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叫那些人胡乱揣测传出去生出更多是非,沈南枝躬身朝着凉亭一拜,神色恭敬,故意扬声道:“臣女有罪,竟误以为是七殿下惊扰了叶大人的马,害得叶大人受伤,臣女也是关心叶大人心切,一时情急才失了控,臣女这就回去反省,等殿下消消气,臣女再来赔罪。”
江边上那群人早已经竖起了耳朵在听。
沈南枝给出的说辞也算合情合理,毕竟沈南枝跟叶青菀关系好,而且之前叶坤山在城门口为了维护沈南枝险些跟姜时宴打起来,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的。
而且,这么一说,也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叶坤山受伤一事上。
拉了萧祈安下水,也会更多的人揣测并调查这件事,更容易叫那幕后之人现行。
说完,沈南枝甚至都不给萧祈安开口的机会转身便走。
等一路回到了帐篷,沈南枝才双腿发软,直接跌坐回了椅子上。
刚刚那时候情绪太过激动,如今彻底冷静下来,再琢磨萧祈安的话,沈南枝觉得他应该还有所保留。
以沈南枝对萧祈安的了解,哪怕他知道萧楚昀结局不好,但他也不会让萧楚昀跳出他可掌控的范围。
他若真的放任不管,只能说明他笃定除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应验的“命不久矣,不得善终”的命运,在禹州周家还有其他必杀局等着萧楚昀。
所以,萧祈安才可以这么无所顾忌的放任不管!
这个念头叫沈南枝的心也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刚刚离得远,沈南枝和萧祈安的对话秋雨听不真切,但耳聪目明六识过人的小七虽然也没听到多少,不明所以,但却隐约感觉是跟镇北王萧楚昀有关。
他也没有瞒着沈南枝,待将秋雨支开,帐篷里只剩下沈南枝和他两人之后,小七才道:“小姐,可要属下去寻王爷?”
聪明如小七,自然知道沈南枝这会儿最放心不下的是萧楚昀。
若真出了事,这会儿赶过去也只会给他添乱。
可是,就这样干等着,什么也不做,沈南枝很难说服自己静下心来。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容我想想。”
话音才落,就听到帐外响起脚步声,沈长安在外面招呼道:“枝枝,叶叔叔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这段时间都需得静养,这外面毕竟不方便,而且,药材也不够齐全,不利于叶叔叔恢复,我想着不如趁此机会向皇上告假,我护送叶叔叔先回去。”
这倒是个办法。
横竖留在这里也是无趣,而且是非也多,倒不如叫沈长安借此机会避开。
沈南枝应了一声,“正好,我也陪阿菀一起,你去同我跟两位舅母说一声。”
沈长安这边应下,才走出没多远,沈南枝就叫小七去找来了墨云。
沈南枝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之前萧楚昀送来的那一粒红豆。
她攥着红豆,转而看向墨云:“这信是多久收到的?”
墨云躬身道:“刚刚到属下手上,属下就第一时间交给姑娘了。”
闻言,沈南枝想了想,从时间上推算,萧楚昀送信出去的时候,还没有到禹州地界。
墨云不知道沈南枝刚刚经历了什么,还不忘朝沈南枝挤眉弄眼:“姑娘,是要给主子回信吗?交给属下,属下这就去安排。”
然而,沈南枝却摇了摇头:“他走时,可有跟你说过他的计划或者行踪?”
见沈南枝神色严肃,墨云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他认真想了想,才道:“并没有,主子说他另有安排,让我们保护好姑娘即可。”
闻言,沈南枝不由得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能确定信件一定能送到他手上?”
墨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沈南枝却已经听出来,萧楚昀的这趟禹州之行似是有意要跟京城这边掐断联络。
沈南枝正琢磨着,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墨云在一旁不解道:“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妥吗?可有何吩咐?”
沈南枝想了想,又道:“有,帮我去查一个人。”
墨云躬身听令。
沈南枝却没有将那名字说出口,而是抬手在案几上悄悄写下了一个字。
反应过来的墨云一脸不解,但他也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便去办了。
墨云走了,就剩下小七,沈南枝站起身来,仔细瞧了瞧小七,又看了一下自己。
小七也实在聪明,沈南枝一个眼神,他便反应过来,当即站直了身子,模仿着沈南枝的动作,认真道:“姑娘放心,属下跟姑娘身量相当,可以模仿姑娘。”
听到这话,沈南枝不由得看向小七,会心一笑:“那便麻烦你了。”
第157章 是噩梦还是预知未来
沈长安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他转身就将消息递了上去,而且顺庆帝那头给的答复也很爽快。
不过考虑到天色将晚,而且叶坤山还得要观察一晚上,所以沈南枝提议明日一早再动身回去。
夜幕降临,主营地上燃起了篝火,办起了晚宴。
按照白天众人狩猎的成果,沈长安的熊掌果然位居榜首,因此还得了顺庆帝一番嘉奖,得了一堆赏赐,众人饮酒作乐,少不得要拉他一起,结果他三两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顺和顺义将他扛回来的。
沈南枝没去参加晚宴,她去了隔壁叶家帐篷里看过叶青菀,陪了叶青菀一会儿,跟她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回城的事宜就准备回自己营帐。
可才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在沈家的帐篷外不远处,有一女子探头张望。
昨日她也来过,也是这般,沈南枝只当是哪家姑娘好奇,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她又来了。
而且,这次看到沈南枝出来,她并没有掉头就跑,而是壮着胆子远远朝沈南枝招了招手。
原是想直接过来,只是被沈家的暗卫拦住了。
她生得娇俏,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端庄,只是在看向沈南枝的时候,那双眸子里还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沈南枝让暗卫放了她过来。
还没等走近,她就先对沈南枝服了服身子,语气诚恳道:“沈姑娘,我是来道歉的。”
见沈南枝面露困惑,显然没认出她来,她才连忙解释道:“沈姑娘,我是永安伯府的文兰香。”
她这么一说,沈南枝就想起来了。
是那位原本要跟小舅舅定亲的文三姑娘文兰鸢同父异母的嫡姐。
也是她之前几次三番设计文兰鸢,想以此引起沈家的重视,让沈槐书帮她扳倒有永安伯府撑腰的文兰鸢母女,替她母亲弟弟申冤。
虽然她也是有苦衷的,但毕竟她是将沈家作为踏板和作为被利用的对象,沈南枝之前也被算计了进去,看到她沈南枝当然也不会太热络。
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照面。
没成想,文兰香却深深鞠了躬,满怀歉意道:“沈姑娘,对不起,之前的种种我确实走投无路,不得已才用了那极端的办法,我一直想跟沈姑娘道歉,对不起……但我也怕沈姑娘不待见我,所以连道歉都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沈南枝摆了摆手,“都过去了。”
原谅的话说出来有些轻飘飘,而且文兰香也绝对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文弱。
就她之前对文兰鸢母女做的那些事来看,她既有远超常人的隐忍,也有手段,有谋略,而且做事狠辣,才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沈南枝并未多言,只随意客套道:“现在你在文家可好?”
闻言,文兰香连忙笑着摇头:“我现在很好,说来……还要感谢沈世子替我主持公道。”
在这件事情上,沈槐书当时确实顶着不小的压力,确实该感谢。
只是他们永安伯府感谢的方式,却是拿着当年老伯爷的恩情,要用联姻跟镇国公府绑在一起。
虽然沈家这边已经明确地回绝,也将老国公当年给他们的小令还回去了,让他们将来换一个要求,但此时再跟永安伯府的文兰香见面,沈南枝都觉得有些尴尬。
只是,她没想到文兰香却将那枚小令双手递了过来。
她认真道:“说来惭愧,之前挟恩图报非我所愿,沈世子能为我申冤,帮永安伯府肃清那些乌烟瘴气,对我们而言就是天大的恩惠,如今我已经说服了我爹他们,还请沈姑娘收下此令。”
沈南枝没有接,她只摇头道:“我外祖父一向重诺,这既是外祖父给你们的,文姑娘便收着吧。”
沈南枝想了想,又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用作报恩的筹码,但以后若是别处有我们能帮上忙的,文姑娘也可以来找我。”
闻言,文兰香面上一喜,有些惊喜道:“真的吗?我以为沈姑娘生我的气,就算不恼,肯定也不会喜欢我,没想到沈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会答应帮我,多谢沈姑娘!”
沈南枝原本的心思都被她这样说中了,而且一开口就给沈南枝戴了一顶高帽子,叫沈南枝都不好反驳。
还有些小心思,而且还挺高明。
沈南枝面上只淡淡一笑:“文姑娘言重了。”
客套过了,她就打算回去了。
至于那枚小令,沈南枝当然不能收回去,毕竟那是外祖父给出的承诺,否则传出去了,还显得沈家人小气。
沈南枝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可还没等走出来两步,却听文兰香轻声道:“沈姑娘,我有两句要紧话,可否同沈姑娘私下说?”
说着,文兰香转头看了一眼沈南枝身边跟着的暗卫小七和秋雨。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沈南枝倒也不怕被她算计。
她点了点头,小七和秋雨连忙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沈南枝则跟文兰香往一旁的林子里走了几步,趁四下无人,文兰香才凑近了沈南枝些许,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今天一早我去过马厩,那会儿太早,周围还没什么人来,我远远看到有个小太监找叶大人,当时他们神秘兮兮的,还环顾四周,有意避开其他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说到这里,文兰香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看他们的表情……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但毕竟跟我无关,也不是我能该打听的,便也没再多想,没想到今天中午叶大人就出事了,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沈姑娘。”
闻言,沈南枝忍不住皱眉:“你可认得那小太监,是谁的人?”
文兰香摇了摇头:“在之前祭天仪式上,我并未在几个贵人身边瞧见那小太监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但他左边眉心有一颗豌豆大小的黑痣,很是特别,沈姑娘可认得?”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见她摇头,文兰香又换了语气:“说不定是有其他事情,沈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就当是我胡诌的。”
她特意赶来,定然不只是随口说句胡话这么简单。
沈南枝觉得,她是想卖她一个人情,这话应该是真的。
虽然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但沈南枝还是认真道:“多谢文姑娘提醒,若我能因此查到线索,必当重谢。”
文兰香却摆了摆手,笑得腼腆:“不过举手之劳,只要能帮到你就成,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沈南枝点了点头:“多谢。”
送走了文兰香,沈南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她没有直接回帐篷,而是走出了主营地,去了沈家暗卫们扎营的地方。
这次出门,为防意外,她带的人足够多。
不仅抽调了府上的暗卫,她将从青阳调查姜时宴灭门案回来的暗卫们都带上了。
加起来足有五十人之多。
这些人不仅功夫好,隐匿追踪的本事也是一流,比起萧楚昀那些跟随他上过战场,能以一当百的精锐也差不多哪里去。
沈南枝将他们分成了四队,每一队都分配了任务。
她们要回京城,但两位舅母还在这里,当然不能放任不管,虽然她们被针对的可能性极小,但沈南枝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等忙完回帐篷,夜色已深,不远处主帐那边的晚宴也进入了尾声。
累了一天,沈南枝随意梳洗了一番就准备睡下,可是想到萧祈安的那些话,沈南枝却怎么也睡不着。
萧楚昀本来身体就不好,此去禹州面对周家又是那般凶险境地,若再有那所谓的禁术因果影响……萧楚昀真会如萧祈安所说的那般结局吗?
他说,前世的萧楚昀燃烧神魂之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
这一世,这个时间节点的萧楚昀虽然暂时还活着,但也会受因果影响,命不久矣,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这四个字如闷雷,一道道劈在沈南枝的脑海,搅得她头痛欲裂。
至此,沈南枝才清楚地知道,在知道萧楚昀萧言初这一层身份的那一瞬间,她做出替他掩藏身份,继续嫁他的决定,既不是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奈选择,也不是因为报恩,更不是因为感动因为愧疚或者无奈,那是因为她遵从本心之下的决定。
她是真的愿意嫁给他,而且想嫁给他。
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沈南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对萧楚昀的在意远远比她想象中更多更重。
那一粒红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等她回首看去,早已经花繁叶茂,遮天蔽日。
所以,若在面对旁人的亲近,沈南枝会觉得反感厌恶,甚至毫不客气的一巴掌过去,可在面对萧楚昀的靠近,甚至那些轻薄越矩的亲昵,沈南枝也并不反感,而且还会心跳加速。
那时候,明明有抵抗之力的她,面对他却觉得手足无措,心口滚烫。
那是因为……她喜欢他。
彻夜未眠,天色将亮的时候,沈南枝才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可刚一闭眼,她就被噩梦困住。
这一次她在梦里看到尸横遍野,漫天血色中,萧楚昀也浑身是血。
而且,他如玉的面容早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和稚气,越发俊美无俦。
那不是少年萧楚昀在成名之战那会儿,沈南枝看到的是他现在的模样。
梦境里的感知真实无比。
沈南枝甚至能听到耳畔刺骨冷冽的寒风,听到来自四面八方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能感受到那刺鼻的血腥和浓浓的死亡气息。
她看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眼看向虚空,似是在同她做最后的道别。
无论沈南枝如何唤他,他却好似听不到似的,没有半点儿反应,眼看着那双黑眸中的光亮也在一点点散尽。
沈南枝想去拉他,却怎么也碰不到他的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化作一片虚无。
在痛苦挣扎间,沈南枝陡然从梦中惊醒。
她一身寝衣湿透,枕边也已经湿了大半。
面上的泪痕犹在,沈南枝却顾不得擦掉,只一遍遍回忆刚刚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