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身为一族之长的谢映寒为何会豁出颜面去得月楼,大概真如他所言那般,是为了那张二百万两的大饼,所以金梧秋一开始的感觉没错,谢映寒很缺钱,或者说陇州很缺钱。
毕竟如果陇州谢氏不缺钱的话,身为族长的谢映寒也不可能以身犯险到死对头的地盘谋差事。
可惜他最终虽做了皇帝的暗卫,但这身份仅仅能让他在京城谢家手中保住一条性命,并不能解决陇州谢氏缺钱的困境,所以他去得月楼就显得合理了。
但也有疑点。
他既是皇帝的暗卫,身手必属上佳,这种人会被几个小虾米随随便便的迷晕了送到涌金园来?
十有八|九他早就猜到下手之人是谁,然后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金梧秋忍不住长叹一声,要是没发生昨夜的事,她现在就能毫无心理负担的跟他拜拜。
可惜昨夜因为她的疏忽,被人下了情香,在对方没有清醒的表达自愿之前就把人给睡了。
就算他选择去得月楼,必然已经做好‘卖身’的准备,但准备做并不代表一定会做,在具体事情上【主动】和【非主动】有很大区别,主动挑起事端的一方势必要负更多责任,这也是金梧秋在事后很痛快付钱的重要原因。
当时她还不知道谢映寒的身份,想着反正睡都睡了,身边养个把人她还是养得起的,所以给钱时还附加了一张诚意满满的安抚书信,表达了自己愿意后续负责的意思。
但这一切都是在不知道他身份时做的决定,现在却是断断不能留他了。
金梧秋只想安安稳稳的赚钱,平平淡淡的享受,对皇宫和谢家几代人的纠葛没有半点兴趣。
说起来皇帝暗卫这身份还比寻常世家子弟的身份要难办许多,若是与寻常世家子弟,哪怕真是信国公府的哪位公子爷,发生了昨夜那般的错误,金梧秋后续顶多费点钱费点功夫,对方为了家族颜面和利益也会息事宁人。
可谢映寒是皇帝暗卫,又是陇州谢氏的族长,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平日里替皇帝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背地里不知得罪不少人,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历史上因为替皇帝办太多事而被灭口的可不在少数。
若真有那么一日,金梧秋作为跟他有过关系的人,少不得受牵连,届时又会是一番麻烦。
如此种种,每一样都清楚的表示:此人不能留!
可她要怎么做才能在不撕破脸,保持双方体面的情况下和平解决呢?
正为难之际,就听见一直在金梧秋耳边吐槽未停的珍珠姑娘拍着桌子,情真意切的懊悔道:
“唉!我当时怎么就没拦着呢!居然让他直接把紫竹匣给拿走了,现在想想他那态度……嘶……”
金梧秋被激动的珍珠姑娘打断了思维,慢条斯理的将调查纸卷好,重新塞进五个信筒中封存。
珍珠姑娘见东家收起暗报,自己话没说完就忍不住上前询问:
“东家,谢公子的身份清楚了?”
珍珠姑娘作为东家的贴身侍女,涌金园的大管家,也只有权限打开乙丙丁这三、级的信筒,【甲级信筒】她不能开,也打不开,因此信筒中的消息她不知晓。
金梧秋点了点头,指尖在其中一个信筒上摩挲着,一扭头就见珍珠姑娘那双卡姿兰大眼睛正期待万分的盯着自己,显然是对被她吐槽半天的谢公子的身份很感兴趣。
可惜无论是陇州谢氏的事,还是皇帝暗卫的身份,都无法多言。
“他是关中人,来京城谋事的。”金梧秋尽量简略的介绍了两句。
珍珠姑娘觉得这个答案太笼统了:“没了?”
金梧秋思虑片刻,平静的说:“他身后有一大家子族人,应该是挺缺钱的。”
珍珠姑娘却气道:
“他缺钱就能狮子大开口了?这根本就是图东家你的钱,不是真心的嘛。”
金梧秋问:“我跟他素不相识,你觉得他不图钱的话,那该图我什么?”
“这……”珍珠姑娘被问得噎了噎,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义凛然道:“当然是图东家的美貌!”
金梧秋被突然狗腿的珍珠姑娘给逗笑了,笑完后问了个灵魂问题:
“钱和美貌,你选什么?”
珍珠姑娘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中的答案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比起貌美如花,她当然更愿坐拥无边富贵。
哦,这么一想的话,那谢公子的行为似乎也没那么难接受。
谁会讨厌从天而降的财富呢?
讨厌的只是那财富没落在自己头上罢了。
珍珠姑娘暗自忏悔,决定今后少说一点谢公子的坏话,但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他拿了东家那么多钱,总得侍奉好东家才是,可他拿了钱就走,甚至连下回什么时候来都没说。”珍珠姑娘说着说着,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她凑到金梧秋面前,低声质疑道:
“东家,谢公子该不会……不来了吧?”
做生意讲究先付定钱,等货到对版后再付尾款,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到货时间和货品质量,一下子把钱都付掉了,那对方给什么货,什么时候给货可就没准儿了。
金梧秋和珍珠四目对望,片刻后,金梧秋眸光微动:
“不来了?”
珍珠姑娘懊悔的点头:
“完全有可能!若他真是贪图东家钱财,那东家既已把钱给他,他完全可以拿钱跑路,不用再来伺候东家了!哎呀,我当时就该拦着他问清楚,至少让他立个字据的!”
金梧秋顿觉醍醐灌顶,对呀!
她还在忧心怎么才能跟谢映寒不撕破脸和平解决问题,其实可能根本没必要。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豁出去做卖身伺候人的事儿?
如今他有了二百万两,应当能解陇州谢氏的燃眉之急,他……不会回来了吧?
嗯,按常理算的话,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如此甚好!
“东家,要不要让翡翠找几个高手去梧桐巷日夜盯着?”
若谢公子想卷款逃离,直接绑了便是。珍珠姑娘心想。
金梧秋赶忙制止:
“大可不必!他若不来,便算了。”
珍珠姑娘不服:“东家给了那么多钱,他若不来岂非亏大了?”
金梧秋不想多言,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又指了指房门,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珍珠姑娘无奈,只得行礼告退,心事重重走到廊下时一个管事前来回禀:
“姑娘,王记木材铺把金丝楠木床送来了,现在就给东家换上吗?”
“这么快?”珍珠姑娘惊讶问。
原以为打一张金丝楠木床至少要个把月的时间,怎么才半天就送来了?
管事的说:“可不是快嘛,那么贵重的床,放在木材铺里多时都无人问津,好容易有人要了,那掌柜的连早饭都没吃就亲自装车押车送来,生怕咱们反悔,正坐在账房等着您去结账呢。”
珍珠姑娘:……
不得不说,那掌柜确实猜着了,要再晚一个时辰送来,她现在已经派人去退单了。
如今怎么办,人家东西都送上门了,若此时再说不要,丢的可是东家的颜面。
罢了,左右不过一张床,贵是贵了点,但反正是给东家睡,没差啦。
安慰完自己,珍珠姑娘让管事的去安排换床,自己则去账房找等着结账的木材铺王掌柜,心里盘算着再把价格稍微往下压一压。
珍珠姑娘一路走一路懊悔,觉得自己早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把那人随口一说的话当了真,屁颠屁颠的安排人去办。
如今倒好,他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摊子破事儿,越想越糟心。
第12章
◎这清荣县主对陛下真是一如既往的执着啊。◎
昭福殿是承兴帝的寝宫,禁军森严。
大内总管卢英端着一盘用过些许的茶点盘从殿门走出,风中那抹等候多时的单薄倩影再次迎上,轻声问道:
“卢总管,不知陛下可有召见?”
卢英将茶点盘交给殿门旁的小太监,随手将殿门关上,然后才甩了下拂尘,自然而然的将自己与问话的女子隔开些距离。
“姑娘见谅,陛下晨起还在忙。”卢英扬起职业假笑,平静和气的说。
谢婉听出他话中的敷衍,却并不在意,对卢英颔首一礼,依旧姿态优雅的退回她先前的等候之处。
初春的天将暖未暖,风吹在身上依旧寒冷。
但谢婉似乎感觉不到,依旧迎风而立。
她身形窈窕,姿容端丽,单薄清雅的浅色衣裙衬得她如临江仙般飘逸出尘。
谢婉的仪态规矩是出了名的好,就连宫里最苛刻的教习嬷嬷都挑不出任何错处,她站的地方很好,天际一抹微光恰好落在她身上,晨风吹起她纤薄的衣带,使她整个人仿佛透着光,倔强单薄的身影如空谷幽兰般轻灵毓秀,我见犹怜。
可惜美人如画,却无人欣赏。
比起关心这位谢姑娘美不美,怜不怜,卢英更想关心自己和彻夜未归的陛下。
这不是第一次!
在卢英伺候陛下的十多年间时常发生,每回都是靠着他精湛的演技和过硬的心理素质扛过来的,但以往陛下清晨也就回来了,现在都快辰时,虽说大朝会一月一次,但内阁、三省六部和枢密院那边时常会来人觐见,那时卢英还不知要给未归的陛下找什么借口呢。
此刻的他表面稳如泰山,内心慌得腿软,愁肠满肚,第一万次后悔当年被区区两块糕点收买,意气用事留在宫中当牛做马,还是那种日日提心吊胆,担心自己随时被宰的牛马。
谢婉不声不响的等待,倒是陪她一同等了好长时间的两位老嬷嬷略有不忍,见谢婉无动于衷,暗自叹了口气,上前替她与卢英对话:
“卢总管,陛下何时忙完?”
老嬷嬷在太后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宫里颇有地位,她亲自带谢婉过来送燕窝,足以体现太后用心。
“嬷嬷,陛下习惯晨起在东阁里看奏章,不经传召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这是规矩。”卢英无奈说。
老嬷嬷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又说:
“陛下再忙也得先用膳啊,燕窝是县主亲自熬的,太后吃了觉着好才命她送来给陛下也尝尝,这可是太后的意思。”为了说服卢英,老嬷嬷不惜抬出太后。
“是。可陛下的吩咐也不能不听,嬷嬷就别为难咱家了。”
对方打太后牌,卢英就打皇帝牌,横竖咬死不让进就对了。
“这怎么叫为难呢?卢……”
老嬷嬷略高了些声儿,还想继续劝说,就听殿中传来一声质问:
“何人喧哗?”
听到此声,犹如天籁,卢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通透了,转身对殿内回话:
“回陛下,苏嬷嬷与清荣县主奉太后之命,给陛下送燕窝来了。”
殿内片刻沉默,紧闭高耸的殿门仿佛透着一股无形威压,压得殿外等候之人心惊胆颤。
苏嬷嬷想起陛下那捉摸不定的脾气,有时连太后见了都犯怵,突然有点后悔替谢婉开口,毕竟若真惹怒了皇帝,也不知豁出她在宫里伺候几十年的这张老脸能不能保住一条小命。
度日如年般过了好一会儿,殿中才再次传出一句:
“东西留下。”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不容质疑,卢英立即执行,从另一位嬷嬷手中接过食盒,苏嬷嬷也不敢再多言,正打算行礼告退时,就见清荣县主谢婉上前,在殿门外站定后婷婷跪地,姿态轻灵,宛若雪中丹鹤,只见她俯首叩拜后,轻柔之声传出:
“臣女奉太后之命,特来给陛下请安,愿陛下龙体康健,万事顺意。臣女告退。”
谢婉行礼问安后即刻起身,与卢英颔首一礼,端庄优雅的退场。
卢英前一刻还以为清荣县主不死心,想再求见陛下,没想到她只是例行公事般磕头问安,拜完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不禁暗骂自己格局太过狭隘。
拎着食盒推门进殿,卢英终于又见到了亲爱的皇帝陛下。
祁昭已经换上宫中居服,正坐在龙案后翻阅奏章,那从容淡定的姿态就好像他真是个早起勤政的明君般。
卢英提着食盒上前略略行礼,祁昭抬眼看了看他,然后目光又在食盒上扫了一眼,说:
“朕用过早膳了。”
卢英对主子宿夜未归,竟然还有闲工夫在外用完早点才回宫的行为很是不耻,却敢怒不敢言,倒是敏锐的察觉到主子的变化,虽说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眉眼似乎舒展了不少,周身的郁气好似也消散了些。
而且主子素来惜字如金,居然会主动跟他说自己用过早膳了……
“主子……有好事?”
卢英作为陛下的贴身大总管,自然很懂说话的时机和分寸,他的直觉告诉他,此刻陛下或许想跟人聊一聊。
祁昭迳自看奏折,不时用朱砂御笔写下几个字,像是没听到卢英的问话般,就在卢英以为自己判断错误时,祁昭忽然发出一声:
“嗯。”
卢英被他这大喘气的行径吓得不轻,正想顺势往下询问时,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陛下——陛下——这日子没法过了,你要给臣做主啊——”
这仿佛能钻透人心魂的声音极其突兀,每回一出现都能把祁昭喜行不于色的气质破个稀碎。
“是大驸马,主子见吗?”卢英心有戚戚的问。
这满天下都找不出一个比大驸马梁浅还要不会看眼色的,每个月他总有那么一二十天要进宫来告状,主子有时见,有时不见,做奴才的当然得问清楚才行。
祁昭下意识眉心紧簇,就在卢英以为主子要发飙的时候,祁昭不知想起了什么,紧蹙的眉心忽的一松:
“让他进来。”
卢英赶忙领命,亲自到殿外迎着形容狼狈的大驸马,只见他发髻歪斜,衣衫松动,左侧脸颊上还有两道淡淡的血痕,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这妆造瞎子都能看出他刚被人收拾过。
大驸马梁浅原本生了一副好相貌,殿试探花郎实至名归,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至今仍被礼部盛赞,那样的他会被长公主一眼相中也是情理之中,可谁能想到,梁浅被长公主榜下捉婿做了大驸马之后,一直维持的君子形象轰然倒塌,原形毕露。
刚开始还只是小打小闹,尽管有碍观瞻,但也没惹出什么大事,御史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近年来他与长公主的矛盾日益渐深,已经到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甚至会上演武行,当然了,长公主武艺高强,梁浅与她动手的后果就是被单方面碾压。
而尽管知道后果,梁浅每每还是会不遗余力的挑战长公主的权威,生命一日不止,梁浅作死不断。
“她不分缘由发配了我的人,还烧我的马厩,要不是我那聪花白跑得快,现在毛都烧光了!我去找她理论,她不仅不反省,还让小茉莉挠我,她、她居然放猫挠我!在她心里,我竟比不上她手里那只狐狸精转世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