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酥唇角微勾带着一抹讥笑,来的还真快。
琼珠彼时也提着一个圆鼓鼓的灯笼过来,面带忧色,“老太太看着像是生气了。”
许酥俏皮的眨眨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出门前,还开心的吃了两粒糖果子,让翠玉直呼要坏了牙。
周老太太常年礼佛,当年许酥上佛山待了五年也正是周老太太陪着,后来太后垂帘听政,瞧着今上终能有一番作为放了手中的权势,把许酥接去宫中养到了八岁。
前几年,许酥只觉得自己像个包袱被人推来推去,周老太太不问世事,养在佛山那五年如同放养一般,许酥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太后管教严厉,她缺了五年的教育,在三年内就给她补齐了不说,还把她教的更加的聪慧敏人,只是上位者的威严在那,许酥纵然亲近也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孙一般赖在太后的身前。
然而尽管许酥人不在盛乐府,但盛乐府却也有周毅他们几人住着,等许酥回府时,也就只有太后赐的翠玉和琼珠两个宫婢同她亲近些。
她实在是不想去佛山上同周老太太过了,所以克己守礼、听话又乖巧,只怕舅舅一个不开心又将她送上了佛山。
*
“是大姑娘来了。”是老太太边上的李嬷嬷说话。
许酥褪了身上的外氅,微微打量着,就瞧见周毅脸上的巴掌印还有李罗慧红彤彤的眼眶。
屋内的气氛格外的诡异,周越大咧咧的坐在老太太身边的位上翘着二郎腿,见她来了还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被老太太瞪了一眼。
“外祖母好。”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可不好,大雪天被府上的小厮敲了房门,不顾风雨连夜下山管你们家这腌臜臭烂的事!”
她喝了口清茶,面上格外的威严,“这事小毅已经同我说了,他擅自做主,不同你商量,老身已经教训过了。”
周毅连忙上前附和道:“是是是,母亲说的是。”
老太太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念念你最是乖巧,既然是先收的太子红封,明儿还是将宁远王府的帖子退了,老身亲自去东宫拜见太子替你赔罪,太子仁善,不会怪罪的!”
许酥抿着唇,实在搞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一家子人。
“有劳外祖母了。”她语气平淡,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周老太太只当她心里不高兴却依旧听话的服从。
“那就——”
“不过,我已经应了宁远王了,况且舅舅不是收了人家的聘礼了吗?”许酥看向周毅,眼里带着一丝玩味。
周毅一愣,赶忙说道:“那是明日要送回去的!”
“那为何方才宁远王在的舅舅不叫他带走?”许酥冷眼看着他。
“外祖母劳累,如今我已经长大,府中掌权的事不该由老太太来操心。”
周老太太的手掌往红木桌上重重一拍,“你个女娃娃,婚事这一茬老太太我给你做主了!”
“还有,你马上都要嫁出去了,要这掌家权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将这个盛乐府都拿去当你的嫁妆?哪有你这样嫁人的?”
许酥抬眼看向老太太,“不论我嫁不嫁,这终归是我的家,都要嫁出去了,外祖母也不愿意把掌家权还回来吗?”
她声音清脆又坚定,“盛乐府是父亲留下来给我的,是我的娘家。”
“荒唐!”老太太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难不成,不给你就不是你的娘家了吗?”
呵,是个屁!
上辈子她嫁进东宫,为周越的前程奔忙,还贴了银子送周嘉宁出嫁,可出嫁几年,周毅一家子有谁来看过她?
她要归宁,家里连个菜都没有,就让厨子煮了碗素面,说什么太后孝期,她受了太后的恩惠,应当的。
结果夜里回东宫,她落了手镯半路回来娶,见他们一家子吃的酒餘腹饱的。
许酥只道:“只是不想叫外祖母劳累了才是,何况,外祖母本就专心礼佛,因着管家,不过这样简单的事都叫您老下了山,外孙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老太太锐利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她重新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银丝。
“老身是长辈,替小辈多打算些也是应当的,你年纪还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若你未嫁得良人,带着一身的嫁妆过去……”
说着,她竟也哽咽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女儿为了你这金疙瘩千算万算留下来的真金白银可就都赔进去了啊。”
许酥似笑非笑:“原来宁远王不是个良人啊。”
周老太太一愣,几次三番的被她这般钻空子,特意同她面上过不去?
“老身没说过这话!”她也没了耐心,看出许酥已不似从前那般好拿捏,怒气横生,周遭都散着威严。
“你且说老身的话听是不听?”
许酥眨眨眼,不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到这来了,她不是说的很明显了吗?
“不论外祖母说什么,如今我已有十六,过两日也就要为人妻了,外祖母还是将掌家权快些交与我才是。”
周越瞪她一眼从位上站起来,指着她说:“你一个女子孤苦伶仃的,若不是当初我们看你可怜,千里迢迢从晋州赶过来,你如今还不知是不是活着呢?”
空气骤冷,炭火炉里已经烧了一茬,仆从也不敢进来添火。
许酥走近几步,“敢问表哥加上今日同我说话可有超过二十句?”
她从琼珠的怀里接过一小册书卷,扔在了周越的身上,“这不过是我几个时辰查出来的帐便如此荒唐,有这个钱,我不知可以再请多少个仆婢进来陪我聊天解闷,何须你来?”
“放肆!”周老太太直接横在了二人之间,她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拐重重的敲在地上。
“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年纪大了,骨头也硬了?别说当你的主,替你选人家,就是你娘这门婚事当初也是老身选的!”
她将周越紧紧护在身后,“老身问你,这是宠着你!”
“我大可明日一顶软轿将你送了出去,还留的你在此处张牙舞爪!”
第17章 该滚的就滚
许酥拂开周老太太横在面前的手,面色冷硬,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她上辈子受尽委屈,为了这一家子人委曲求全,难不成还想让她这一世受着这口气吗?
“周越和周嘉宁住在我府上十几载,舅舅日日从账房取钱去那春熙巷喝酒享乐,舅母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年长了多少肉?”
她抬起头来看着周老太太,“至于您,我的外祖母,你摸着心口问问,我在佛山上可曾被你关爱过一句?”
“天热我要喝水,天冷我要穿衣,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住持帮扶?”
她笑了一声,“难不成外祖母要说主持大人是受的您的委托吗?”
周老太太说:“不是受我的委托不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吗?”
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那主持会照顾她吗?
没良心的蠢东西!
许酥睨她一眼,自顾的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外祖母说话可要当心些!”
外头的打更人从府门经过,许酥侧过脸抬起眼帘看着屋外的天已然微微亮。
她抱紧了汤婆子,将炭火炉完完全全的盖上,“掌家权不论外祖母给或不给,府上的房契都是在我的名下,仆从的奴契签的也都是我的名字,若闹得太难看了,外祖母还是带着舅舅一家去外头寻院子住吧。”
“你敢!”
周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你敢如此大逆不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我管天下人作甚?”许酥不以为的笑了笑。
管天下人的嘴,然后她苦日子吗?
上辈子她倒是管天下人的嘴,事事都要亲手去办,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李罗慧是个胆小的,晋州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许酥的母亲当年嫁给许父那是老太太将她卖出去的,只是运气使然,碰到的许父还真是个好的,日子还真得过起来了。
不然,只怕她们一家今日还在街上给人家磕头只为了几个铜板呢!
她上前几步,“你......你若不管天下人的嘴,你自己也讨不得好,皇室贵戚谁不要给贤惠的当家主母,你名声臭了,就是自寻死路!日后嫁不出去的,靠的不还是老爷和周越!”
许酥笑着看向她,“嫁不出去可我手握重金啊,难不成还怕没有男人吗?”
周毅气的猛拍桌子,“荒唐!荒唐!你个荡妇!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出来!我有罪......我有罪啊!”
许酥将手里的汤婆子砸在周毅的脚下,“有罪就去死,在这哭天嚎地的做什么?此前跟你们逢场作戏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日我说的够清楚了,天色不早我也该睡了,该滚的就滚,也别想着倚老卖老,我这不是乞儿所待之地!”
*
宁远王府。
裴屹清晨起来沐浴过一次,尽管天气寒凉他也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端坐在桌前看着玄夜递过来的情报。
阿柳的底细又差了一次,却让裴屹觉得疑点重重,不过他是从小在斗兽场找到的这点没问题,只是他手下的人查了一次又一次竟然查不出他究竟从何而来?
人生在世,即便是个孤儿也是爹娘生的,可阿柳却查不出他会为何在此,又是如何被送进斗兽场的实在让他奇怪。
思及此,他推着木椅往窗那边去,将半开的窗户推的更开,望着那绵绵的大雪,裴屹端坐在原地出神。
他脑海里控制不住又想到了那日斗兽场许酥亲她一口的场景,如今只是念头一想,脸颊一侧似乎又传来那种酥麻感。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可真不愧是皇帝的种,不过脑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让他浑身发燥了。
“玄夜,去盛乐府。”
“是,主子。”
玄夜摸了摸脑袋,看着裴屹这副不满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洗漱完还神清气爽的,怎么不过片刻......
嘶......还是要再加紧操练阿柳那臭小子过来伺候才是。
*
宫墙瓦院内,裴敬轩跪在地上听着皇后的教诲。
“你说说你,本宫处处为你打算,你竟为了那点毛头小利就这样入了人家的府中!”皇后的护甲划过脸颊,将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
“本宫给你养的女人哪个比那许酥差了?”皇后瞪他一眼,有些怨怪。
裴敬轩撇撇嘴,他不能人道这件事连皇后也是瞒着的,即便皇后给他养了那么多美人,却没一个能像许酥一样叫他有感觉的。
何况,那些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许酥那副清高劲来的勾人,还是太后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母后务气,儿臣知错了。”裴敬轩俯下身子磕头。
“可那许酥儿臣是真的想娶,她同太后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儿臣娶了她,日后大可以放出话去,就说太后本就有旨意将许酥嫁于我,这样,那些官场上的左右摇摆的幕僚不就能够安心的支持儿臣,况且,母后,她家底何等的殷实啊。”
裴敬轩越说越气,本来许酥是他的人,如今倒好去了裴屹那边,即便裴屹没资格同他争这储君之位,可他们二人一贯是不对付的,委实让他受了气。
皇后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太后那老太婆管着管那,先是垂帘听政,后头退居后宫还是不肯将后宫的权放出来,要自己一手握着,可算将她熬死了。
朝中也确实有不少大臣是跟着她的想法走的,若是能将人娶了过来,对他的确大大有益。
皇后站起来,隔着手帕重重的往裴敬轩的脑袋上一点,“你啊你,大晚上的跑去人家府上,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还要在她舅舅那处拿乔,她自然是不欢喜你的。”
裴敬轩低下头来,小声的反驳:“可她舅舅不就是个白眼狼吗?卖了自己的姐姐,当年许夫人生的双生,被他卖了一个,如此缺德,儿臣委实瞧不上这样的人。”
皇后真是觉得她将这个儿子教的太好了,“这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当后宫里如何老是有嫔妃小产?”
她气的将裴敬轩推倒在地,“你你你,这是个好帮手明不明白,你只要拿捏了他的软处,日后你要做什么肮脏事不能交由他去!”
皇后转过身在凤椅上坐下,“皇上近几日又找了秀女入宫,个个娇美声甜,可你瞧瞧你父皇的政绩,本宫可警告你,那许酥就是再貌美,你也万不能将人放在心上去了,届时娶了回来,该敲打该给下马威的一个都不能少!”
皇后朝他翻了个白眼,由着婢女引着她去了梳妆台前,让宫婢拿着梳篦替她梳理墨发,“你去斗兽场买一贴助兴的药诱她喝下,届时该发生点什么,不就顺其自然了,嫁给那个残废?呵,女子失了身,心便在你身上,裴屹执意要娶,你权当放了个眼线有何不行?”
第18章 琼珠被打
裴敬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怎么就没想到要去斗兽场买药呢?
对,他就应当去斗兽场,此前还想着他是一个仁君,是太子,万不能去那样肮脏的地方,可也不止一个人说过,那处可是逍遥窟啊。
说不定还能有神药将他彻底医好呢!
裴敬轩大笑几声,一把将皇后身边的婢女拉开,亲自弯腰拿着梳篦替皇后梳发,嘴里还说着许多漂亮的话,将皇后哄得哈哈大笑。
*
冬日多雪,可今日天上竟挂起了一抹暖阳,伴着微凉的风,雪一点点的消融,叫这环境更加寒凉。
许酥起时正巧就要用午膳了,昨夜同他们把话说开了,她今日也懒得再去前厅同她们一起用,只派了琼珠去前厅告诉老太太叫她尽快将掌家权交回来,又让翠玉去膳房通知一声,日后她们几个都不同老太太她们一起用膳。
雪天路滑,翠玉一路小跑着回来,一个不留神还摔了一跤掌心都磕破,流了许多血。
她随手在路边抓了一把白雪往伤口上一盖,放慢了步子走回院里去。
许酥彼时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一手还在翻阅着账本。
翠玉一路忍着疼眉头都没皱一下,此刻瞧见许酥,那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簌簌往下掉。
许酥今日的扮相要更活泼些,她昨夜做了件开心事,今日起床不仅让翠玉替她描了眉,还点了口脂,杏眼水波粼粼,美的出奇。
“翠玉,怎么了?如何哭了?可是厨子难为你了?”许酥搁下手里的笔,快步上前。
绕过半高的炉鼎这才瞧见她身上的脏污,瞧见她手心里的血,皱着眉,有些心疼,“快去唤府里的大夫瞧瞧!”
她转过身,掀起床边的纱帘从枕下拿出腰牌,“别耽搁,换了有牙齿的鞋子再去。”
翠玉点点头,作势就要给许酥磕头,她主子真好。
许酥一把将她拉住,嘴里催促着她,“别磨蹭了,快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