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秘密却颠覆了孟祈心中的认知,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瞳孔睁大。
金盛带着笑眼看他,如同长辈那般慈爱。
突然,他趁孟祈不备,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仰天高喊一声,“老师,学生无能,辜负了您的教导——”
孟祈立刻从震惊中抽出,他不假思索地用脚尖踢掉了金盛手中的匕首。
当啷一声——匕首尖砸在地上,在石板砖上砸出一道白痕。
守在外面的孟梁听到里面的动静,立马带着人冲了进来,见地上利器,立马冲上前将金盛压在地上。
寒冷的冬天,金盛的脸被压着贴在地上,早已失了太子之师的尊严。
这一幕,本应叫孟祈觉得畅快,可偏偏,他有种难言的压抑。
金家全家都被带走关进了牢中,府内空荡,空中飘来来空灵的风铃响。
他一人循着声音而去,见一廊下挂着一串精致的琉璃风铃。
金盛的话犹在耳边:你以为,为何升云案时过三年,为何今日那位才下令彻查……
孟祈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更大的旋涡之中。
第47章 尚未成亲
一月后,升云案彻底结束。
太子被软禁于东宫,无诏不得而出;许皇后被削去后位,打入冷宫;许国舅因贪腐军款,被五马分尸;金盛也因帮助其窝藏罪证而被赐一白绫自尽于牢中。
追逐已久的升云案尘埃落定,可金盛的话却像在孟祈心里扎进了一根刺。
他越想,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笙歌又下雪了,孟祈走在雪地,鞋底与雪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一如冬,笙歌便成了一座白雪仙城。
地面厚厚的积雪如同天空中的云朵,一座座屋舍就变成了空中楼阁,如梦似幻。
傅重华被孟祈带出了广闻司,作为南方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曾出过远门的大人们口中所说的北方鹅毛般的大雪。
他伸出已经有了薄茧的手,去接下那雪花。
雪花落在手掌心里,再被掌心的温热融化。
孟祈站在他旁边,垂眼,见他模样,仿佛见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初被接到笙歌来,本以为自己会过上有家人疼爱的日子的。
不愿忆起的回忆又侵袭而来,他决定用别事压制住自己的思绪。
遂寻傅重华,“走,随我去流云街。”
傅重华亦步亦趋跟着,走至半途,终还是没忍住问:“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儿?”
孟祈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回道:“去吃碗面。”
师徒二人走进一家面馆,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进去,一股扑鼻的面香便盈满了二人整个鼻腔。
孟祈在前头同店老板付钱买面,傅重华自己先寻了一个空处坐下。
这小店内只有老板一人,他又得煮面又得收钱,忙得起火,都是客人们自己端面。
不多时,孟祈端了两碗面上桌。
傅重华闻着,食指大动,他来笙歌一年,这是第一次没有因任务走出永奚街。
他用筷子夹起面条放进嘴里,呼噜噜吸着,可越吸越觉得不对劲。
这面,怎么像是一整根煮的。
他疑惑地看向孟祈,孟祈不自在地别过眼,解释道:“今日不是你生辰嘛,快吃!”
傅重华鼻子顿时泛酸,低下头,大口吃起了这碗长寿面。
他吃着,眼泪止不住地滴进面汤里。
自母亲死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辰了。
这一碗长寿面,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从今往后,他一定要勤奋练功,成为像师父那样厉害的人,要视师父为亲父一般回报他。
经此一事后,傅重华对孟祈变得亲近了许多。
回广闻司的路上,他颇有些好奇地问孟祈:“师父,可以问一下您,您是哪年生人吗?”
孟祈回头看他,道:“问这做什么?”
“如果您不愿意……”
傅重华话还未说完,便听孟祈语气不太好地丢来一句嘉和七年。
傅重华在心里暗自算了一下,已经二十三了。
“那师父,我可以见一见师母吗?”
他的眼中含有试探与期待,在他的认知里,二十三岁应当是早已娶妻生子了。所以他想见一见,师母是个怎样的人。
孟祈一记眼刀射了过去,傅重华便噤了声。
他猜想,或许是师父太宝贝师母了,不愿叫他见呢。
过了好多天以后,他才听别人说师父仍未娶妻。
孟祈将傅重华送回司内后,突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才走出永奚街,便见他那名义上的叔父,实际上的生身父亲,孟国公正站在街口。
与孟祈对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随我回家,我有事同你说。”
-
“哇——”宋明泽晨起一出门,便见到了天空中落下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他赶忙去敲自家阿姐的屋门,要其起床看泗水城几十年难得一见的雪景。
宋朝月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正香,对于宋明泽一惊一乍的嚷,她轻吼了一句,外面便识趣地不再打扰。
可这一吼,倒是将自己的瞌睡吼没了。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屋梁,挣扎许久还是决定起床。
穿上冬衣,阿罗给她打来了洗漱的热水,洗漱完后,她将窗户打开,想要将屋内闷了一夜的热气散去。
窗户一打开,小小的雪花便随着冬风钻进了宋朝月的脖颈,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她嘴里嘀咕着,又给自己戴上一条毛茸茸的围脖,这才去到前厅用早饭。
今日宋父休沐,席间,他说起了自府衙中听来的笙歌的消息。
这段时间朝野震荡,不少在朝官员被削官革职。而且还听说,皇后娘娘被打入了冷宫,太子也被幽禁。
这一事,百姓暂时不知,然大衡整个官场却早已传遍,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便是人尽皆知。
宋朝月吃着从外面买来的包子,喝着母亲熬的粥,从始至终都静静听着,未对此事发一言。
她知道孟祈所做之事困难重重,却也未曾想到,这一案子,竟是撼动了太子与皇后。
成王败寇,朝代更迭,万世万代皆如此。
孟祈助三殿下,应当是……成功了吧。那下一个坐上太子之位的,会是他吗?
吃过早饭,她肚子里胀得慌,所以同父母亲讲要出去走走。
方才宋明泽所说的雪已经停了,走在街头,因为天气寒冷,街上的摊贩都少了不少。
没走多时,宋朝月便感觉自己的脚已经冰透了。
她就近找了一家茶馆,想要去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阿罗陪着宋朝月坐下,点了一壶茶汤红亮的普洱茶。
几杯热茶下肚,宋朝月与阿罗的身子这才暖了许多。
宋朝月的手一直握着透着热气的茶杯不愿放下,因为还早,所以这茶馆也没几个客人。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正坐着两女两男,似乎正在说着自家的生意一事。
宋朝月本不欲听,谁知道其中一个女子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她所有的注意都被那边吸引了过去,两只耳朵都在听着那人说事。
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遇到了一点儿麻烦,她们家有一批粮食行至半中途出了意外,现如今到了交货的日子。可年关将至,大家都屯着粮过年,到处都收不到粮,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宋朝月这一听,来生意了。
自己的朝升粮店,正好还有一批余粮,说不定能趁此机会卖出去。
她走上前去,同对方搭话:“不知小姐可是遇到了困难,若是……”
她还未说完话,与对方的视线对上后,两人俱是一惊,同时说出“是你!”
前两个月才将见过,如今又在另一地重逢,两人俱是觉得这是老天所赐的缘分。
宋朝月问起华清方才之事,才清楚她这一批东西因山上凝冻,路结冰太滑,有三辆粮车便坠入了山崖。
而今马上就要送进买主家了,却遭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她在这泗水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去何处筹买补上丢失的粮食。在此陌生地界见到宋朝月,又听对方说自己是泗水城人,华清便如同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若是丢了这笔生意,母亲定会揍死她的。
宋朝月得知华清的难处,厘清思路问她:“你这批粮交付日期几时?”
“腊月十七。”
宋朝月算了算,还剩不到五日,应当来得及。
她同华清商议,如果她愿意,便以市价将山泽城粮库里的余粮尽数卖给她。
华清一听有办法了,马上应下。
母亲自小对她的教导便是要信誉为先,用市价买入一批粮食,对她家的商行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就这般,两个女子在一个小小的茶馆里达成了桩两全其美的交易。
华清解了燃眉之急,宋朝月也卖出了自己粮库中的余粮。
两个女子决定立马赶往山泽城完成这笔交易。
宋朝月回家匆忙同父母亲讲了一声,便去带着华清去了山泽城。
山泽城与泗水相隔并不算远,在到达山泽后,宋朝月叫上玉娘,赶忙点清货物,交到了华清手中。
华清叫马队将粮食送去了泗水城,而后自己也同宋朝月紧赶慢赶坐着马车回去。
马车内,两人各自捧着一个暖手壶,可宋朝月仍旧是觉得冷。
华清看了她一眼,直言不讳道:“你的身子骨太弱了,若是像我一般日日练功,便不会这般惧寒了。”
经过一番了解,宋朝月才得知,原来华清从小就练功,也怪不得家中肯放心肯叫她一女子出来跑生意呢。
两人越聊,越发有相见恨晚之意。
华清有宋朝月所羡慕洒脱豪爽,而宋朝月有华清所羡慕的聪敏机智。
到最后,华清甚至提议说:“不若你来我家助我,我定会给你一个开你所满意的报酬。”
宋朝月本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同对方说让自己考虑考虑。
然话音刚落,马车便剧烈晃动了一下,坐在马车里的两人一时不察都被摔到了地上。
华清骂骂咧咧问外面的马车夫发生了何事,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应答。
宋朝月立感不妙,掀起马车帘一角,便与正往马车里望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眼神对上。
“完了,是山匪!”
宋朝月被吓到,跌坐在地,华清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往腰间一摸,准备拿出一样东西。
可摸了好几下,都没能掏出临走前母亲所给的那块能保命的牌子。
“完了完了,我的腰牌被我弄丢了。”
华清开始意识到了不妙,那个腰牌可印着他们家商号的名字,一般的山匪见了,都是决计不敢抢的。
可如今腰牌没了,这如同保命符一样的东西,自然也就没了。
马夫已经被山匪所杀,山匪们将这形单影只的马车团团围住,一个个发出骇人的笑。
“车内两位小娘子,还是快出来吧,不要再躲在里面了。”
山匪们又笑了,其中一个人说:“快出来吧,别叫我们大哥等啊。”
面对此景,宋朝月即便再害怕,她还是令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她同华清说了一句后,便走出了马车。
山匪们见马车内走出了一个如此貌美的小娘子,一个个发出如山间野猴般的呼号。
宋朝月站在马车上,昂起头颅,对着那群山匪说:“我乃遂州御史之女,裴芝兰,你们敢在遂州的地界上劫我,不怕我父亲带人端了你们的老巢吗!”
她气势凌人的样子,将这群山匪唬得一愣一愣的,纷纷看向那所谓的老大。
与此同时,宋朝月看到对向又一大队人马走了过来,似乎是谁家的卫队。
宋朝月立马扯起嗓门喊:“来人,救命啊。”
这群山匪立马往身后一看,不好,是官兵!
他们立马骑着马跑回了山中,作鸟兽散。
宋朝月抽了抽嘴角,心道如此怕事,竟还妄做山匪。
对面应当是哪位官老爷的卫队。她猜想。
于是跃下马车,脚却踩在滑溜的碎石子上,差点儿没站住摔了。
卫队却在此时停住,马车内走出一人,他骑上旁边人的马,飞速移到了宋朝月面前,宠溺而又无奈地说道:“这么多年了,出门在外,你还是喜欢唬人。”
第48章 女子掌权
宋朝月几人被一路护送回了泗水城。
坐在静岳楼从未去过的包厢内,听着旁边泗水河水肆意向东流去,宋朝月却如坐针毡。
“多谢殿下今日伸手搭救,我还有别事,便先行告辞。”宋朝月站起来就要想走。
褚临坐在宋朝月对面,不疾不徐开口道:“我救了你,你却连一顿饭都不愿同我用?”
这话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了宋朝月身上,她从不是个背恩弃义之人。只是,与褚临单独共处一室,她实在有些不自在。
没办法,她硬着头皮继续坐下。
菜满满上了一桌,宋朝月惊讶地连吞了好几次口水,这么多,他们二人要如何吃得完啊。
褚临嘴角一直带着笑,他伸手,动作极为优雅地替宋朝月夹了一块神仙肉。
宋朝月忙端起自己的碗推拒道:“殿下不必如此费心,我自己来。”
褚临没有再继续动作,反倒是说:“我记得你最爱吃这菜。”
宋朝月正低头吃饭,听这话,瞬时瞪大了眼睛,他是从何得知的?
褚临的视线一直黏在宋朝月身上,他仿佛已经将宋朝月看穿,解释道:“这静岳楼,乃是我母家所开。上次你与家人来此为你母亲庆生,我恰巧在此。”
原是如此,那自己那天的一举一动莫不是尽数落在了褚临的眼里。
她后脊感到一阵寒凉,这样被人自暗中窥探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很快,宋朝月吃完了自己那一碗饭,站起来同褚临致谢后就想要走,从其旁边经过时,褚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朝月像一只受的惊吓的兔子一般猛地后撤一步,甩开了他的手。
褚临见她如此反应,难掩眼中的失落。
“我并无他意,就是想同你说些旧事。”
宋朝月仍站着,她与褚临不过几面之缘,何谈旧事。
宋朝月疑惑的表情悉数落到褚临眼中,他缓缓开口道:“嘉和十九年,我们在此地见过的。”
这儿?那年她七岁,早已记不清楚了。
“抱歉,我不记得了。”
褚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落寞,他又继续说:“那时我脚下不慎差点儿自楼上跌落,恰好从旁边经过的你抓住了我的手,又叫来其他人把我拉了上来,救了我的性命。后来我问你姓名,你说你叫白栀,是岱州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