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沈言馨开口,她才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
这一幕看得沈南枝眼眶发酸,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无论对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欺骗的话语沈南枝实在说不出口。
“枝枝?”
沈言馨摇了摇沈南枝的胳膊,焦急道:“你表哥到底怎么了?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
沈南枝却说不出口,她红着眼眶摇了摇头,“阿娘,别问了。”
这一瞬,她甚至都不敢对上大舅母的眼睛。
但这一句话,已经给出了答案。
向来坚强的大舅母身子晃了晃,一个没站稳,竟摔了下去。
还好一旁的三舅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胳膊,“大嫂,节哀……”
可安慰的话还没等说出来,三舅母自己已经哭成了泪人。
顺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喜公公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几位夫人,沈姑娘。”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南枝身上,直到常喜公公走到门口,众人才反应过来。
沈南枝原本差点儿就要压不下去的话就这样硬生生被按下。
她转头看向常喜公公,眸中带泪道:“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只是我家中突然遭逢此事,大家难掩悲痛的情绪,怠慢了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常喜公公叹了口气,恭敬道:“沈姑娘说哪里的话,沈小公子少年英才,遭遇此劫,哪怕咱家听了都悲痛得很,更何况自家人。”
说着,他叹了口气,等沈家众人稍稍缓了缓情绪之后,才抬了抬手上的圣旨:“咱家此来,是替皇上颁一道旨意给沈小公子的,皇上听闻此噩耗,也心痛得很,惋惜我大齐失此将才,还特意叮嘱咱家,沈家若有什么需要,让咱家一定办妥,决不能叫忠臣良将寒了心。”
说着,常喜公公当众宣读了圣旨。
除却他说的那些,顺庆帝为表哀思,还特意追封了沈长安为长信侯。
尚未建功立业,也未靠祖上承爵就先封侯的,沈长安该是大齐第一人。
但是听到这话,沈南枝心中只想冷笑。
这哪里是封给沈长安的,这分明是为了堵天下这悠悠众口的。
她让人散步出去的消息,早已经满天飞,顺庆帝那边也该听说了。
不然,也不会有常喜公公就站在沈家大门口宣读圣旨的一幕了。
这看似给沈家的殊荣,但实际上却是宣读给外面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听的。
狗皇帝想以此来平息那些不好的传闻。
还有这常喜公公。
看似对沈家每一个人都恭敬得很,事无巨细,妥帖周到。
但能做到大内太监总管,顺庆帝身边第一侍从位置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了去。
沈南枝从不敢小瞧了他。
就比如此时,他看似在安慰沈家众人,但也在观察所有人的脸色。
顺庆帝多疑,常喜公公就是顺庆帝的眼睛。
这也是沈南枝不敢将沈长安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大舅母的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还请沈大夫人,节哀。”
常喜公公抱拳,语气里带着悲痛,也带着几分无奈道:“咱家说句不好听的,江水湍急,沈小公子尸身既然搜寻不到,咱们也不能一直拖下去,还是早日请了高僧做法,为沈小公子立下衣冠冢,让沈小公子九泉之下能早些瞑目。”
大舅母杨氏原本就是强撑这精神,她的身体都已经摇摇欲坠,在听到这句话,尤其是“衣冠冢”几个字的时候,她心里最后那一根弦也断了,身体再撑不住,直接吐了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大嫂!”
“沈大夫人!”
“大舅母!”
……
现场乱成一团。
几个舅母手忙脚乱地背着大舅母回去,留下沈南枝对常喜公公客套道:“公公,您也看到了,沈家今日这般,怠慢了公公,实在抱歉。”
常喜公公摆了摆手:“沈姑娘无需介怀,杂家知道的,都能理解,只是……”
说到这里,常喜公公面上带着几分困惑道:“容咱家多嘴,沈姑娘是如何从那些刺客手上逃回来的?”
他这话显然是替顺庆帝来审问的。
沈南枝就等着他这一句。
眼看着围在镇国公府外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碍于门口的侍卫,不敢靠得太近,但这会儿都已经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常喜公公直觉这样不好,就要请了沈南枝进府再说,谁曾想,还没等他开口,却听沈南枝叹息道:“实不相瞒,我表哥在决定引开那些刺客的时候,就同我说过,那些人不像是奔着叶大人来的,倒像是冲着我们沈家兄妹,情急之下,他叫我混进叶家的丫鬟里,而他自己则以身为诱饵去引开了那些刺客,后来……”
说到后来,沈南枝已经泣不成声。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站得最近的那些百姓听清楚――经当事人亲口所诉,传言非虚!
第164章 红豆的主人回来了
顺庆帝要挽回他的好名声。
沈南枝偏不如他的意。
他想要借着追封的机会,压下那些流言蜚语,沈南枝偏要顺着这个档口再添一把火。
反正她又没有明说,哪怕到时候顺庆帝要怪罪,也找不到发难的由头。
最关键的是,就算现在顺庆帝之前对她起了杀心,暂时也不会轻举妄动了。
否则,就是坐实了这些传言。
常喜公公何其精明,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并连忙阻止沈南枝:“沈姑娘,咱们进去再说。”
沈南枝依然是一副坦荡真诚的模样。
她点了点头,一边慢慢跟着常喜公公转身,一边还不忘继续道:“公公说的极是,这些话确实不该被外人听了去,但我沈家一向与人为善,从不结怨,还请皇上彻查幕后凶手,还我阿兄一个公道,而且幕后之人既然是冲着我沈家来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公公你说对不对?”
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叫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听个清楚。
再加上赵海林的人暗中推波助澜,不出一个时辰,沈南枝刚刚的话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常喜公公冷汗涔涔,但面上还不得不赔着笑意道:“是的,咱家回去就禀报皇上,皇上对此事也很是重视,已经派人彻查了下去,届时必然会揪出幕后凶手,严惩不贷,沈姑娘放心。”
沈南枝红着眼睛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只是,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沈家的前厅,大舅母刚刚被人搀扶着送了过去。
“事发突然,我大舅母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而且才仅仅过去三天,我表哥的尸身……未必就不能找到,所以,衣冠冢一事……还请公公暂时不要提及,也给我大舅母一些时间接受。”
沈南枝说的言辞恳切,叫人挑不出错来。
常喜公公那句话本来也只是为了试探沈家众人的反应,并非催促沈家为沈长安立衣冠冢。
顺庆帝的目的只是要沈长安的命,至于沈长安的身后事,他并不关心。
常喜公公连忙道歉:“对不住沈姑娘,沈姑娘言之有理,确实不该如此心急,是咱家考虑不周,刚刚才会冒犯了沈大夫人,还请沈姑娘替咱家给沈大夫人赔个不是,沈家正忙着,咱家就不打扰了。”
沈南枝同他寒暄了两句,将他送了出去,才转头回到正堂。
“枝枝姐!”
身上还缠着绷带的陆翩翩正在给大舅母诊脉,看到沈南枝,她双眼一红:“你可算回来了!”
沈南枝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舅母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陆翩翩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她犹豫再三才道:“大夫人身体本就不好,再加上这几日悲痛过度,郁结于心,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有油尽灯枯之兆。”
话音才落,正堂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几个舅母围着昏迷中大舅母哭成了泪人,沈南枝阿娘也有些承受不住。
在一片哭喊声中,杨氏缓缓睁开了眼。
沈南枝阿娘和几个舅母将她团团围住。
“大嫂,你还有我们,千万要振作起来。”
“对啊,你就是我们的顶梁柱,你垮了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
就连一向不善言辞的四舅母也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大嫂,你别吓我们。”
杨氏拍了拍她们的手,勉强打起精神来。
“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放心,我没事。”
可即使这样,这偌大的厅堂里,那浓浓的悲伤气息依然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沈南枝轻声道:“阿娘身体不好,劳烦几位舅母帮我送阿娘先回去休息,我陪大舅母出去走两步,透透气。”
众人心领神会,知道她是要同杨氏细说当时沈长安遇难的情形,不想叫杨氏当众再戳心窝子似得疼,她们点了点头,按照沈南枝说的跟沈言馨先回去了。
就连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沈南枝扶着大舅母从正堂走出,一路穿过九曲回廊,却并没有直接回大舅母的院子,而是去了西南面的莲池。
莲池中心有一凉亭,通过一条廊桥相连。
这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直到沈南枝扶着大舅母在凉亭的石台前坐下,才听大舅母哽咽道:“枝枝,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同我说说,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受得住,我只想知道他最后到底面临的是何种境地,是如何走的……”
说完,她别过了头去,无比懊恼道:“这几日我反复在想,我当初是不是对他太过严苛了?总是嫌弃他不肯用功读书不着调,母子俩一见面总是埋怨和数落居多……要是早知道这样……只要他品行端正,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他成日里游戏人间又有什么要紧?”
“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说到最后,平日里端庄持重的沈家大夫人早已经泣不成声。
因为伤心过度,她的脸色都苍白得可怕。
看得沈南枝心疼不已,她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大舅母,你这话还好没被表哥听见,不然指不定如何得意呢!以后你再想管教他,必然要被他拿出来说事的。”
杨氏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她眸中噙着泪水,哽咽道:“他若能活着回来,哪怕被他拿去当挡箭牌又有何妨?”
然而,话音才落,却听得沈南枝一声轻笑:“那我可先帮表哥记下了。”
都这种时候了,沈南枝竟然还能轻松笑的出来,至此,杨氏这才回过劲儿来。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沈南枝,生怕错过了沈南枝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原本已经犹如死灰的心,又因为沈南枝这句话陡然生出了一丝希望,可跟希望伴随着的是无尽的惶恐和不安。
她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沈南枝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
她特意选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说话。
这三面环水,一条廊桥一眼能看到头,不可能会被人听了去。
在确定了这周围没有人之后,沈南枝才握着她的掌心,低声道:“大舅母放心,表哥没事,他只是金蝉脱壳,诈死而已,但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否则表哥才是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沈南枝想过沈长安的死对大舅母的打击很大,但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般地步,甚至都已经到了威胁大舅母性命的地步。
连陆翩翩都说有油尽灯枯之兆,这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如今最要紧的常喜公公那一关也过了,沈南枝怕再继续瞒着大舅母,长安表哥倒是没事,大舅母却首先撑不下去。
心病还需心药治。
沈南枝攥紧大舅母的手,将秋围巡猎他们的遭遇以及她和沈长安的计划都细说开来。
说到最后,沈南枝才低声道:“对不住,大舅母,我不该瞒你的,看着你们这么痛苦,我也很自责很难受,但是……为了长安表哥,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不信任大家,而是人越多,露出破绽暴露的风险就越高,对不起……”
大舅母早已经喜极而泣,她回握住沈南枝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道:“好孩子,不怪你,你也是为了长安,不怪你,只要你们好好的!说起来大舅母还要谢谢你,不是你机警,及时想出对策,现在那混不吝的恐怕真就是一具尸体摆在我面前了。”
沈长安好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大舅娘这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她原本惨白的面色也稍稍好转。
见状,沈南枝蓦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不需要她多提醒,为了沈长安,大舅母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她还主动提到:“不能让人从我这里瞧出端倪,最近几日我干脆称病,闭门不出,最好等下再给宫里递个牌子,让御医先过来瞧瞧我现在的身体,也给他们吃个定心丸。”
这主意不错,沈南枝点头:“那就辛苦大舅母了。”
闻言,杨氏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什么辛苦,我现在感觉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不过……”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了顿,抬手点了点沈南枝的鼻尖儿,一脸宠溺道:“我可跟你事先说好哦,之前那些只要他活着干什么都成的话做不得数,以后你可别给那混不吝的说了,咱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该打还是得打。”
大舅母翻脸的速度还真快。
前一瞬还自责懊恼,沈长安只要活着干什么都行,这下沈长安真还活着,就成了该教训的还是的教训,该打的,还是会拿着那鞋底儿照样打。
沈南枝哭笑不得。
她又同大舅母说了许多细节,等大舅母整理好了情绪,才由着沈南枝搀扶着,照样又摆出了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回了院子。
等沈南枝忙完前脚才回到自己院子,一抬眼就见追风匆匆赶了过来。
之前沈南枝将追风留着看看住姜家的一举一动,现在姜时宴一倒,姜家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盯着的了。
就连看守赵婉的逐月也被沈南枝撤下。
连续喂了这大半个月的药,再加上心力交瘁,赵婉的身体也虚弱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几日活头了。
沈南枝干脆让逐月将赵婉送去了隔壁姜家的院子。
一个被斩断了手筋脚筋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甚至奄奄一息的赵婉,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
姜时宴的案子虽然还在审讯中并未结案,但现在的姜家已经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在传姜时宴所犯重罪会祸及家人奴役,除了几个卖身契还被攥在茯苓手上的,其他的人甚至都不等工钱结算就已经跑路了。
不过,赵金花还在姜家,倒不是因为她重情重义,而是她的那两个孙女跟随姜时宴父子俩去了春围巡猎,这父子俩死的死,收监的收监,那两姐妹到现在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