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捂了一会儿,他放下帕子。
“嘶——”
因为陛下忽如其来的吩咐而格外安静的殿中,忽然响起抽气声,而后是一声沉闷的震响,茂国公豁然起身,震惊的看着他。
其他几位国公虽然不至于像他这般失态,但也难掩惊讶。
余下的人看着他们的反应,虽然不解,但只要不傻就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了。
有人忍不住去看宋简之,就见宋简之也不解的看着殿上的种种,显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即使如此,他心中也下意识升起了不妙之感。
到底怎么了?
众人瞩目之中,宋庸一直急促跳动的心跳反倒放缓了。
他又擦拭了几遍,好洗干净。
期间并无人打扰,几位国公和帝后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耐心等待着他们想要的答案。
“陛下,他,他难道就是那个孩子?”
茂国公最先按捺不住,躬身向陛下求问。
“是。”皇后娘娘已经按捺不住,起身脚步微急下了玉阶,上前拉住宋庸的手。
孙望等内监立即退开,让出地方。
“这眉眼,这般模样,一定是他,一定是弘儿的孩子。”皇后娘娘激动地说。
殿中霎时抽气声频起。
能被皇后娘娘叫弘儿的只有那一个人,从前的太子,早逝的东宫储君。
这么说,这是……
陛下也起身下了玉阶,殿中诸人立即站起身,不敢再坐。尤其是诸位国公,都已经起身出席。
“没错,这就是那个孩子,”陛下温和的扶住皇后的手臂,笑着说。
几位国公缓缓走近,陛下笑着抬首,环视一圈,道,“当初太子妃产子时遇袭,秘卫受命,将太子的嫡长子送去安全的地方,但之后秘卫丧命,再无人知道那个孩子所在。”
“这些年,朕一直在寻找这个孩子的踪影,直到前些年,丹阳因缘巧合下将这个孩子带到朕面前,朕才终于如愿。”
“梓潼,这个贺礼,你可欢喜?”陛下问身旁的皇后。
“欢喜,欢喜,再没有比这个孩子更好的礼物了。”皇后娘娘含泪,颤着手去摸宋庸的脸。
宋庸一直表现的有些恍惚,下意识去看宜真。
宜真一直默默跟在皇后身后,眼下束手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才一直对我这么好的吗?
宋庸恍惚中忽然想到,本该的震惊和激动等复杂的情绪又添了几分难言的酸涩。
殿中诸人的心思一时间复杂至极,他们看着帝后一家三口,又忍不住去看舒宜真。
这么说,丹阳郡主早就知道这位的身份,所以这些年才……
众人心中巨震,忍不住去看宋简之和廖氏。
而眼下,这母子两人都面色惨白,心道完了。
完了!
他,他他他怎么会是太子之子,怎么可能!
殿中人冷漠的看着他们,已经开始盘算之后该如何做了。
襄台伯府从前是如何对待那位的,他们都隐约知道一些,眼下那位身份归位,难保不会记恨他们。这也是他们能想到的,讨好那位最简单的法子。
若说帝后是欢喜,众人是震惊,那对诸王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储位之说,立嫡立长,若嫡长子早逝,就传给嫡长孙,之后才是其他子嗣。也就是说,宋庸的身份若为真,那储位他们就别想了。
上面三人正欢喜,诸王暗自给自己手下的官员示意。
说到底,宋庸流落在外十余载,身份终究有不明之处,即便不能阻止帝后将他认回来,也要闹上一闹,削一削他的优势来。以后若陛下想立他,这存疑之处,就是最大的把柄。
可目光所及之处,竟大多垂眼,谁也不敢妄动。
陛下虽然年纪渐长,但这些人还未忘记他的威势。惹了皇帝不开心,可是会要命的。
几位动了心思的王爷一时气急,可要让他们去说,也是不敢的。
殿上,在这般古怪紧绷的氛围中,在皇后娘娘期待的目光下,宋庸迟疑的唤了声,“祖父,祖母。”
“诶,好,好,好孩子,我的阿瑾,我的弘儿。”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将宋庸抱在怀中。
陛下站在一侧,伸手揽住皇后的肩,边拍了拍宋庸,面上努力勾起温和的笑。
“我早为你想好了名字,取一个章字,以后,你就叫殷章。”
从现在起,他就叫殷章。
不是宋庸。
宋庸,不,殷章深吸一口气,又看一眼宜真,认真应是。
他心中复杂自不必说,种种疑虑不解不甘等心思交织,几乎缠成一团乱麻。
可在陛下开口后,殷章第一个反应是——
他不是宋庸了,宜真也不是他的母亲了。
他们是表姐弟了。
他,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了……
寿宴刚开,陛下就给了众人一个惊喜,导致之后大家都难免有些恍惚。
宋庸,不,应该是殷章,现在已经被陛下安排着坐在了自己身侧,与丹阳郡主面对面。这对曾经的母子,现在的表姐弟——
别管她们曾经的名分为何,如今殷章归位,是天潢贵胄,得帝后深爱的皇孙,那之前所谓的母子名分,只要不傻,就不会有人提起。
而按照辈分来算,她们是表姐弟。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中不免古怪。
刚才种种言语,陛下虽未明言,但他们都能听出,陛下早就查出殷章的身份,只是为着种种顾虑,依旧将他放在襄台伯府,交由丹阳郡主照顾。
也就是说,丹阳郡主是知道殷章身份的……
她竟能面不改色听皇孙叫她几年母亲,真是……咳,真是了不起。
这份心思只是一闪而过,之后大家看着玉阶上相对而坐的两人,心中不免复杂。
离帝后最近的两个席位被她二人占有,之后这京中,怕是要变天了。
别管殿中众臣在想什么,帝后反正都很开心,言语围绕着刚刚认回的孙儿,满是关切喜爱。
殷章表现的欣喜又有些恍惚,此外多多少少还有些拘束。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冷静下来。
如此种种,都落在暗中观察者的眼中。
“对了。”皇后心中欢喜,难得的饮了几杯酒水,余光扫到宜真,忽然想起,笑吟吟对陛下说,“还有宜真呢。”
“这丫头之前尽心尽力照顾了阿瑾几年,如今陛下可得好好赏她。”
陛下自然记得这件事,闻言笑着看向宜真,说,“宜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朕都准了。”
众人目光霎时落在宜真身上。
宜真微微一笑,起身跪下。
“为陛下尽忠,本是臣民之职,只是陛下恩赏,臣女亦不敢推辞。”她温声道,声音并不算响亮,只是殿中还算安静,竟也都听得清楚。
宋简之心中瞬时发紧。
“陛下,娘娘,当初我蒙陛下圣恩,嫁与襄台伯,只是我与襄台伯有缘无分,琴瑟不调。请陛下赐我与襄台伯和离!”
说罢,宜真叩首而下。
这句话,五年前宜真便同陛下说过,彼时陛下未曾允准,要她照顾宋,不,殷章。
如今五年过去,殷章归位,她再次提起,不由满心的期待。
“好,朕准了。”
陛下应的干脆。
宋简之手一抖,他刚刚就猜到这一点,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圣恩浩荡,大可换来大把的权势,若用来同他和离,实在浪费。
可宜真偏偏就浪费了。
便是如此,她也坚定不移的要同他和离。
他不可置信,又愤怒怨恨,但更多的是茫然,宋简之自问,他真的那样糟糕,竟然舒宜真这般坚决的要离他而去?
一旁廖氏手抖,按住矮几才忍住,只矮几微震,发出低低的嗡声。
和离,怎么能和离?!
不能和离啊!!!
廖氏几乎想要尖叫,可在这繁华巍峨的大殿之中,她什么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能傻傻的看着。
“臣女,多谢陛下。”宜真心重重跳了一下,一时竟被巨大的惊喜冲的头脑都有些恍惚。
她略有些怔愣的眨了眨眼,不忘种种叩谢。
“好了,快起来吧。”皇后娘娘笑着道。
跪拜等大礼,平日里并不多见,她见着难免有些心疼。
宜真抬头,见陛下含笑,这才谢过皇后起身,退回席内。
“陛下赏了,本宫也不能落下。”皇后娘娘笑眼看着殷章,才落到宜真身上,说,“便将兰园赐给你,你当初被封为郡主,因故未被赐下府邸,兰园本宫一直命人收拾着,正好给你,做郡主府。”
“陛下觉得如何?”皇后说着,看向陛下。
兰园是前朝国舅盖的园子,彼时名声极盛,有江南第一园之称,虽说有些夸大,但也可见其是何等的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立朝后,不少公候都盯上了这个园子,还生了一番争执,陛下来了番釜底抽薪,将园子送给了皇后。
皇后也是极其喜欢的,虽然久居深宫,未能去见过几次,却也一直命人好好收拾着。
眼下赐给宜真,可见她心中欢喜。
“你喜欢就好。”陛下开口,声音中还是稍稍有些不情愿的。
那园子是他送给皇后的,自然不愿意皇后送人,可皇后的想法,他很少会反驳,只好同意。
宜真听出陛下之意,正想推辞,就见皇后无奈的看了眼皇帝,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口中的话只好顿住,起身谢恩。
殷章默默看着,面上含着笑。
虽满心复杂,但在这时,他依旧不由为宜真开心。
也…为自己开心。
第38章
皇后千秋宴上,虽一波三折,震惊了众人,但也算圆满结束——
只是宴会刚刚结束,京城就被宴上发生的种种给引爆了。
帝后认回皇孙,是先太子的嫡长子。
丹阳郡主得陛下恩赐和离,从此再与襄台伯府无关。
相比之下,兰园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园易主,落在丹阳郡主手中,竟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掌控了大部分权势的那一小部分人,将目光落在殷章身上,而大部分百姓们,则更好奇宜真和离这件事。
丹阳郡主与襄台伯不和,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从前大家都觉得两人纵使不和,也会一直一直过下去,没人想到,丹阳郡主竟然能求得陛下允准和离——
宴会过了大半后,帝后便先行离开,随行的有殷章和舒宜真。
宜真本来不准备去的,这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想必有很多话想说,她并不想打扰,但皇后却开口叫了她去。
她自然遵从。
离了交泰殿,一路去往坤宁宫。
吉祥如意两位姑姑别管之前如何震惊,如今都已经冷静下来,照旧将一切事物安排的妥妥当当,对殷章更是分外恭谨小心,口称殿下。
“得先给这孩子封个爵位。”陛下忽然想起。
“先封个郡王吧,夫人觉得挑个什么封号好?”他兴致勃勃的问了起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我得好好想想。”
宜真含笑看着,目光微动,就对上殷章看着她的眼。
眼微眨,她回了个安抚的笑。
殷章顿了顿,别开眼。
细眉微扬,宜真有些惊讶,这小子怎么看着有些不高兴,还是冲着她的?
心中微的一转,她隐约猜到了点,不由无奈。
“阿瑾,来。”皇后娘娘一抬眼,就将两人目光往来尽收眼底,当即失笑,伸手唤道。
殷章有些不习惯的走到皇后身边,被拉着坐下。
“你和你爹生的很像。”皇后看着他的眉眼,轻声说。
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宋庸的轮廓和眉骨与陛下很像,但眼鼻却像极了皇后,除却唇外,几乎与先太子相差不多。
唯一不像的唇,则像了他那未曾谋面的亲娘。
殷章欲言又止,才迟疑的说,“我真的是…会不会弄错了?”
他孺慕的看着皇后,却又有些忐忑和不安,仿佛担心弄错了,导致白高兴一场——
皇后立即开始安抚,一旁陛下不时开口,说起当初查到的种种。
当初殷章如何到那个女人身边,如今已经无从得知,但陛下从那女人留下的东西中,找到了当初包裹皇孙的小被子,以及太子妃放在孩子身上的银锁,他身上几处痣也都能对上,最重要的是他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