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明知故问,是借着让沈南枝回话的功夫给她见礼。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使再不喜她,沈南枝也只得上前,躬身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沈南枝。”
张贵妃并不叫沈南枝起身,只挑眉道:“模样看着倒是挺好,不像是个莽撞的,你怎能私自带迷药入宫,坏了宫里的规矩?”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
尤其是世家培养的嫡女,而且又在这后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会想不到这件事里的猫腻。
不说旁的,就看刘淑妃对沈南枝这般态度,也能猜到沈南枝是救了刘静雅、是在替刘静雅背锅。
否则的话,以刘淑妃对刘静雅的疼爱程度,莫说留沈南枝住在锦绣宫,还好言好语地伺候着,只怕当时在莲池就黑着脸赶人出宫了。
只不过,这件事大家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可张贵妃偏要拿沈南枝随意找地拿错了迷药的借口说事。
沈南枝若承认,那就是坏了宫里的规矩,若否认,那就说明今天上午在莲池发生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被推翻,会叫外人在复盘这件事的时候,把猜忌的目光放到刘静雅的身上。
不愧是张贵妃,她一开口就将沈南枝拉入两难的境地。
一旁的刘淑妃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起沈南枝,转而对张贵妃道:“姐姐,这件事到此为止,只不过是丫头们之间的玩笑,偏巧还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姐姐身为六宫主事,不想着去查清那小宫女的底细,却反倒来怪起沈家姑娘是何道理?”
闻言,张贵妃微微一笑:“那小宫女自然是要查的,而且要彻查,但沈家姑娘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随本宫管理六宫这么多年,也是知道本宫这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今日沈家姑娘犯了错,按照宫规,就该受罚,怎么妹妹还要带头违反宫规不成?要知道,姐姐我哪怕病重,都还要特意为了此事跑这一趟,就是怕妹妹心软,带人坏了规矩。”
一句宫规,叫刘淑妃哑口无言。
刘静雅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抬腿就要上前一步过去解释却被沈南枝一把按下。
沈南枝也算看清了,今日张贵妃就是为了处置她而来。
偏偏这会儿皇上萧楚昀他们都还在宫宴上,就算得了消息也赶不及。
她就是掐准了这个时间点的!
沈南枝站起身来,抬眸看向张贵妃:“敢问娘娘,按照宫规,臣女该如何处置?”
张贵妃笑了笑。
即使她鬓角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留下的痕迹,可依然难掩其明艳。
她道:“按照宫规,该杖则三十,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而且身份贵重,可改杖则为掌掴。”
也就是说,要挨三十耳光。
这三十个耳光下去,且不说沈南枝的脸还能不能保得住,沈南枝的脸面是彻底丢尽了。
“姐姐!”
听到这里,就连刘淑妃都脸色大变,她皱眉道:“不可!你也说了沈姑娘身份贵重,又是将来的镇北王妃,不该受如此重刑。”
张贵妃听罢,忍不住掩唇笑道:“本宫就是看到她身份尊贵才特意减轻了责罚,妹妹你还如此袒护她,难不成今日莲池之事另有隐情?”
莲池之事牵扯到了刘静雅的清白,就算刘淑妃也不敢贸然接下这话茬。
张贵妃摆了摆手,就要叫她带来的嬷嬷动手,却见沈南枝突然抬眸道:“且慢!贵妃娘娘,你说错了。”
沈南枝一记眼神淡淡地扫了过去,就叫那两个要准备动手的嬷嬷不寒而栗,下意识地退到了一边,并转头看向张贵妃,等待她的示下。
沈南枝继续道:“娘娘说臣女是带了迷药入宫,坏了规矩,可若臣女带的不是迷药呢?娘娘凭什么一口认定臣女带的就是迷药?”
一句话,成功呛住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张贵妃。
她挑眉看向沈南枝,不答反问道:“难道沈姑娘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的话也不算数?”
沈南枝微微一笑:“自然是算数的,那两名宫女也确实是闻到了臣女撒出去的药粉晕倒,但臣女带的并不是迷药,而是最近差人给王爷研制的治疗腿疾的药粉!”
“臣女本来是打算在宫宴开场前送给王爷,不曾想,刚准备拿给静雅姐姐看一下,那药粉就被风吹散了,只是到底是送给王爷治疗腿伤的药想着今日还有北夷使臣在这里,不想坠了王爷威名,臣女也不好声张,才在众人面前说是迷药。”
说到这里,沈南枝颇为无奈地摊开手:“臣女也没想到那给王爷治疗腿疾的药粉竟然能让人晕倒,就算娘娘要追究,这也算不得迷药是吧?若娘娘不信,大不了就找个太医再去莲池周围的地面上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粉末,从里面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迷药好了。”
且不说沈南枝根本就没撒那药粉,就算真的洒了,都过去这么半天了,也早就渣儿都不剩了。
张贵妃也不是个傻的,自然也听出来了这是沈南枝故意开脱的说辞。
还没等她发作,沈南枝又淡淡一笑,从容道:“莲池边上找不到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王爷此时就在太极殿,为堵住悠悠众口,贵妃娘娘不妨请太医当众替王爷诊脉,并诊断一下王爷的腿伤,看看他平日里所用的药粉里面,是不是能致人昏迷的成分如何?”
这一番话既是沈南枝的反击,也是沈南枝的试探。
今日宫宴,后宫的事情再大,也不能闹到宫宴上,让人当着北夷使臣的面出丑,更何况还是有关萧楚昀的。
张贵妃不会这么做。
所以,这一说法就不可能实现。
沈南枝这么说,更多的还是想看看张贵妃听到要检查萧楚昀腿伤的反应。
萧楚昀身上不仅有众所周知的腿伤,还有鲜有人知的寒毒。
从萧楚昀那里知道,这件事是皇上做的,只是沈南枝也不知道这件事里张贵妃是否知情,或者,她是否也参与其中,亦或者出谋划策。
若她知晓或者跟她有关,在听到要御医当众给萧楚昀查看腿伤,检查身体,她必然心慌,怕被御医当众查出些许端倪并宣之于众。
果然,话音才落,张贵妃眸底划过一抹少见的慌乱,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沈南枝捕捉到了。
所以,萧楚昀被皇上下寒毒一事,她果然知情!
至于是否参与,倒还不能肯定。
不过,想到这对母子的狠辣和手段,此事就算是张贵妃给皇帝吹的枕边风,沈南枝也不奇怪了。
她心中寒意更甚,但面上依然冷淡从容道:“贵妃娘娘觉得,臣女的提议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
张贵妃的眼神泛着冷意,那凌厉的样子,恨不得将沈南枝生吞活剥了。
她一把打翻案几上的茶盏,厉声道:“好你个沈南枝,竟敢跟本宫叫板!”
那滚烫的茶水瞬间在沈南枝的脚边炸裂开来,茶水四溅,就连沈南枝和刘静雅的裙摆都沾染了不少。
可是沈南枝的身形并未挪动分毫,甚至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未减去半分。
她只抬眼看向张贵妃,语气了故意带着几分无辜道:“贵妃娘娘刚刚不是要跟臣女讲宫规,怎么,臣女哪一点说错了吗?”
就是因为哪一点都叫张贵妃无法反驳,她才生了那么大的气。
这时候,先前还被张贵妃怼得哑口无言的刘淑妃也上前帮衬道:“是啊,姐姐,我觉得沈家丫头说得不错,要不,我这就去请太医过去太极殿瞧瞧?”
话音才落,却换得张贵妃转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她不懂事,你也糊涂了吗?今日宫宴,岂是这种小事能惊扰的。”
闻言,刘淑妃不怒反笑道:“是吧,姐姐也说了这是件小事,何必揪着不放呢?”
这次轮到张贵妃没有话说了。
她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当面顶撞,感觉就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很。
摔了茶盏还不解气,她转头瞪着沈南枝骂道:“本宫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你以为本宫就拿你这贱蹄子没有办法了是吗?”
因为气急,张贵妃的语气已然十分不好听。
可这话才一出口,却见沈南枝突然后退一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贵妃娘娘,慎言!臣女再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岂能被娘娘这般侮辱!”
被她这么一说,张贵妃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气昏了头了,将平日里训诫奴才们的那些话脱口而出了。
尤其那一句“贱蹄子”,确实有些过分。
她神色一缓,就要转移话茬,不曾想沈南枝却突然弯腰捡起了地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碎瓷片。
她直接将那碎瓷片搁在了自己的脖颈间,一脸悲愤决绝道:“臣女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沈家满门为大齐立下不世之功,沈家男丁十不存一,没想到臣女如今却被贵妃娘娘如此欺辱!外祖父和深埋在地下的沈家忠魂们,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沈家的姑娘会被人称作贱蹄子!”
“既被轻贱至此,臣女倒不如血溅当场,以死全我沈家人的气节!”
说着,沈南枝攥紧了碎瓷片,大有直接割破了脖颈的架势。
她的举动彻底吓住了张贵妃,她近乎道:“你在发什么疯!”
沈南枝勾唇一笑,满脸决然道:“贵妃娘娘如此辱我,如今还嘲我疯癫,臣女还有何面目见人?”
这句话叫张贵妃彻底傻眼。
沈南枝一脸决绝,但没有人知道此时她心里的算计和快意。
张贵妃不是要给她一个教训吗?
那就等着看,到底是谁给谁一个教训!
第93章 谁教训谁
“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贵妃惊呼。
但转瞬功夫,她看向沈南枝的目光渐冷,语气也带着几分嘲讽道:“难不成你以为,你要死要活就能威胁得到本宫?本宫不惧!”
沈南枝尚未开口,一旁的刘淑妃已经一脸紧张道:“姐姐,万万不可再出言激怒,若沈姑娘今日在此有个好歹,届时三军震怒,民怨四起,便是皇上也难平众怒!你忘了前朝宸妃的例子了吗?”
前朝虽然逐渐走向衰败,但按说也还没有那么快覆灭,很大程度是因为最后那位君王和其宠妃宸妃荒淫无度,娇纵肆意。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件事,是宸妃嫉妒护国大将军之女姜璃的美貌,以为姜璃的存在会威胁到她在昏君心头的地位,在一次宫宴上,故意当众叫姜璃出丑,并用言语羞辱,姜璃不堪受辱,当场撞柱子而亡,因此越发激起民愤不说,最后叛乱四起,本该勤王的护国大将军也因失望和伤心过度而解甲归田,昏君手下无人可用,原本固若金汤的都城都被人一路势如破竹地攻了下去。
刘淑妃用来比作前朝,虽然有夸张之嫌,张贵妃也不是宸妃,可沈南枝却是实打实的镇国公府嫡女,是整个镇国公府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的姑娘。
若她今日在此受辱,到时无论是对朝中的影响还是在民间的声誉,比起前朝的宸妃来说,只多不少。
刘淑妃的话音才落,张贵妃就立即沉声呵斥道:“你将本宫比作那妖妃!”
刘淑妃没有在意她眸中的狠辣和冷意,连忙开解道:“姐姐是知道我的,定然不是那个意思,就因为姐姐不是,所以我才担心姐姐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还请姐姐三思!”
张贵妃虽然知道后果,但还是不信沈南枝当真会走绝路。
她给一旁被沈南枝吓住的两个嬷嬷使了眼色。
那两人立即一个箭步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架住沈南枝,并想顺势从沈南枝手上夺走那碎瓷片。
可就她们这样的身手和反应,在沈南枝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脚腕一转,一脚就绊倒了其中一名嬷嬷。
当另外一名嬷嬷抓着她的指尖要来抢走她手上的碎瓷片的时候,沈南枝攥着碎瓷片的指尖翻转,直接用那碎瓷片割破了那嬷嬷的掌心。
那嬷嬷的掌心里瞬间鲜血淋漓,还没等她惨叫开来,沈南枝蹭了一手她掌心里的血,然后一脚将她踢翻。
“反了天了你!来人!给本宫来人!”
看到被沈南枝打翻在地的两个嬷嬷,张贵妃尖声道:“敢在皇宫生事!本宫看看你有几条命!去传禁卫军来!”
她也看出来了,寻常的宫女嬷嬷包括太监,都不是沈南枝的对手。
所以,她直接叫人去传禁卫军。
沈南枝等的就是她这话。
此时,她的指尖攥紧了碎瓷片,抵着脖颈,原本白皙如瓷的脖颈这时候殷红一片。
不仅她脖颈上,还有她掌心,指尖,就连先前才换上的衣襟领口,到处都是鲜血。
这一幕看呆了众人。
原本以为她是做做样子的张贵妃也愣住了。
此时,沈南枝一脸决绝道:“娘娘既欺辱臣女至此,也不必叫人了,臣女这就以死明志!”
说着,沈南枝转而看向刘淑妃:“淑妃娘娘,还请劳烦转告臣女的家人,就说贵妃欺我辱我,臣女并未堕了镇国公府的威名!若有来世,臣女定当好好报答他们。”
说着,沈南枝的眼神一沉,手腕也已经抬了起来。
见状,原本嚣张的不可一世的张贵妃也有些慌了。
“慢着!”
她虽然愤怒,但到底掌权这么多年,也还没有到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地步。
眼看着沈南枝脖颈上的那一片鲜红越发刺目,她知道沈南枝不是说,更不是做样子。
再加上刚刘淑妃的那些话,她到底是怕了!
她能荣宠六宫这么多年,靠的也不全是帝王的宠爱,还有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事。
眼前的沈南枝分明就是动真格的。
若她今日当真因为自己出事,光是镇国公府那边就交代不了,还有镇北王府,再加上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四起的民怨,还有落井下石的其他世家……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未必保得了她!
甚至,还有可能威胁到她儿萧祈安的地位!
为今之计,她就只能先服软,安抚沈南枝,不能再将矛盾激化了,只要先稳住她,后面再跟她论罪也不迟。
一个沈南枝生死不打紧,可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瓜葛,让她也承受不起。
这一次,不用刘淑妃开口劝了,张贵妃自己就先挤出来一抹笑意道:“瞧你这话说的,本宫不过是同你说两句玩笑,话说重了些罢了,怎么还叫你误会了去。”
说完,她眼波一转,扫向一旁正捂着手和脚的两个嬷嬷,语气冷意十足道:“倒是你们,狗奴才,本宫都还没发话呢,你们就敢对沈姑娘动手动脚,回头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本就受了伤吃了亏的两个嬷嬷只能背下这口锅,连连认错。
张贵妃这才笑着看向沈南枝:“本宫一贯爱开玩笑,刚刚的话,是本宫语气重了,你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