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个差池……
沈南枝下意识捂住心口,不然的话,不说没办法跟沈长安交代,就连她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但是,刘家的祠堂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
以刘祭酒那般严苛的治家观念,过往进了祠堂被审判的刘家子女,就没有哪个全须全尾的出来的。
最轻的,也要丢掉半条命。
尤其是在这档口。
刘家既是在惩罚刘静雅,也是借此机会向顺庆帝表忠心。
刘家已经有一个女儿搭进了沈家,已经同沈家牵扯不清了,如果再叫刘静雅明知道顺庆帝对沈家起了杀心还要再嫁过去,必然惹顺庆帝不快,将来清算的时候,少不得要带上刘家这一笔账。
刘祭酒是疼刘静雅这个孙女儿,但那只是平日里,在不牵扯家族利益的前提下。
如今这局面……
刘静雅被带去了祠堂就已经能说明问题。
沈南枝哪里还坐得住,她唰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见萧楚昀也要起身,沈南枝扭头看了一眼底下正鬼鬼祟祟翻墙的墨云:“我自己可以处理,你身体要紧,不宜跟着我来回奔波,而且,墨云找你应该也有要紧事。”
萧楚昀自然也看到了墨云。
但他显然也不放心沈南枝这边。
但见沈南枝对他笑道:“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会叫上三舅母一起。”
沈南枝的三舅母,刘秀珠也是刘祭酒的嫡女,由她带沈南枝过去,最合适不过。
见她有自己的打算,萧楚昀也只好点头:“好,我在家里等你。”
一句“家里”让沈南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要不是这周围熟悉的环境,她都要以为这不是她沈家,而是镇北王府了。
萧楚昀倒是自来熟,把她住的院子唤作“家”。
不过这会儿沈南枝也顾不上同他打趣,她点了点头,跟着追风一起就翻身下了阁楼,直接去找了三舅母。
三舅母正在为府中庶务焦头烂额。
大舅母“病着”,二舅母又是个武痴,只会用拳头说话,哪里管得来家,四舅母是个耳根子软比心还要软的,不能立威,所以这管家的担子暂时也就落到了三舅母的头上。
尤其是这几日,因沈长安出事,跟沈家沾亲带故的,平日里有所往来的,都给沈家发了帖子,送了东西,还时不时地有人上门探望。
不管是真心探望,还是来窥探消息的,都得要人应酬,可忙坏了三舅母。
沈南枝过去的时候,她刚送走了几位客人。
在沈南枝说明来意之后,她气得让人先闭门谢客,直接上了马车就带着沈南枝往刘家赶。
毕竟是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就算想要跟沈家保持距离,但也不能在明面上把刘秀珠拒之门外。
两人就这样一路赶去了刘家祠堂。
还没等走到跟前,就听到祠堂里传来的训诫声。
“我看,是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了!才叫你生出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得亏发现得早,今日这火势若是蔓延开来,莫说你那院子,就连整个刘家都要被波及,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害死我们!”
那人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沈南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刘静雅那便宜老爹,刘成忠。
之所以说是便宜老爹,实在是他的子女太多了,而且还偏宠几房小妾,对刘静雅这个嫡出的女儿向来是不管不问的,约莫也是因为看到了长子有宠妾灭妻的苗头,怕有家风不正的传闻流出去,所以刘祭酒才对刘静雅这个孙女格外照拂,算是给大儿媳撑腰。
但也因此越发惹得刘成忠对刘静雅不喜。
沈南枝跟着三舅母才走到祠堂外,就听到刘成忠继续训斥道:“之前沈家那小子还活着,我们也都没有谁拦着你往沈家跑,可今时不同往日!沈长安死了!你还上赶着凑什么热闹!你不要脸面,我们刘家还要!”
一旁也有人帮腔,但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煽风点火。
“就是啊,静雅,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放火烧自己的院子,你娘拘着你也是为了你好,看把你爹娘气的,快给他们认个错,二婶也才好帮你说话。”
然而,却听刘静雅的声音明明虚弱至极,但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我没错!是你们之前松口,答应了我跟长安哥哥的婚事,眼看着等秋围巡猎回来都要订下了,这时候他出事,我为什么不能去沈家?我是没脸没皮,但好过你们无情无义!”
话音才落,就听到啪嗒一声,茶盏被重重摔碎的声音在祠堂里响起。
刘成忠怒道:“孽障啊!孽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那沈家眼看着就不行了!无风不起浪,外面的传闻你是半句听不进去!更何况,你祖父在朝中这些年,还看不出来皇上的心思?且不说沈长安都死了,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能看着你跳进沈家的火坑,你要死,别拉着我刘家垫背!眼看着你五表哥前脚被禁足,我沈家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公然忤逆圣意,将来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
在门外听到这里的沈南枝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就连刘家的人也不知道五皇子和刘静怡出事的消息。
还有林宏瑞以及长公主府,周家之间的牵扯,他们也没听到半点儿风声,不然的话,他就该猜到,就算现在顺庆帝再想杀沈家,也不得不先对准了周家。
比起已经没有多大威慑力,甚至只有一个沈槐书,满屋子病弱和寡妇的沈家来说,秣马厉兵已经暴露出来了狼子野心的周正雍显然更叫他寝食难安。
更何况,还有蠢蠢欲动的南疆。
顺庆帝急需沈家震慑南疆,他才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周正雍,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之后,那把刀才会落到沈家的头上。
而那时候,小舅舅沈槐书和长安表哥早已经顺势联络了沈家旧部,接管并整合了沈家军,可不是现在这样,他想动就能动的。
而这一层,刘家众人显然还不知道,他们只看到了表面那一层。
如今优势在沈家,借着这个机会叫刘静雅看清刘家的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真面目,顺势划清界限倒也不错,省的将来被亲情裹挟左右为难。
沈南枝跟三舅母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听着。
这时候,只听刘静雅笃定道:“既然你们怕死,干脆就将我逐出刘家好了,你走你们的荣华富贵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我就算是死在外面,也跟刘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你!”
刘成忠被气得手抖,他咬牙道:“今日族中长辈也都在这里,大家看看,要如何按照族规处置这个孽障,我没有半句异议。”
之前劝和的那位刘家二婶也在一旁劝道:“静雅,何苦呢?你就跟你爹服个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沈长安,不值当,而且,你看看沈家那一屋子寡妇,你还上赶着去,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姑奶奶折进去了,可不能再搅和进去了,你几个堂姐以后还要嫁人呢!”
被这么一拱火,刘家众人越发气得不行,尤其是刘成忠,他拿刘静雅没办法,只能转头训斥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的刘大夫人,“看看,看看!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闺女!”
一向在丈夫面前伏低做小的刘大夫人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回怼道:“平日里不见你关心女儿,如今倒怪起我教养不好了,这门亲事当初也是你点头应允的,如今沈家落难,也是你第一个出来反对,我竟不知道夫君原来这般善于见风使舵!”
“反了天了!”
被当众怼得下不来台的刘成忠怒骂一声,他就要大声训斥,就在这时候,刘秀珠一把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因为里面的争吵太过激烈,前来报信的小厮都还被挡在门外,还没来得及开口,刘秀珠已经带着沈南枝到了。
一屋子的刘家人,在这一瞬间齐齐睁大了眼睛看过来。
刘成忠也有些意外,“四妹……你怎么来了?”
跪在屋子当中的刘静雅看到刘秀珠也是一怔:“姑姑……”
可是,下一眼她看到了站在刘秀珠身后的沈南枝,当即红了眼眶,哪里还顾得上规矩,直接站起身来,扭头奔向沈南枝,想要扑进沈南枝怀里。
可她最近滴水未进,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才一起身,就是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一头摔倒下去,最后还是沈南枝上前一把将她捞在了怀里。
“枝枝妹妹,我要嫁长安哥哥,哪怕他死了,我也要嫁给他的牌位,替他尽孝,你带我回沈家好不好?”
她的身体虚弱至极,光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看到这一幕,刘秀珠红着眼眶,抬眼看向刘家众人:“我不来,还不知道各位原来这般看我,这般看沈家。”
说到这里,她转而看向刘静雅那位二婶,挑眉道:“二嫂,我要纠正你一下,我不是折进了沈家,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是心甘情愿,就算重新来过,我也依然会选择嫁给沈家三郎,从不后悔。”
刘秀珠虽是刘家的女儿,但也已经嫁去了沈家,而且还有诰命在身,毕竟身份特殊,她的话让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但刚刚阴阳怪气的刘家二嫂却不同,被刘秀珠这么一呛,她的脸面挂不住,当即忍不住嘲讽道:“我说的也是事实,你后不后悔是你的事,惹了刘家晦气也是不争的事实,回头人家还说我们刘家嫁出去的女儿都成了寡妇,以后谁还敢娶啊?”
这话实在是歹毒了些。
沈南枝就要开口回怼,但这毕竟是刘家祠堂,还是要看三舅母的意思。
沈南枝扶着刘静雅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替她分去了大半的力气,才叫刘静雅勉强站稳。
沈南枝这才转头看向三舅母。
却见就连好脾气的刘秀珠也动了怒气,她眉头紧蹙,拢在身前的手指也紧紧攥着,但她到底是忍下了,而且还不忘回头递给沈南枝一记放心的眼神。
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刘秀珠才抬眼看向主座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刘祭酒:“父亲,按照家规,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静雅?”
第174章 一刀两断
在这祠堂里坐着的不光刘祭酒,刘成忠这一脉,整个刘家嫡系,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而且,单论辈分,刘祭酒也不是最高的,不过是因为他是现任刘家家主,刘成忠为宗子,父子二人才在主位。
年近七旬的刘祭酒双眼浑浊,但格外有神。
他原本半阖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刘秀珠的话,他才缓缓抬眼看过来:“小四,沈家的情况,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既已嫁入沈家,向着沈家,原就不该再回来掺和刘家的事情,更何况,此事你大哥做的并没有错,是我往日对静雅太过纵容了,才养成了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听到这话,靠在沈南枝怀里的刘静雅眼睫轻颤,语气哽咽道:“可是,祖父……不是您从小教育我们君子立于天地,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教我们知恩图报,且不说我们两个原本就是要定亲的,小时候长安哥哥还救过我的命,错的又不是沈家,我怎么能在这时候跟沈家一刀两断?”
刘祭酒长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刘静雅:“话虽如此,可是趋吉避凶,本就是人之本能,更何况,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刘家的立场,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弃刘家的安危于不顾。”
闻言,刘静雅忍不住回怼道:“说到底,还不过是你们自私自利罢了!”
话音才落,却听得刘成忠怒道:“混账东西!怎么跟你祖父说话的!刘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刘静雅自嘲道:“那干脆父亲将我逐出刘家好了,从此以后我无论生死,绝不拖累刘家半分!”
“静雅!”
刘成忠尚未开口,刘大夫人连忙呵斥:“你休要胡言!你可知道被逐出刘家意味着什么?你这一辈子都毁了!”
这时候,刘祭酒左手边坐着的老者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这人沈南枝认得,是刘祭酒的孪生弟弟,刘信齐,宫里头刘淑妃的父亲。
他在刘家的分量仅次于身为家主的刘祭酒。
他一开口,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信齐缓缓道:“之前在春围猎场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五皇子被罚,皆因沈家这位,且不说如今沈家的困局,以五皇子的性子,跟沈家的这梁子是结下了,我们刘家既然选择全力支持五皇子,自然要拿出自己的诚意,跟沈家划清界限,也在情理之中,何错之有?”
说到这里,他转而看向刘静雅的眸光一暗:“如今静怡已经是五皇子侧妃,上了皇家的族谱的,你既已得了你五表哥的嫌弃,又跟静怡不对付,合该好好反省,低调做人,没想到你竟还如此冥顽不灵,你想要自寻死路,刘家也不是非你不可。”
说完,他甚至都懒得再多看刘静雅一眼,直接挑眉瞪向刘秀珠:“四丫头,也别怪二叔多嘴,你爹说的没错,你不该来。”
被接连挂脸的刘秀珠也不恼,她神色淡淡道:“还请父亲和二叔放心,以后这刘家,我也不会再来了,省得给大家添堵,但今日我要带静雅走,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因为怕她的存在惹了那位五皇子和侧妃的不喜,你们刘家容不下她,我就带她回沈家。”
被一下子戳穿心思的刘信齐冷笑一声,忍不住出声嘲讽道:“到底是两姑侄,脾气都是一样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她就这样被逐出刘家,没名没姓自甘下贱地跟去沈家,到时候丢的可不是我们刘家的脸,而且,你就能做得了沈家的主?”
这话气得刘秀珠心口疼。
沈家自家人和和气气,有事都一起商量,但在外人看来,当家的确实是她大嫂杨氏,而且沈长安也是杨氏的儿子,她虽然能肯定杨氏对此绝对没意见,但到底不是杨氏本人,在面对刘信齐的质问的时候,气势也不免弱上三分。
就在刘秀珠要据理力争的时候,却听到外间有人开口:“老爷,沈家大夫人来了。”
话音才落,在场众人眼神各异。
杨氏的娘家虽不及四大家族之一的刘家,但也是百年世家,颇有底蕴。
杨氏本身也有诰命在身不说,这些年她抚养幼子,撑起沈家门楣,堪称京中女子之典范,令人肃然起敬。
刘家众人没想到她会来。
刘祭酒等人身为长辈,不好出面相迎,与其同辈的刘成忠等人下意识地起身迎了出去。
与在沈家病怏怏的模样不同,杨氏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消瘦,仿似一阵风都能吹倒了似得,但那一身浩然之气却无人敢小瞧。
她身体虚弱至极,似是强撑了力气赶了过来。
一照面,先是同刘家诸位长辈打过招呼之后,才对刘祭酒道:“抱歉,刚刚离得不远,凑巧将诸位的话听了几句,刘大人刚刚说弟妹做不了主,那由我出面,可还行?”
面对杨氏,即使是刘祭酒也不得不正色道:“沈大夫人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