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寻机看了好几个灯谜,若说一楼的她还能看出个大概来,那现在就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见着宋庸一个个只是稍稍沉吟就报出了谜底,她眼中越发的亮起。
“郡主。”
宜真正看着宋庸猜谜,忽然听到计青华的声音,下意识看去。
入目一袭粉色袍子,依旧是那副风流多情的样貌,满脸的笑意,对她颔首见礼。
宜真怔了怔,她鲜少见男子穿粉,偶尔几次,或是轻浮,或是好笑,可计青华生的俊美,肤色也白,穿这一身,竟毫不突兀,折扇轻摇,竟衬出几分恣意洒脱来。
“计公子也来猜谜?不知才出了多少?”宜真笑道。
“不才八十一道灯谜,只猜出了五十二道。宋公子好生厉害,刚才楼下唱喝,我在楼上都听到了。想必今日的灯王,要落入宋公子手中了。”计青华看向宋庸。
宋庸正看灯谜,闻言侧眸看去一眼。
他心中不想理会,可宜真在侧,便就按下不悦来,含笑颔首见礼,稍稍露出些许歉意来,继续看灯谜。
“未到最后,结局还未可知,这话可不好说。”宜真谦逊道。
“我觉得行。”计青华看了眼斟酌片刻后就报出正确谜底的宋庸,笑道,说,“解密没什么意思,正好来看看宋公子解密,还望郡主不要嫌我烦。”
闻言宋庸抽空又看了他一眼。
计青华总觉得宋庸似乎不太喜欢他,但他也不在意,左右他看中的只有宜真罢了。
宜真自然笑着说好。
宋庸解密,走时先四周走一圈,然后往里去,这般转了半圈,又遇到了薛怀。
薛怀解了六十多道,眼下正卡在了六十五道上。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他继续解密,看样子是想拿下灯王。
宜真也瞧见了那盏琉璃灯,八角琉璃宫灯,几个面用的是梅兰菊竹等花卉刺绣,垂八宝珠绦,精美华贵至极。
这般精致的东西,女子很难不喜欢,她亦是眼前一亮。
宋庸继续解密,进行的十分顺利,最后和薛怀相逢于最后一道灯谜。
“郡主觉得宋公子与薛公子谁能先行一步?”计青华这个看热闹的兴致勃勃,不忘问起宜真。
薛怀和宋庸顿时都看来一眼。
“我猜不出。”宜真素来不赌,也不爱说没有把握的话,便就笑着推辞了去。
“不过我自然是希望阿瑾能赢。”她笑着补充道。
宋庸顿时笑起,说,“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他转头去看这道灯谜,也不知道是谁取的,谜面隐晦不说,亦十分刁钻。
仔细斟酌半晌,宋庸报出谜底。
店家大喜,宣布这琉璃灯属于宋庸。
薛怀后退一步,从容贺喜,目光从宜真身上划过。
宜真亦为之欣喜,可抬眼一看,却见宋庸面上无多少喜色,淡淡的看了眼薛怀,甚至在店家递来灯的时候都没接,只让小厮收好。
她心中微动,喜意稍稍敛起,看了眼薛怀,猜出了缘由。
之后又闲说几句,宜真便就带着显然有些兴致不高的宋庸离开了。
计青华目送她往茶楼去,转而看了眼身边同样目送的薛怀,笑道,“薛兄这次要失算了。”
宋庸聪慧,但到底少了些底蕴,同薛怀计青华两人这般读了十几年书,同样聪慧的相比还是差了点。
计青华能看出,只怕薛怀早就猜出了谜底,只是刻意相让——
好将这盏琉璃灯送到丹阳郡主的手中。
原本这个计划很不错,比如往后再不小心透露一下,说不得能获得丹阳郡主的好感,但很可惜,显然被郡主养在膝下的那个小崽子看透了。
这一招棋,就白走了。
“失算?计兄何意?”薛怀微笑看向他,语带不解。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
计青华倏地一笑,说,“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
薛怀便也笑了笑,拱手告辞离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计青华看了眼那茶楼,跟着走了。
原本以为接近丹阳郡主不是什么难事,但等到真做起来,才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位郡主娘娘,看似温和从容,实则疏离淡漠,任他如何蓄意示好靠近,两人之间也仿佛隔着一条河,他费尽心思也淌不过去。
不过也不急。
左右时间多得是,慢慢来。
听说,那位襄台伯要回来了?或许这是个机会,毕竟世人皆知,丹阳郡主与襄台伯不和,若非这桩婚事是天子所赐,只怕早就鸾凤分飞了。
计青华心中辗转,悠悠思量。
宜真带着宋庸上了茶楼,命人送一壶茶水上来,她瞧着刚才宋庸说了不少话,应当是渴了。说话间进了雅间,眼见着他还郁郁不乐,不由轻笑,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
“怎么了,得了灯还不高兴?”她笑问。
“我本想凭自己的本事赢了灯送给母亲的,这下倒好。”宋庸沉着脸,有些委屈的说。
细眉微动,宜真本以为这小子是觉出别人让他,心里不舒坦才不高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她心中霎时一软。
“不过是一盏灯。”宜真缓了心思,笑意越发柔和,安慰说,“你十岁才开始进学,至今不过四年,而薛怀,自幼进学,如今已经十几年了。可你只了输他半筹。母亲为你骄傲。”
“真的?”宋庸抬眼。
“真的。”宜真确定。
宋庸这才露出了点喜意来,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被人让来的东西,我没脸送给母亲。本来还想着让您高兴高兴的。”他低哼。
宜真失笑,说,“那你想办法,再给母亲弄一盏回来就是。琉璃灯虽然稀罕,却也不是弄不到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其实宜真觉得那盏灯也不错,不过是被让而已。但宋庸显然很介意被人让这件事,她便也不提了。
就像她说的,一盏灯而已。
“好。”宋庸这才打起精神,郑重说,“我一定为母亲寻一盏比那好千百倍的来。”
真实好哄。
宜真想着,笑着哄他说,“那好,母亲等你,只是这好千百倍的,该是什么样啊?”
“要有母亲喜欢的兰草,石榴花,玉兰,最好用香木做。”宋庸立即一一道来。
宜真听着有些怔。
她恍然的想,原来自己还有这些喜好,若非宋庸说起,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看着宋庸满脸的笑,她心中一时如浸在温软的泉水中,熨帖舒适至极。
说话间,梅儿进来,放下茶壶后又退了出去。
宋庸自然而然的倒好了茶,放到宜真手边。
宜真喝了口,眉微蹙。
她觉得这个茶味道不太好,就没多喝,放了下去。
“茶水不如家里的,母亲回去了再喝吧。”宋庸尝了一口,味道的确寻常,便就笑道。
宜真应了一声,说,“你刚说了不少话,我听着嗓子都有些干了,喝两杯吧。”
宋庸一笑,说好。
他的确是口干了,喝了好几杯。
茶水还热着,咽下之后,那热意很快蔓延至五脏六腑,宋庸顿时觉得有些热。
他一开始没当回事,直到片刻之后,他面色微变。
晃了晃头,但那突如其来的晕沉之意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眼中,他抬眼,只觉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热意从四肢百骸中弥漫开来,他呼吸不由变得急促。
心感不妙,宋庸立即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抬手撑着额角,下意识看向宜真,依赖又委屈的唤,“母亲。”
“我好热。”
“好晕。”
宜真下意识看去,就见他冷白的脸泛起潮红,眸光迷离,茫然的看着她,顿时一惊。
这个样子?是中了药?
怎么会中药?
宜真正要叫人进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勾住,肩头一沉,耳边是滚烫的肌肤。
“母亲,我好难受。”浑身的燥热将宋庸的理智搅碎,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宜真的手,险险克制住,只牵住了她一片衣角。
他脸上浮现些许挣扎,下意识靠近宜真,依偎在她的肩上。
宜真下意识起身后退避开,就见宋庸踉跄一下,撑住锦凳才没跌倒。
他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她,不自觉流露出渴求来,眸子被情欲灼红,浮现一片水光。原本含着青涩的英气面容混合了色气,引人注目。
“母亲?”他不解又无辜。
第34章
宜真被这个称呼震得又后退一步,不敢再耽搁,忙唤了人进来。
之后就是一番兵荒马乱。
小厮们艰难的将宋庸架住,一路匆匆回了伯府。
府医早早就候着了,见了人立即开始扎针开药。
宜真坐在外面的厅中,面色罕见的冷沉着,打发走了老夫人派来的人后,让人进屋去看宋庸怎么样了。
被下药的是那壶茶,阿竹检查过,可药被抹在了茶嘴里,倒出来才会生效。
这显然是有人刻意算计,可偏偏没办法大张旗鼓的去查——
不然该怎么说?说有人算计,想让她和宋庸母子相……
就算不是亲生,她们也是名义上的母子!
这话若是传出去,别人根本不会在意真假,只会被这绯色的传闻所吸引。
至于是不是真的,根本没人会在意。
还好当时她没喝茶,不然以这个药效的猛烈,只怕她根本来不及叫人。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一想到那些人的险恶用心,宜真心中就忍不住翻腾,只觉恶心。
她撑着额头,闭目等小人回复。
马夫子和高嬷嬷都被惊动,两人手底下都是有人的,眼下已经去追查了,相比之下,宜真这些年一直培养的杨二要稍差一筹,但有他那些投身地下势力的故旧战友,还有这些年培养的人手在,应当也能起点作用。
关于可疑的人选,宜真心中有许多猜测。
最大的可能有二,一是宋家母子,一箭双雕算计她和宋庸,好拿捏了这个把柄,达到过继宋彦文的目的。第二个可能也是宜真最担忧的可能——
宋庸的身份可能暴露了。
这也是马夫子和高嬷嬷这样郑重的原因。
虽然这些年宋庸一直带着外表上的伪装,可难免有个万一。了解先太子的人很多,说不得就会有人发现端倪。
这般乱七八糟一通想,宜真只觉自己的头都痛了。
屋内一众下人侍候在左右,眼见着主人心情不好,谁也没有贸然开口。
“郡主,大少爷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大夫从屋内出来,见状脚下一顿,心一提,声音也低了下去。
府医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猜估计是被算计。
宜真素来疼爱大少爷,如此生气,是难免的。
“大少爷身体可有损伤?”宜真打起精神问。
大夫身子更躬了几分,说话间也更添了几分小心,道,“药性太烈,虽然解的还算及时,但没伤了元气,但如此虎狼之药,精气神必然有所损耗,不过也不算严重,之后修身养性,好生养上半年就好。”
宜真不由蹙了蹙眉。
一是担忧,二是为着宫中的帝后,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担忧盛怒的。若再知道这次事情的始末——
她按了按额角,不由有些难堪和无措。
这都什么事啊!
大夫迟迟没等到主子开口,就知道宜真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不由提心。
宜真回神,叹了口气,说,“调养的事就劳烦你了。”
大夫立即应是,见着宜真似是没什么吩咐了,便就退下盯着熬药去了。
不多时,药就送了来,宜真进去,盯着下人喂宋庸喝下。
宋庸昏昏沉沉中喝了药,又睡下了。
宜真在旁看着,见他面色苍白,恹恹的毫无平日里的神采飞扬,心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之前他中药时的样子。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压了下去,之后蹙起眉。
这孩子这回真是遭了罪了。
宜真不由有些心疼,命人好好照顾,就准备带人离开。
“母亲。”
这时,床上的人恍惚的睁开眼,看向她后下意识笑着唤道。
宜真心跳不由快了一拍,强按下些许的别扭,笑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宋庸只是看着她,迷迷糊糊,依赖的唤母亲。
“阿瑾?”宜真心下微动,上前一步,弯腰唤道。
“嗯?”宋庸应声,眨了眨眼一直看着她,乖巧又温顺。
宜真垂眸看着他,顿了顿,末了徐徐吐了口气。
之前那样,只是因为中了药。
她在心中再次说。
又唤了两声,确定宋庸现在的甚至依旧不清楚,所有回答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宜真便叮嘱他好好休息,可他还是睁眼看着她,她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听话,闭上眼睛,睡觉。”她认真道。
宋庸乖乖应声,乖乖闭眼。
纵使满心愁绪,瞧见他这个样子,宜真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叮嘱下人照顾好他,便带着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