年头了。
大凌的君主勤政爱民,君子论迹不论心,那个残暴无良,嗜血杀戮的宁远王殿下早已被百姓忘之脑后。
“嘿,老伙计,今日起这么早啊。”
“哈哈,可不是吗?皇上啊就是喜欢我家的糖果子,老头子没什么本事,也就熬的糖汁入得了圣口,今日圣上又减了赋税,严打吃回扣捞油水的官吏,不仅如此,你知道的吧,我们这城郊外也有义诊的医馆了,这大凌啊越来越好了,老头子我也要加把劲咯。”
“哈哈哈哈哈哈,好伙计,咱俩一起,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咱能见着海晏河清,盛世繁华。”
*
华清宫中,明黄的龙袍拖曳在地上,阿柳指挥着宫人换上新一季的茉莉盆景放在错落的博古架上。
窗牖半开,清风徐徐,裴屹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许酥的肌理之上,替她疏通经络,“念念,朕今日要去佛山上礼佛了,午膳不能同你一起吃,床头放了你爱吃的糖果子,是新出的口味,朕尝了一个,酸味居多,想来你定会喜欢的。”
阿柳欠身上前,给裴屹递上了干净的帕子,“陛下,轿撵已经备好了。”
裴屹抬眼望着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接过帕子给许酥擦了脸,才褪下身上的龙袍,换了一身便衣出了宫。
碧蓝的天空,云朵层层叠叠的晕开,好看极了。
裴屹道:“阿柳,你”
“陛下。”阿柳蹙着眉,“阿柳心中有数,不论我是裴安还是阿柳,我始终都是我,我的生活很简单,只要伺候陛下就足矣。”
裴屹下了轿,越过了熙攘的街道他就该自己徒步上佛山了,“你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念念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愿意你伺候我一辈子的。”
男人眉眼平和,他身上的那些戾气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冲洗褪去,只留下了绵长的温柔和宽宏的胸襟。
此刻,他撩起衣摆,一步一叩首,千层石阶他面不改色的拜了上去。
阿柳同他一起,直到登了顶,有僧人递来香柱,他看着裴屹的虔诚的模样弯了嘴角,“不会的,姐姐她会尊重我的。”
他说:“奴才伺候陛下欢喜,姐姐就会欢喜,有时候,无需想的太多,奴才知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已然心满意足,知足常乐,欢喜一生。”
裴屹瞥他一眼,终归没再说什么。
从十岁那年之后,他的双膝再也没有对谁下跪过,然而时过境迁,他早就不是他了。
裴屹三拜,谦卑的跪在蒲团之上,久久地忏悔。
忏悔无尽的罪过害了她,忏悔自己所为害了她。
三年了。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究竟要什么样的功德才能让她醒过来。
寺外起了一阵风,香灰吹了一地,裴屹直起身来,闭了闭眼,“我杀的人,我造的孽,干她什么事?”
若神佛有眼,自当将所有的恶报降在他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裴屹终究没敢对神佛不敬。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诸天神佛,弟子裴屹愿永坠阎罗,只为换她一世无忧。”
“善哉。”住持缓缓从院外走来,他朝裴屹行了僧礼,面上带着笑意,“施主行善积德,万民归心,定会心想事成,又何来永坠阎罗?”
裴屹蹙着眉头站起身来,“朕吩咐过,两个时辰内不得有人打搅。”
住持笑了笑,抬手指向寺院外头,“施主请看,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何不往东边走走,或许有趣事发生。”
裴屹摇摇头,“出去,朕哪也不去。”
“施主,此乃天意,去吧。”
不等裴屹再说什么,那僧人竟抬手将裴屹推了出去关上了院门。
一阵风吹来,裴屹被灰尘迷了眼,再次睁眼竟发现,整个寺庙的宅院都关上了门。
阿柳欠身,“陛下,那我们?”
裴屹垂眸沉思,道:“去东边走走吧。”
第90章 我叫杨狗子,我娘叫杨婉
皇城东处原是山郊野外之地,两年前,淮安王主动请旨要与寒部的公主克里库雅成婚,婚后定居寒部。
那时东边山上的草长的茂盛,比人还高。
“苏怀远。”裴屹写完圣旨,搁下笔。
“臣在。”苏怀远上前一步接过圣旨,嘴角向上扬起。
阿布达和克里库雅总算是要离开了,可怜他这一年来夜夜不能寐,提心吊胆啊。
“朕记得东边闹过草寇?”
苏怀远沉思一会儿,点点头,“圣上圣明,前几个月还是程远将军亲自走了一趟。”
“东边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官吏管不到那处,因而草寇横生,百姓苦不堪言。”
裴屹蹙着眉,眼眸带着压迫,有些不耐:“为何不报?”
苏怀远欠身作揖行礼,“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徐州的冬日的雪灾,夏日的旱情都得了陛下得指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东边数十年来都是如此,臣想着不如还是将先皇的——”
“天子脚下作乱,亏你口口声声的为国为民,原来也不过就是嘴上功夫罢了。”裴屹将手中的奏折随处一扔,从位上走了下来。
苏怀远被他说的面红耳燥,东边地处荒凉,都是一些不服管教的刁民,他也曾前去劝说,可他们蛮横无理,实在叫人讨厌。
“今年秋闱再增五十个官位,此事你亲自去办。”
苏怀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
裴屹睨他一眼,在一旁的金盆里净了手,“有话就说,朕要去看看皇后了。”
“陛下,盐税赋税都降了,又逢多处闹灾,朝廷几次三番开了国库,实在是没钱再养人了。”
他上前一步,商量着:“陛下仁心,东边那处不如先放几年吧。”
裴屹接过阿柳递来的白帕擦了手,边走边说:“那就把宫中的宫人都散了吧,朕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他脚步一顿,看向方才净手的金盆,“噢,那个你给朕换成铜的也成,皇后宫中多留点人,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苏怀远一愣,瞪大了眼睛,“都、都散了?”
老天爷啊,新帝不选秀女也不收美人,后宫空置许久,如今还要将宫人都散了,这不闹笑话嘛~
“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皇家若无半点权贵威严,日后在百姓心中不能高看一眼,御下有碍啊。”
裴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了怒,这老东西挡住他去看念念的道了,“先帝倒是奢华,又如何威严了?”
“朕不想同你多说,你若看不下去,这皇位你自己坐就是了!”
苏怀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该死,臣该死!”
裴屹皱着眉,对身旁的阿柳吩咐道:“传朕旨意,以五品官员为界限,官越大日后的赋税加半,也不用来朕面前哭,朕也不要他们的钱,增设人手,记录在册,每逢初一十五,各地都拿这些银子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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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晴,云海翻涌,柳树梢随风舞动,飘逸摇曳。
裴屹带着阿柳一路向东,他穿着便衣,随处在小摊买了一包糖果子,油纸卷成烟斗状装了一半。
“你等等,你等等。”稚嫩的孩童声在身后响起。
阿柳转头看一眼,才发现那孩子竟是来找他们的。
裴屹瞥一眼阿柳随即转过身来,他衣裳破旧,眼眸清澈脸上还带着莫名的欣喜。
裴屹看着他的面颊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熟悉,没做多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发现这孩子盯着自己手上的糖看的起劲。
他不由得咂舌,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将手中的糖塞进他的怀里,“拿去吃吧。”
那孩子面上一愣,摇着头不肯要,他笑得淳朴,低着头背过身去,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
阿柳上前拦着一脸警觉的看着他。
“诺,还给你。”那孩子掌心里的是碎银子。
裴屹蹙眉有些不解,阿柳对上他的视线也摇了摇头,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噢。”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憨笑一声,“忘了同贵人说,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向您的娘子求救,她差人给我送了棉被吃食还有银子,我娘的病已经好了。”
他用衣裳擦了擦银子,再次向前递给他们,“我溜去看过,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的贵人,但主人家的样貌我都记得的,劳烦您代我向你的娘子问好,多谢她的救命之恩。”
“这钱很干净,我身上虽然臭臭的,但那是因为我去给人家挑马粪了,我今日得了休息正好上街给母亲买药,这钱一点都不脏。”
见裴屹还是没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知道有点少,您放心,剩下的我会补的。”
裴屹笑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银子,依旧将那糖果子塞进他的怀里,不许他抗拒。
许是他提到了许酥,裴屹好心情的道一句:“随处散心来了,遇上就是缘分,希望你母亲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