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主考官又跟他开玩笑:“你小子,可别指望着我欣赏你就准许你作弊。”
“学生不敢。”杨纨枫笑着回应。
因着都是堂号的缘故,这一次杨纨岚的座位离着杨纨枫并不远,而巧的是,钱志远的座位竟然就在杨纨岚的旁边。
“哟,志远!”杨纨岚朝钱志远打招呼。
钱志远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哥是县案首也就算了,他这么吊儿郎当的模样居然也能坐堂号?
而杨纨岚发觉自己居然被忽视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并未在意,很快考试就开始了。
府试的规则和县试大体相同,同样第一场正场通过后即可升学院试,不过府试一共三场,最后一场策论要考两天。
考了策论,和当下的时政接轨,便可以说是真正开始考察考生的才干了。
不过毕竟是府试,策论的题目不会很难,但即便如此,策论本身仍旧是童试里最难的环节,甚至于比院试还要难,很多考生考完正场便放弃,就是害怕面对策论。
正场考的是帖经,简单得很,在两兄弟看来和县试的难度没什么区别。
正场结束后由督考统一分发晚膳,公家发的饭菜,对很多贫穷考生来说也算得上是佳肴了,不过对于已经吃了三年山珍海味的两兄弟来说,确实是有些难以下咽。
杨纨岚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和猪肉炖粉条,叹了口气:“没想到时隔三年我还能吃到熟悉的‘糟糠’。”
钱志远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就是事多。”
“哇,我招你惹你了啊!”杨纨岚十分不平,“你对我哥这么客气,怎么到我这就我说一句你怼一句啊!”
钱志远才不理杨纨岚,他就是单纯看杨纨岚不顺眼,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吃完饭菜,再一看杨纨岚居然一口没动。
“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公家给的菜就是香啊,还有猪肉,钱志远觉得自己还能再吃十顿。
一般的人家过年还能吃上一顿肉,他家是真的穷得叮当响,从小到大就没吃上几顿肉。
杨纨岚注意到钱志远眼里的渴望丝毫不似作伪,连忙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菜,完事了还打了一个饱嗝。
钱志远又“哼”了一声。
“倒也不算难吃。”杨纨岚摸着肚皮,惬意道。
钱志远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你家厨子做的没这个好?”
“怎么可能?”杨纨岚诧异道,他家后厨都能把馒头做出花来,从前猪肉炖粉条这样的菜都是粗使下人吃的。
“我猜也是。”钱志远没好气道,“你哥能赈水灾,是有真才实干在身上的,我看你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子弟。”
“不是,你,你这人以貌取人啊!”杨纨岚指着自己,“我怎么了?我说你嫉妒我们的时候,你自己可是都承认了!”
钱志远白了他一眼:“那你知道去岁的谷价是多少吗?”
“……不知道。”杨纨岚挠了挠头,“所以是多少?”
“?”预想中的狂怼或者谩骂并没有出现,有那么一瞬间,钱志远倒是真的想正眼看他了,“你真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我问你做什么?”杨纨岚是有些无语在身上的。
钱志远叹了口气:“一贯钱一旦米,一斗米要五文。”
“这么便宜!”杨纨岚的眼睛赫然亮了,那他的零花钱岂不是可以买很多很多米,这辈子都吃不完!
“不止呢。”钱志远又道,“你可知一本书要多少钱?”
杨纨岚又摇头,他的书都是曾祖和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他只管看和学就行。
“最便宜的《千字文》都要十两!”钱志远伸出两个根手指了,比了一个“十”。
“哇!”杨纨岚震惊地看着钱志远,虽然他没看过《千字文》,随后他又看向钱志远裸露在外的大脚趾,“那你家很穷吧,你怎么还能考得这么好?”
钱志远道:“我家村子里有个老秀才,他有几本藏书,我就去他家看,看得多了就认识字了。”
“后来认得多了就去县里给大户人家抄书。”钱志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抄一本给一两银子,能看书的同时还能拿点钱补贴家用。”
杨纨枫看了钱志远一眼,他猜得果然没错,这个钱志远也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仅靠抄书都能考上县前十,若是真的中了廪生,好好念书,前程肯定不差。
“不过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肯定很难想象。”钱志远又摊了摊手,“一两银子都不够你们吃一顿饭的,但是在我家可是能吃很久。”
“我知道。”杨纨岚道,“一斗米要五文钱,两人至少能吃两个月,那你们家其实还好啊,你怎么鞋破了洞都不知道补?”
“呵。”钱志远冷笑了一声,“我娘年轻时候为了养活我累坏了身体,现在每个月都得吃药。”
“啊……”杨纨岚报赦道,“不好意思。”
钱志远叹了口气:“无妨,这又不怪你。”
这个时候,杨纨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中了廪生,能来我家当伴读,你可以把你娘一起接过来。”
“你,真的假的?”钱志远警惕道,“我先说好,我和我娘都是白身,绝不签卖身契。”
杨纨枫忍着笑道:“当然不是让你当家奴,到时候你和你娘的吃住,包括药钱,我都会管。”
钱志远狐疑地看着杨纨枫,单是给杨纨枫当伴读,能蹭到一个念书的机会已经是极大的好处了,现在对方还要养他和他娘?
这小子能有这么好心?
“你爹娘能同意?”
杨纨枫解释道:“我爹已经去世了,如今是我兄长承爵,不过我兄长今年也才十五,尚未娶妻,府里现在是我母亲当家。”
“我母亲性情宽厚,菩萨心肠,每年的三月都会在城外施粥一月,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那粥棚原来是你们家!”钱志远瞪圆眼睛,自从三年前听说城外有人施粥开始,他每日都会去讨粥。
甚至于施粥的人听说他抄书给娘买药的故事后,都会多给他盛一些。
他一直很感恩这户人家,只是这家人施粥时只道是为他们家大小姐行善积德,不曾说过身份。
结果居然是那个因贪污削爵的安定侯府?!
钱志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们家大小姐……是出事了?”
杨纨枫愣了一下,意外道:“长姐三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不过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钱志远羞愧地红了脸,将去他们家讨粥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又起身行了一礼:“安定侯府积德行善,我今日竟还对你二位口出恶言,钱某实在羞愧难当。”
“无妨。”杨纨枫浅笑,“贪污一事同我杨家的的确确是有关系,我绝不会开脱。”
钱志远看着面前比他小三岁的杨纨枫,只觉这人少年老成,气度非凡,由是更加佩服:“杨兄乃真君子。”
就冲这一件事,他一定得考个廪生,去给杨纨枫当伴读!
这时,钱志远注意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背后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
他一转身,发现杨纨岚正坐在位子上幽怨地看着他。
钱志远吓了一跳:“你干嘛!”
杨纨岚幽幽道:“我哥是真君子,我是真小人。”
钱志远这才想起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和杨纨岚不对付,红着脸轻咳了一声:“这话我可没说。”
“切。”杨纨岚见状翻了个白眼,也没有再说什么。
天色很快入夜,督考们过来分发被褥,熄灯以后便禁止喧哗,考生们匆匆睡着了。
余下来的三天两场于这三个少年而言也十分轻松,三天很快过去,不出意外,府案首依旧是杨纨枫。
“府案首,杨纨枫!”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纨枫来到主考官面前,淡淡道:“考官,我要继续报名。”
“好好好。”主考官满口答应,“加油啊,离小三元可就差一步咯!”
杨纨枫含笑着应下。
等到报完名,杨纨枫又看向后边的队伍,没想到杨纨岚考的比上次还好,名列第四,而在他前面一位,赫然是钱志远。
“哥,我这次第四诶,比上次还好!”
“嗯,考得不错。”
得到了夸奖的杨纨岚大声欢呼。
而钱志远依旧很难相信,这个一看就不可能耐得住性子寒窗苦读的皮小子居然能考县前十,哦不,这次是府前十了。
出了考场后,两兄弟同钱志远告别,苏若琳和祝贤盛一早便在外面等候了。
苏若琳心疼地捏了捏杨纨岚的小脸:“在考场吃得这么不好吗,都瘦了。”
杨纨枫默默地凑到杨纨岚身边,也捏了捏自己的脸,示意苏若琳看他也瘦了。
“母亲,我想吃红烧肉。”
“好呀。”苏若琳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这个小机灵鬼,今个特意给你俩做得红烧肉呢,咱们快些回家去,还能赶上热乎的。”
等两兄弟上了马车,闭目养神的祝贤盛这才睁开眼看向杨纨枫:“府案首?”
杨纨枫含笑着点头。
“嗯,不错。”即便对自己的得意门生十分有信心的,祝贤盛还是欣慰地笑了。
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自己昔年的遗憾和志向,往后都交给这孩子来传承了。
祝贤盛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瘸的那条腿,哎,老了啊。
“还有我呢!”杨纨岚凑到祝贤盛身边邀功,“曾祖,这次我考了第四,比上次还好呢!”
“策论考的居然是去岁的谷价和布匹价出了问题,要怎么调解,我连谷价都是考试前才听说的,文章都是瞎写的,居然也能拿第四!”
“哦?”祝贤盛道,“那你怎么写的?”
杨纨岚把自己的答案讲述了出来。
苏若琳在边上听着杨纨岚的答案,咦,宏观调控?她大学有个室友读的经济,杨纨岚的这个答案她前世刚好听说过。
原来古代已经有宏观调控了吗??
第45章 友人
◎“吃了我们的饭菜,必须得考个廪生回来!”◎
自然是没有的,这一切都是杨纨岚自己悟出来的。
听完杨纨岚的答案,杨纨枫完全陷入了思索,而祝贤盛则笑了一下:“没想到啊,你这臭小子念书那些正经地方没天赋,原来是天赋都用在这种地方了。”
杨纨岚挠了挠头:“什么地方啊?”
祝贤盛摆了摆手:“你那画画的怎么样了?”
一提起画画,杨纨岚的话匣子可算是彻底打开了,只是他刚要张口,却又被祝贤盛瞪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小子整天想这玩意,下个月就要院试了,不考个廪生回来那堆东西你别想拿回去!”
自从县试前一个月起,祝贤盛就没收了杨纨岚所有作画的工具,也不准他去跟管事要新的,老实念书,到院试结束了再拿回去。
“啊?”杨纨岚哀嚎道,“曾祖您一开始只说中个秀才啊!”
“我改主意了。”祝贤盛理直气壮道。
他从前还以为这小子拿个增生都有点悬,但是这次县试和府试竟然都拿了前十,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照这个水平看来,只要院试发挥正常,廪生也是没跑的。
苏若琳和杨纨枫都笑了,马车悠悠地行驶在大街上,夕阳西下,一家老少三辈人凑在一起,组成了温馨的一幕。
不过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方才在考场外发生的一切全部被暗卫看在眼里,随后暗卫修书一封,托信使快马加鞭往北上送去。
·
一个月后,两兄弟启程参加院试。
因着上次府试回来两兄弟都饿瘦了许多,给秋姨娘心疼坏了,这次院试她给两兄弟准备的陶罐比上次大了一半,一罐装满了卤肉,一罐是她煲的汤。
今年的气候比往年都要凉爽得多,如今也才刚进六月,把陶罐封好,吃个两天没有问题。
秋姨娘把陶罐拿出来的时候,香味溢满了整个院子。
苏若琳调笑道:“秋姨娘你真是偏心呀,上次那卤肉我可是一块都没捞着,这一次还弄得这么香,故意来馋我们是吧。”
秋姨娘抿唇笑了:“哪能呀,上次妾身才刚学卤肉,没敢卤太多,这次妾身还准备了一大罐子,等把两位少爷送走了咱们就开罐!”
众人都笑了。
等到给两兄弟把被褥、吃食、笔墨等都装上马车,两兄弟赶往考场,院试只有两场,正场复场各一天。
院试的题目自然是要比府试难的,但是因为院试只考八股与帖经,对于他们这些考过了府试末场策论的府前十而言,还要更简单。
这次院试的考生和县试府试相比可以说是大换血,至少堂号的那些人几乎没有眼熟的,想来是策论真的难倒了许多人。
杨纨岚昂首阔步地进了考场,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早已收拾好东西,此刻正坐在座位上的钱志远。
“哟,志远!”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喊这个名字他都想笑。
钱志远看到他身上背的、手里提的各种大包小包,被吓了一跳:“你这是来考试还是乔迁啊?”
说着来到杨纨岚身后的杨纨枫旁,接过后者身上的包袱。
被完全越过的杨纨岚:……
被完全越过的杨纨岚:好好好。
钱志远帮两兄弟收拾着东西,忽地几个锦衣少年路过他们的座位,其中一个讥笑道:“我说怎么钱志远没来我家抄书了呢,原来傍上了新的主子啊。”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钱志远并没有冲上去争辩,他只是白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帮着两兄弟。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这里面肯定有事。
说话的那个还想上去,却被他的同伴拦住,同伴朝两兄弟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看两兄弟的穿着。
只见那两兄弟衣服的布料、腰间的玉佩都不似一般的富家少爷,恐怕是有些身份的,那人冷哼了一声,和同伴走远了。
杨纨岚无语道:“怎么这种人还能来考院试啊。”
钱志远冷哼了一声:“家里有钱,请得起好先生,早点开蒙,什么都给配最好的,学个八年九年,傻子都能考上秀才。”
两兄弟又对视了一眼。
杨纨岚用手肘捅了一下钱志远,龇牙笑道:“我跟你说,你这两天可有口福了,看见那两个罐子没?”
毕竟考虑到两个孩子不方便带太多行李,秋姨娘准备的陶罐其实也没有多大,不过确实不轻是真的,两兄弟一人提着一个。
钱志远上去颠了颠:“这么沉,什么东西?”
杨纨岚挤眉弄眼道:“让你流连忘返的东西。”
“切。”钱志远表示不屑,但还是帮他们把陶罐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