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殿中只剩下自己人,他淡笑道:“我的身子不行了,御医也说我不能再操劳,今日趁着大好日子,我要禅位。”
“父皇!”谢晏当即一掀下袍在他身前跪下。
谢云霆拍拍他的肩膀:“禅位的圣旨我已经拟好,等寿宴上献完礼就宣旨。父皇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谢晏叩头,声音哽咽:“父皇……”
谢言欢上前一步,强笑着打岔:“爹,您提前禅位也挺好的,把累活都丢给大哥去做,等您养好身体,我带您去看看海外风光。”
小平安笑得难看极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对呀,爷爷!海外可好玩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探索新海域!”
谢云霆笑着答应:“好好好,老大快起来吧!收拾收拾,宴会要开始了。”
整个寿宴顺利极了,没有出任何意外。包括禅位圣旨横空出世的时候,整个大殿都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
只是过于庄严的氛围到底令这场寿宴少了一些喜气。
魏云裳觉得,宴会前的那场清洗,至少起到了一半的作用。如今的朝堂,基本上是谢家父子的一言堂。
权利中心顺利转移,谢云霆不再掩饰病体。
太上皇病重,谢晏的登基大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风光大办。最终礼部砍去了所有不必要的流程,办得十分低调。
魏云裳一家三口长住宫中,每日都前去侍疾。
小平安每天都笑嘻嘻地想方设法地逗谢云霆开心,晚上回了寝殿才偷偷大哭。
魏云裳只作不知,保护着小男子汉脆弱的自尊。
一月后,皇长子呱呱落地,又过了五天,皇次子也来到人间。
两个孩子的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大办,只在满月礼当天抱到谢云霆跟前取了名字。
皇长子身体健壮,取名谢永宁,可惜他的母亲娘家在数月前被抄家流放。
皇次子取名谢永康,他的母亲是公府长女,可惜生来体弱多病,不知能否安然长大。
谢云霆给两个孙子取了名,便没有再见他们,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瞬间没了一半精气神。
魏云裳等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没了牵挂,直接撒手人寰,每日侍疾去得越发勤了。
然而这犹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就像手中沙砾,越想握紧,便越留不住。
如往常一般十分平常的一天,谢云霆突然一早就精神起来,洗了澡换了身从前的大将军官服,还让人帮他穿上了他那身保养得极佳的玄铠。
魏云裳几人接到传唤赶到时,看到他这副仿佛整装待发的模样,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谢言欢扯了扯嘴角:“爹……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穿铠甲了?”
谢云霆站在等人高的水银镜前仔细端详自己,语气柔和道:“你娘说过,我穿这身铠甲最是俊美!”
谢言欢刹那间便红了眼眶,泣不成声:“爹……”
谢云霆摇摇头,拄着陪了自己一辈子的宝刀,叹了口气:“我老了。”
魏云裳将哽咽压回喉咙里,笑着夸道:“义父如今依旧俊朗无双,大哥二哥都不如义父气宇轩昂!”
谢云霆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的胡子是不是有点丑?”
魏云裳轻轻摇头,生怕眼睛里的泪珠滑出来:“不丑!看着特别有男子气概!”
“那就好!”
谢云霆用刀当拐杖,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
谢晏和谢言欢想要去扶,都被他摆手拒绝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又慢慢躺下,双手紧握着将宝刀放在胸前。
他双眼半闭唤道:“言欢啊……”
谢言欢双膝一弯跪倒在床前,泣泪无声:“爹!我在呢!”
谢云霆的声音慢慢变小:“你送我回沧溟郡,将我葬在祖坟里……和你娘葬在一起!”
谢言欢伏在床头泣不成声。
魏云裳看着谢云霆吊着一口气,眼神涣散却仍然紧盯着谢言欢的方向。
她情不自禁地推了谢言欢一把:“快答应义父啊!”
谢言欢抬头,看着面色煞白已几乎没有活气的老人:“爹!爹……我答应!我答应你!”
谢云霆笑了,仿佛孩童一般。
他盯着虚空中,仿佛看到了什么,用尽最后一口气笑着说:“你就在沧溟郡替我守孝……守完就出海去吧……替我和你娘,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谢晏猛地跪在谢言欢身边,仿佛丢了魂。
魏云裳也拉着小平安跪下。
小平安的脸色煞白,比起床上的尸体也不遑多让。
魏云裳心疼地抱住他,轻拍他的脊背:“哭吧平安,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送你爷爷最后一程。”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浅色的锦缎上,印出一朵朵悲戚之花。
生,老,病,死。
短短半年,他便经历了这四个人生阶段。
感受到了新生的喜悦、苍老的无力、疾病的痛苦,还有死亡带来的悲戚与空茫。
这就是人一生的路程。
他才刚刚上路,长辈们却已经走在他前头,他们终究无法一同走完全程。
他要珍惜。
余生与家人同在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