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张貌美的脸,穿着这么一身衣裳,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见宋明泽那忍不住笑的样子,宋朝月就更是心烦,她伸脚踢了一下宋明泽的小腿,要他快走。
两人走下山林,发现他们所处之地就是山泽城西北边,走不过半炷香,便能到城门口。
可如今是夜半,城门紧闭,更何况今日之情形,恐怕全城戒严,难以出入,他们要如何才能进这城中。
宋朝月缩在墙角,冥思苦想。
宋明泽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神秘兮兮地叫宋朝月跟着自己来。
他领着宋朝月来到护城河道的出口,宋朝月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要泅水进城。
这对于宋朝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之前在望村之际,总去溪里游水。从这护城河里游进去,自然是轻而易举。
宋明泽更是不必说,他一向在外野惯了,泅水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姐弟二人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这护城河中,因着是人工所筑河道,所以并无暗流旋涡,两人也因此游得极为顺畅。
游了片刻,他们便穿过了城门,在城门之上护卫看不见的死角上了岸。
经此一事,两人变得极为狼狈,水从头顶滴答滴答往下落,若是被人看到,定会以为是两个水鬼。
浑身湿透,再加上两股秋风一吹,宋朝月努了努鼻子,想要打喷嚏。
可这时,宋明泽却突然伸手上来捂住她的鼻子和嘴。
下一瞬,她听到了坚硬盔甲碰撞的声音,还听到那几个兵士正在寻找孟祈。
他逃走了!
意识到这,宋朝月立马松了一口气,可是接下来那几人的话又叫宋朝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说,孟祈重伤,跑不远的。
声音渐渐远了,宋朝月对宋明泽使了个眼神,宋明泽松开了捂着自家阿姐的嘴。
“咱们先去玉娘家中。”宋朝月说道。
而今他们一身湿漉漉,每走一步都是水痕,先去寻玉娘住在附近的玉娘,再想办法寻孟祈。
宋明泽看见自家阿姐眼中流出的坚毅,佩服于她此刻的冷静。
一路躲着寻找孟祈的士兵,姐弟二人躲躲跑跑终于到了玉娘家门外。
可他们却不敢叩响玉娘家的门,生怕惊扰到别人引起注意。
宋朝月拍了拍宋明泽的手臂,“你蹲下,我踩你的肩膀翻上去。”
如此要紧关头,宋明泽也不敢再有任何不满,他乖乖蹲下,撑着宋朝月爬上了院墙,自己三两步再翻过去,接过自家阿姐。
宋朝月稳稳落到了玉娘家院中。
本以为她应当已经睡着,谁知竟见屋内点着灯。
怎的如此晚都还未睡觉?
带着疑惑,宋朝月轻轻叩了玉娘家亮着灯的屋门,里面原本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在此刻骤然停住。
她再敲,小声对里面说:“玉娘,是我,阿月。”
她听见里面又有了动静,门被打开,是玉娘开的门,她正想同玉娘说什么,却看到里面的榻上躺着一个如血人,那是……孟祈。
第37章 救他
夜幕深深,苍穹无月,一人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整个山泽城。
左河没有想到,孟祈竟然会护着他手下那人先走,更没想到,在他被刺伤后,还能逃脱。
全城戒严,有不少百姓听到了动静,透过门窗缝偷看。
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不断经过,让城中百姓惶恐不已,还以为是有外敌入侵。
其实,这般大的阵仗,只不过为了抓一人而已。
城外也被派出了许多骑兵,他们在山泽城周围四处搜寻。
左河站在高处,瞧着城中的每一队士兵如同一只只黑色蚂蚁。他多希望,视线里能够出现一人。
他心甚为惶恐,如若擒不住孟祈,得不到那些证据,那他们太子一党必将有大祸临身。
幸而天佑己方,陛下在如此紧要关头生了重病,缠绵病榻无法临朝,这才给了太子有机可乘。
他在宫中按住孟祈的师父张继,而这一边,便由左河行动,拿住孟祈和那些证据。然今最重要的一环出了差错,不仅孟祈没抓住,那些证据在翻遍整个孟宅后更是没有找到。
在他身后,匆匆走来一人,弯腰禀报,“大人,仍未见踪迹。”
左河盯着远处,城中依稀闪着光亮。
突地,他灵光一闪,吩咐道:“宋朝月所开粮店的女掌柜家所在何处?”
想要知道玉娘家的住处,于左河而言简直易如反掌,一盏茶时间不到,便有人来带着他去了玉娘家小院。
深夜门响,来者不善。
她家的墙上早已跃上兵卒,隐没在黑暗中观察。
那士兵见这院内漆黑,听到敲门声后,一个男子边披外衣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脸上带着怒意,似乎由于被人搅了清梦极为不满。
来到门前,他打开门闩,正想骂人,便见外面一群提着灯的将士,差点儿吓得跪下。
他偷偷瞥了一眼为首的左河,战战兢兢地问:“请问大人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左河不吝多看他一眼,推开这家的男主人大雨就走了进去。
漆黑的屋内顿时亮如白昼,睡在屋内的玉娘也被这亮光吵醒,她问外面的丈夫:“大雨,谁啊?”
大雨没有回话,只是又看了一眼左河,那眼中怯怯的,全然一个无知无识的底层百姓模样。
没有听到丈夫的回话,玉娘也披衣起身。
一迈出门槛,就见自家院中来了一大群人。
大雨连忙跑到玉娘旁边,夫妻二人并肩站在一起,对于发生了什么好似全然不知。
左河见这女子,便知她是玉娘了。
于是上前质询,“你可是玉娘?”
玉娘点头。
“你这院中,可藏有什么东西?”
玉娘和大雨互相挽着,立马跪下,大喊冤枉。
“大人,我们夫妻二人都是本分人,可不敢乱藏什么东西啊?”
左河岂会听他们一面之词,他一脚踹开大雨,进了这院中唯一一间卧房。
后面的人赶紧提灯跟上,用火折子点亮了屋内的油灯,左河努了努鼻子,一股血腥味,视线移到床上,竟还有一滩血迹!
他立马冲外面的人喊道:“将外面那两人给我拿下。”
一种即将抓住孟祈的兴奋感涌了上来,他在房中、院中四处翻找,衣柜,桌底,床榻之下,柴火堆里,每一个可能藏人的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苦苦搜寻半个时辰,卒无所获。
他让人将这夫妻二人压进来,指着床榻之上的血迹问道:“你们说并未窝藏罪臣孟祈,那这血迹,从何而来?”
夫妻二人满脸尴尬,大雨颤巍巍举手,回说:“大人,这是内人的来了月事。院中还晾着未干的月事带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河透过门往小小的院中看去,竹子杆上确实挂着几片白布,甚至,他这才隐约发现这妇人的后腰处有一片血渍。
知道这个事实,左河面子有些挂不住。
他疾步走出屋去,又将这院子看了又看,他走上了这家人在这院子西南角一小块菜地,种着各式的蔬菜。
左河已是中年,眼神已经大不如前,若是他再仔细些,便能发现,其中一片菜叶子上,残留着一滴血迹,而宋朝月他们,便藏在这里的地窖底下。
他弓腰去看的举动,叫跪在不远处的玉娘夫妻二人屏住了呼吸。
若是被发现,他们一群人,尽数活不成!
突然,门外冲进来几人,在见到左河后,急忙禀报说,金家别苑起了大火,金家老夫人,几个儿媳还有金家女儿,都被困在了里头。
左河停下了弯腰观察的动作,复又直起腰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抖得如筛糠的玉娘夫妇,无暇再管。
声音渐远,大雨先于玉娘站起来,关上了院门。然后与玉娘一起扒开了埋在地窖上土,打开木板做的窖盖,底下藏着的宋家姐弟一齐抬头看向他们。
再一看,孟祈已经晕死在了宋朝月的怀里,他后背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将宋朝月浅色的衣裙染上了深红。
“快,先将孟祈带出去。”
宋明泽在底下拖着,大雨在上面拉,先将孟祈送了出来。
孟祈旋即被放到了他方才所躺的床上,宋朝月也在玉娘和宋明泽的帮助下爬了出来。
屋内方才被左河点亮的油灯还未熄灭,借着火光,宋朝月可以看见孟祈后背有一道极大的豁口。
玉娘家没有那么大剂量的伤药,只能找来几块干净的纱布。
眼见孟祈的脸色因失血过愈加苍白,宋朝月急得原地打转。
宋明泽则站在一旁咬着手指头苦思冥想,突然,他拍了拍大雨的肩膀,叫他拿来家中的匕首。
宋朝月看了一眼阿弟,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先用匕首剜除腐肉,然后将其烧红,用炙热的铁放到孟祈伤处,以达到快速止血的作用。
大雨动作很快,他将找来的匕首交给宋明泽。
宋明泽用干净的白布拭净,将其放在火上过了两遍,他看了一眼宋朝月便知其心中所想。
只见她上床按住了孟祈的头,又让玉娘和大雨则按住其四肢,不叫他乱动。
刀子剜进肉里,那般血腥场面,叫宋朝月偏头不敢再看。
然后,宋明泽又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直到这匕首通红,宋明泽一咬牙,将其按在了孟祈伤口处。
热铁炙烤着皮肉,散发出一股焦味,方才被剜肉痛昏过去的孟祈又因剧烈疼痛醒来,四肢挣扎,嘴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宋朝月闻到那股难闻的气息,再加上听到了孟祈的苦叫,仰头看着屋顶的梁柱,左眼滑下一滴泪。
终于,宋明泽处理完了孟祈之伤,血总算止住,可背上却留下了丑陋的大块疤痕。
这般,他们忙到天将亮,几人俱是眼底一片青黑。
玉娘夫妻二人一起去灶台边想要给他们熬点儿粥喝,宋家姐弟瘫坐在床边,疲累不堪。
“金家别苑着火,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宋朝月抠着手指甲里昨日留下的泥土,继续道:“想必是孟祈手下声东击西的手段。”
“对了。”她突然双手一拍,对了,骨哨,孟祈从前用过骨哨来唤人。
宋朝月在床脚孟祈褪下的脏衣之中不断翻找,翻来翻去,只找到一个状似葫芦的东西,她左看又看,这东西怎么也不像骨哨啊。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拿起‘小葫芦’试探着轻轻吹了一吹,随即便听到微弱的一声响。
就是这个东西!他的哨子声音独特,她定不会记错。
宋明泽坐在地上昏昏欲睡,听到哨子响,一下困意全无。他下意识站了起来,警惕四看。
见到姐姐拿着一个葫芦,他无奈道:“阿姐,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思玩儿啊?”
宋朝月懒得搭理他,暗自思忖着该如何用着哨子唤来孟祈的手下,助他们脱困。
她想着,眼睛骨碌碌转到了宋明泽身上。
宋明泽知道自家阿姐又在打自己主意,不管是什么,先拒绝再说。
可宋朝月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哨子塞到了宋明泽手中,语带哀求:“阿弟,求你,你将这东西拿到一隐蔽处吹响。若孟祈手下听到来寻了你,你便将他们带到此地来。”
宋明泽幽怨地看着宋朝月,嘴里嘟囔着宋朝月见色忘弟。
其实宋朝月心中有底,一场大火,才一两个时辰定然处理不干净,而若是孟祈手下所干,想必还未走远。
听到独属于孟祈的哨子声,那群人定会循声而来。而她的弟弟而今在山泽城并不为人所知,况且宋明泽极为机敏,她相信,出去吹一声哨子,于宋明泽而言绝非难事。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宋明泽也清楚。
他偷偷打开玉娘家的院门,溜了出去。
一炷香过后,玉娘家的小院中便跃进几人。
他们推门进屋,便看到一个女子正握着他们主上的手,坐在榻边睡着了。
本来就睡得浅的宋朝月听到动静一下醒来,见到来人有孟梁,她心总算是落了地,孟祈有救了。
玉娘的院子并不宜久留,孟梁决定先将孟祈带出城。
宋朝月松开抓着孟祈手腕的手,想要给孟梁让位。
谁料,这正昏着的男子却一把反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嘴里还一直喃喃说着话。
他的声音太小,宋朝月听不清,于是只得将脸贴近,把耳朵凑了过去。
孟祈苍白的唇一直小幅度开合着,再听了好几声后,宋朝月这才听清,他说的是“别走。”
第38章 宋家
“杨柳活,抽陀螺~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听到熟悉的童谣,孟祈睁开眼,母亲的脸就在他跟前。
只一瞬,他便落下泪来。
他的母亲傅毓赶忙将孟祈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哎呦哎呦,我家槐序是不是受委屈了,阿娘抱抱,莫哭莫哭。”
听到这话,孟祈哭得更汹涌。
他想他应该是已死,所以才能再见到母亲。
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他不一会儿他沉沉睡去。等到再次醒来时,他不知又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他正躺着一个狭小的地方,逼仄得叫喘不上气,周遭都是不断有蚊虫爬过。
他用力拍了拍关着自己的地方,纹丝不动。他用手触摸着困住自己的东西,是木头。
他恍然明白了什么,自己这是被关进了棺材里!
他使出浑身解数,手脚并用想要将这棺材板踢开,可这只不过是蚍蜉撼树。
蓦地,他好像听到了哭声,这声音似从地底传来,又似从头顶而至。
那哭声极为悲怆,孟祈奋力大喊:“救我!有人能听到吗?这里有人!”
哭声仍在持续,而他,依旧被困在棺椁之中。
他挣扎得失力,过了许久,只能放弃,静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那哭声停了,他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从起初的微弱,到越来越大,仿佛说话之人就在自己耳边。
“醒醒,快醒醒!”
唰——
孟祈骤然睁眼,如濒死的鱼重获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光亮的刺激,起初让他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然后这人影渐渐清晰,变成了一个女子模样。
“阿娘……”他不自觉喃喃道。
女子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额上,自顾自说道:“没发烧啊,怎糊涂了?”
这话彻底将孟祈的神智唤醒,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阿娘,而是宋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