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志远家里没有地,但是经常帮乡里邻里干农活,好换些粮食,两条手臂绷起劲来肌肉线条格外清晰。
杨纨岚直接看呆了:“……”
杨纨枫默默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等到两兄弟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以后,铃声适时响了起来,考生们随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督考进入考场维持秩序。
正场也很简单,不过院试与县试府试不同的是,不再是当场考完便出结果,而是在复试结束后,将答卷送往五百里外的书院评卷。
正场考完不能当场出结果,也有不少考生开始揣揣不安。
只是这份不安很快被枯坐一天劳累后的饥饿感取代。
钱志远摸出了包袱里两个已经冷掉的馒头,有些舍不得下口。
这是他今日一整日的口粮,他娘求遍了整个村子里才借来了一点白面,蒸出了四个馒头,每日两个。
钱志远眼睛一闭,刚打算下口,忽而头顶传来声音:“吃啥呢志远?”
“白面馒头。”杨纨岚凑近一看,“怎么没有菜啊?”
钱志远一噎,没好气道:“钱某家贫,比不得杨二少爷日日山珍海味。”
“是杨三少爷。”杨纨岚纠正道,然后拍了拍钱志远的后背,“你过来帮我把陶罐子打开。”
“你自己没手没脚啊?”钱志远白了他一眼。
“有好东西。”杨纨岚又道,“你馒头先别吃,留着把我和我哥的罐子打开以后再吃。”
“什么玩意,这么神神秘秘的。”钱志远撇了撇嘴,但还是起身去了杨纨岚的座位。
等到那陶罐子打开以后,卤肉的香味顿时四溢而来,香得整个考场的考生纷纷扭头。
“你小子,真会吃!”钱志远吞了吞口水。
“我就说你小子有口福了吧。”杨纨岚从包袱里拿出了两张面饼和两双筷子,分给钱志远一双,又扭头招呼杨纨枫,“哥你快来!”
杨纨枫应了一声,也拿着筷子和面饼过来了,兄弟俩围着罐子夹了一块卤肉,嗯,真香啊!
比上次的还香,秋姨娘真厉害!
一口卤肉下肚,钱志远却仍旧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杨纨岚给的筷子,呆呆地看着那一罐香味四溢的卤肉。
杨纨岚道:“你愣着干嘛,拿你的馒头过来吃啊?”
说罢又顿了顿:“你要是不想吃馒头,我们姨娘给我们装了好多面饼,我分你几张?”
钱志远这才回过神,眼眶刹那间红了,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我可以吃吗?”
“不能吃,我喊你来干嘛?”杨纨岚笑了。
杨纨枫站起身,去钱志远的座位上把他的馒头拿了过来,轻笑:“别跟我们客气。”
钱志远接过馒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最后重重地点头,道了声:“好。”
在两兄弟期待的目光中,钱志远夹起了一块卤肉。
卤肉入口的那一刻,浓郁的香味弥漫在他的嘴里,即便卤肉已经凉了,酱汁有些也凝成了块,可对于许多年吃不到一顿肉的他来说,这几乎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三人围着陶罐好一顿享受,秋姨娘备的份量实在是太足了,等到钱志远回过神来以后,手里的两个馒头早就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杨纨岚从包袱里又拿出两张面饼递给他:“我们姨娘准备了好些饼子,你只管放开肚皮吃。”
“好。”这次钱志远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伸出手接过面饼。
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但是在他的心里,已经将这份情谊深深地记下了。
此刻,他竟感觉这两张饼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这可不是白吃的。”杨纨岚又道。
钱志远心神一凛:“需要我做什么?”
“吃了我们的饭菜,必须得考个廪生回来!”杨纨岚明朗地笑了。
钱志远只觉得自己鼻尖发酸,他忍了许久,最终从喉间吐出了一个字:“好!”
“别吃太饱。”杨纨枫也把另一个罐子搬了过来,一打开,秋姨娘的高吊汤再一次惊艳众人。
钱志远失笑:“又是吃又是喝的,你们的日子过得也太好了吧!”
“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杨纨岚接过兄长手里的陶罐,亲自给钱志远倒了一碗,“我跟你说,这汤外边的厨子可不会,是我家姨娘的祖传秘方!”
钱志远拿起碗,刚要一饮而尽,这时,先前嘲讽钱志远的那个锦衣少年走了过来,看着两兄弟。
“两位带的吃食实在是美味,香得我们整个考场都垂涎欲滴啊!”
杨纨枫眯起眼打量着他。
杨纨岚头也不抬道:“所以呢?”
那人被杨纨枫盯得十分不自在,只觉得他的目光仿佛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渊。
奈何这卤肉和吊汤太香了,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心前来,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道:
“是这样,我看两位吃食带的足,也吃不完,不如卖给我一些,如何?”
“两位也不用担心我赖账,我姓周,名周俊义,是京北周家的三少爷,我们周家行商,不缺钱。”周俊义自报家门道,“等到明天考完复试,一出考场我就让管事把银两结给你们,如何?”
钱志远端着碗的手十分不自在,出于私心,他很希望两兄弟拒绝这个周俊义,但是他知道卖与不卖都是两兄弟的权力,他无权干涉。
杨纨枫看出了钱志远眼里的纠结,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得杨纨岚道:“吃得完啊,你没看见我们已经吃了一半了吗?”
“这是三个人吃才吃了一半不是?”周俊义指着钱志远,“两位怕是和这小子相处不久,千万别被这小子迷惑了,他和他娘都不是个好东西!”?
第46章 考场霸凌
◎你的主子们能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了你一世!◎
“这姓钱的小子是京城外于家村的,他娘当年和人私通生下了他,至今不知道生父是谁。”
周俊义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和恶意,还要再说下去,却被一声重响打断。
钱志远重重地将碗扣到桌子上:“闭嘴。”
然而这一反应却令周俊义兴奋起来,他大声道:“大家来评评理,娼妇生的私生子居然也能来考科举!”
“他娘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个杂种也配……”
周俊义的话尚未说完,钱志远上去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啊!”周俊义痛苦地捂住鼻子,把手拿开一看,鼻血流了一手。
“你,你怎么敢的,你个杂种!”周俊义难以置信地看着钱志远。
他还要继续骂,钱志远也随即再次挥起了拳头,两兄弟连忙上去拦住他。
“冷静些,这里是考场!”杨纨枫小声叮嘱。
只见钱志远通红着眼睛瞪着周俊义,双拳都在颤抖。
“闭上你的狗嘴。”
周俊义恶狠狠地看着钱志远,突然笑了:“从前只当你是条狗,没想到你还是条有了新主子就咬旧主子的野狗!”
考生们也都聚集了过来凑个热闹,不少人窃窃私语着,看向钱志远的目光逐渐变得鄙夷。
周俊义由是更加猖狂,抹干净鼻血,指着钱志远道:“你娘没结婚就跟别的男人厮混,才生了你这么个野种,德行如此恶劣,居然还能来考院试?”
钱志远闻言还要上前打他,杨纨岚死死地抱住钱志远:“冷静啊!”
杨纨枫冷冷地看着周俊义:“口口声声说别人德行不好不能来考试,你可知道你在考场寻衅滋事才应该被赶出去?”
见两兄弟居然护着钱志远,周俊义很是惊讶;“他,他可是个杂种,你们居然还替他说话!”
杨纨岚好不容易把钱志远安抚住,和杨纨枫并列站到钱志远身前,双手环胸道:
“志远的德行我没看出来有哪不好,倒是你,在这到处八卦宣扬别人家私事,跟村口树底下那帮嗑瓜子的老太太似的,怎么,莫不成你不是个爷们?”
杨纨岚这么说着,还真摸着下巴故意探头看向周俊义的**。
“你!”周俊义被这么不要脸的话羞得脸红,双手下意识想要捂住**不让他看,却又担心别人真以为他是个娘们,手停在半空中,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不是吧,你还真要捂**?”杨纨岚嗤笑一声,“你不会真有隐疾吧,这可怜见的!”
在考场这么严肃的地方居然还能听到黄段子,考生们纷纷大笑,更甚者还有人吹口哨起哄。
“不是吧,真的假的啊?”
周俊义这下是真的羞愤地脸通红,又气又恼地叫道:“亏你还是名门贵族,言语居然这般粗俗!”
“这叫话糙理不糙。”杨纨岚说着来到周俊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吧,我家认识个极有名的大夫,那方面也能治,等回头我给你介绍介绍?”
说完,杨纨岚还朝周俊义的那里努了努嘴。
“你他娘的放屁!!!”周俊义伸手就要往杨纨岚脸上招呼,“老子那里没问题!”
杨纨岚一猫腰就躲了过去:“唉不是,你别恼羞成怒啊!咱有病不丢人,别讳疾忌医啊!”
周俊义发了疯地要打杨纨岚,却不成想杨纨岚跟个猴子似的,滑得很,根本打不着。
杨纨岚跟斗牛似的边躲边嘲讽,最后居然也吹起了口哨。
“我就说你那有病吧,你看看你身子这么虚,定是肾出了问题!”
周俊义追着杨纨岚一圈居然也没打中,最后直接朝前边的杨纨岚扑了过去,却不想还没扑到人,反倒被一脚踹倒了。
督考收回脚,瞪着摔了个狗吃屎的周俊义:“你干什么呢!”
“还有你!”督考又看向躲在他身后朝周俊义吐舌头的杨纨岚,“扰乱考场纪律,不想考了吗!”
“没有没有!”杨纨岚连忙摆手,朝督考作揖,“我们一时玩闹,知道错了!”
“玩闹?”督考皱着眉头冷哼一声,又看向周俊义,“你们这是玩闹?”
督考当然不是傻子,看得出来两人这明显是打起来了,然而都知道这些考生寒窗苦读不容易,挨了一次处分,可能就会影响一生的前途,因此只要不出太大岔子,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前提是这帮考生肯配合。
周俊义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开口,竟然把自己门牙吐了出来!
他彻底急了,指着杨纨岚:“他放屁!他他娘……”
周俊义话刚说一半,先前跟他一块的那帮锦衣少年纷纷上前捂着他的嘴:“闭上嘴吧,你不想考院试了吗!”
那帮锦衣少年纷纷朝督考点头哈腰:“没错没错,我们就是玩闹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督考瞪了周俊义和杨纨岚一眼:“下不为例!”
说罢离开了。
周俊义还要在发作,他的朋友们附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声,他愤恨地瞪了杨纨岚一眼,被朋友们扶着离开了。
杨纨岚得意道:“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钱志远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把他全身都检查了一遍,“你,你没事吧?”
“我好得很!”杨纨岚自豪地看向杨纨枫,“哥你看,我这身手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当年他们实在饿得难受的时候,也会去后厨偷吃的,最开始被抓到了免不了一顿毒打,再后来他们就渐渐地跑得比兔子还快,快被抓到的时候就上树钻洞,后厨就再也抓不到了。
杨纨枫横了他一眼:“嘴皮子也比从前更厉害了。”
“嘿嘿嘿。”杨纨岚挠着头笑道,“名师出高徒嘛。”
远在侯府的祝贤盛打了个喷嚏,奇怪地望向窗外,六月的天空万里无云,不可能让人得风寒啊?
“莫名其妙。”
而此时钱志远正不安地看着两兄弟,开口解释道:“我娘她……”
“打住!”杨纨岚连忙捂住他的嘴,“用不着,真用不着!”
杨纨枫轻笑:“我们要是真看你的出身,一开始也不会和你做朋友。”
钱志远注视着两兄弟,半晌,低头笑了:“也是。”
得此友人,此生值了。
尽管经此一事,其他考生看向钱志远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但是他见得多了,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杨纨枫和杨纨岚两兄弟对他的好,让钱志远铭记在心,他必须要考个好成绩,才不辜负这两兄弟。
到了晚上,考生们各自在自己的号舍里铺好被褥,月亮高悬在夜空,考场显得格外寂静。
钱志远去了茅厕,杨纨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过了好一会还没见到钱志远回来,登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来到杨纨枫的号舍,见自家兄长也没睡,小声道:“哥,志远去茅厕半个时辰了,你说他不会掉进去了吧?”
杨纨枫方才看见周俊义他们那伙人也去了茅厕,此刻闻言,登时从被子里爬了起来:“走!”
两兄弟来到茅厕,见到厕门被遮掩得死死的,然而仔细一听,便能够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闷哼。
两兄弟对视一眼,一起踹开厕门,见到那帮人正把钱志远围在中间,朝着钱志远拳打脚踢。
那帮人听到声音,回过头,刚好和两兄弟看了个对眼。
“你们好大的胆子!”杨纨岚冲上前把钱志远扶起来。
茅厕昏暗,看不清钱志远的情况,只是此时钱志远整个人都瘫在了杨纨岚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料想情况必定不怎么样。
周俊义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气,你这条狗如今却真是傍上了两个好主子啊!”
“在考场故意围殴,你们是不想考试了吧!”杨纨岚指着他道。
“围殴?谁看见了?”周俊义讥笑道,“你是说白日这条狗打了我一拳吗?有本事都别考了!”
周俊义虽然也怕被督考处分,但他家花点钱贿赂一下,下次院试还能再考,钱志远家里穷得叮当响,怕是等不起再来个三年吧!
“你!”这次换杨纨岚咬牙切齿了。
这时众人也都冷静了下来,茅厕刺鼻难忍的臭味才终于弥漫在众人四周。
周俊义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出了茅厕,临走时还朝钱志远讥笑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你的主子们能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了你一世!”
“等着吧,等考完试我亲自去于家村一趟,你们村的村长和族老都在我家手底下讨生活,我倒要看你日后怎么在村子里立足!”
等到周俊义等人离开后,茅厕里变得静悄悄的,杨纨岚担忧道:“你还好吗?”
钱志远轻轻摇头:“我没事。”
杨纨枫来到钱志远的另一边,也架起他的胳膊:“先出去吧。”
两兄弟把钱志远扶回号舍里,后者一路上都没有出声。
杨纨岚还是不太放心:“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