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贤盛在书页上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行了行了,你画出什么来了?”
陆恒之神秘一笑,抱着那卷纸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祝贤盛面前:“把你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收拾干净!”
“咋滴,还给你牛上了?”祝贤盛看见这老小子开始拿乔,真想翻个白眼,“让我一个瘸子起来收拾东西,你可真好意思!”
但还是把桌上的那些笔砚纸墨都收拾到一边:“老小子我告诉你,你这神神秘秘的玩意要是不能给我点惊喜,今个就给你打出去。”
“你就瞧好吧你!”陆恒之满怀自信地将那卷图纸放在桌上,解开系绳。
事实证明能让儒圣为之自豪的东西当然是极品,当那张做满笔记的军事舆图在祝贤盛面前展开的时候,祝贤盛直接惊掉了下巴:“你,你这玩意从哪来的!”
偷窃军事舆图可是掉脑袋的罪!
三个小娃子头低低地垂在书本上面,恨不得多长八只耳朵,什么好东西!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陆恒之满面红光道,“这可是我翻遍了前朝遗书,再根据学生们的来信,自己画出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指,指向了舆图里的一个位置:“你看,依我推断,那个小宁安王此刻应当在这个位置。”
“刻泽?”祝贤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四日前小宁安王的捷报就传回京城了,按照传信速度,前日他就该启程去打北疆了。”
刻泽乃本朝最北边的城池,过了刻泽,便是北疆的地界了。
“你看看你,一直闭塞在侯府里边,外边的风吹草动就知道个大概,个中内情是一点不知道吧。”陆恒之指指点点。
“你少在这吹。”祝贤盛瞪了他一眼,“有什么意外,能让小宁安王呆在刻泽没法动弹。”
陆恒之看了三小娃娃一眼,小声对祝贤盛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
“!!!”祝贤盛瞪直了眼睛,“你是说新帝断了小宁安王的粮草?!”
刻泽气候寒冷,土地也贫瘠得很,单靠城里种出的粮食,养活城里人都难,还要靠官家从南方运粮,以及来往粮商,更不可能匀出富裕的粮食供给小宁安王打仗。
祝贤盛冷笑一声:“新帝这一招可真够损的。”
这北疆你乐意打就打,不给你粮食,你还不是得灰溜溜地退回来?
若是小宁安王真就灰溜溜地退回京城,那轻则损失脸面,影响在朝中的地位;重则按照违令处理,倒时候新帝能有一万个借题发挥的办法针对小宁安王。
陆恒之朝他挤眉弄眼:“你觉得小宁安王这时候咋办?”
祝贤盛沉吟了片刻:“窝囊一点,就老实回去,栽在了新帝手里;狠毒一点的,抢了刻泽的供给粮去打仗。”
“不窝囊也不狠毒的呢?”
祝贤盛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都想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陆恒之呵呵一笑。
不窝囊也不狠毒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急行军,快破城,劫敌军的粮草。
萧怀琳选择的自然就是这一种。
他对自己和手下的将士有信心,将士们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萧怀琳带领麾下发动奇袭,势如破竹,几乎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了北疆的第一座城池——兴洲。
只是兴洲地势比刻泽还要北,他们发动的还是奇袭,敌军甚至还没来得及调用粮草,因此兴洲也不可能留存太多富裕的粮草。
不过有一点好的是,兴洲先前就是大楚的城池,北疆侵占以后对兴洲丝毫不客气,当初攻城之后便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
北疆人也不把兴洲的百姓当人看,城内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萧怀琳拿下兴洲之后,除了砍下北疆刺史的脑袋以儆效尤之外,对待百姓仁善平和,百姓们纷纷感激涕零,征粮之时反响热烈。
统计粮草之后,拿下敌军下一座城足够了。
而且下座城费化以放牧闻名,城内牲畜众多,攻下之后可以用牛羊肉代替粮草,有了肉还能振奋士气。
这般估算着,萧怀琳的军队休整不久便再次出发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踢到了铁板。
费化似乎是长了兴州的教训,早早关闭了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当萧怀琳的大军来袭时,更是死守城门,无论萧军使用任何计谋坚决不闻不问不上当。
萧怀琳打仗惯用计谋,为的是将兵力损失减到最小,他天赋极高,且师出名门,各种战术玩得非常花,因此才有自信当初北上平叛之时,就留了大部分兵力在京城。
单从边境和兴州的平定速度便能知道,萧怀琳用计谋用得出奇优秀,只是如今敌方死守城门,若想拿下,只能强攻,大部分战术都作废了。
不过即便再死守,萧怀琳到最后还是拿下了费化,只是这一次萧军的损失再不如从前那般小。
而且当萧怀琳攻下费化之后,才意识到,敌军给他留了一份大礼。
原来费化的守城士兵其实早就死的死伤的伤,后来他们就在城里抓壮丁往前抵,粮草不够了就抢城中百姓的牛羊。
甚至于当他们知道费化实在守不住,撤退的时候,坑杀了城里所有的牛羊,烧毁了所有的粮草!
当萧军进入费化以后,看到的是横尸遍野,百姓家破人亡,处处人间惨剧。
因此萧军单是安抚百姓便花费了许久,当萧军在城内休整过后,萧怀琳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何费化的防备做得如此充足?而且费化既不是什么重要的城池,也没看出来敌军有多么重视这片土地和百姓,为何要死守?
甚至于为何敌军撤退时其他的军备都没来得及损毁,却偏偏要屠杀掉全部牛羊,烧毁全部的粮草?
敌方对于我军状况竟如此了解……
除非,有叛徒!?
第57章 雪中送炭
◎苏父奇怪地看了萧怀琳一眼,这传闻中的小宁安王竟这般谦逊守礼?◎
萧怀琳最终将叛徒拿下问斩,但是他们也不得不陷入了缺少粮草的困境。
这日,他留在京城的侍卫送来了一封信。
萧怀琳展开信细细地看着,末了,一把将信揉成纸团,抛入炭盆里。
他笑了起来,京城经商的周家?很好,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萧怀琳的目光森寒到了极致,盘算着要如何处置这个周家才解恨。
若只是让其家破人亡未免太便宜他们了,这帮蝼蚁竟敢妄图伤害母亲?
这般想着,忽地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萧怀琳回过神:“进。”
副将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碗:“王爷,该用膳了。”
与其说是用膳,不如说是充饥,只见那碗汤里飘着几个面糊和零星菜叶,再仔细看,也能看出一丝蛋花。
自从进入北疆以来,萧怀琳便一直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没有丝毫的优越,但即便如此,他们如今的粮草已经到了严重匮乏的地步。
甚至于费化城内的百姓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他们这些军士也就稍微好一些,若是三日内再找不到粮食,只怕他们也不得不吃人肉。
闻言,萧怀琳叹了口气,将心思拉回了当下的困境。
那就让那个周家再多活些时日吧,等他撑过这个困境,定要那个周家付出血的教训。
他接过副将手里的碗一饮而尽——就这么一个不大的碗,里面的一点点菜,恐怕也就只够一饮而尽。
“将士们士气如何?”
“回王爷,王爷一直以来和大家同甘共苦,因此虽然如今粮食短缺,但也没有将士抱怨。”
能有谁舍得抱怨呢?
初见王爷时,大家都以为这是个姑娘家,尽管后来王爷用实力证明了人不可貌相,但如今看着这么一个貌似美人的顶头上司和他们一起吃苦,他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心疼。
萧怀琳的手指轻轻在沙盘上叩击着,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挑一千精兵,随我突袭敌军粮仓。”
如今的粮草省吃俭用也只够三日。
三日,大军甚至行不到敌军的城池边上,只能轻骑突袭。
眼见着王爷打算兵行险招,副将连忙道:“王爷,三思啊!”
他直接就跪下请命:“末将自愿带兵突袭,王爷您是我军的主心骨,万不能有闪失啊!”
“我亲自去效率最快,轻骑突袭来回最短也要三日,若是慢了一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军进攻费化时便遭遇了敌军的防备,王爷焉知下一座城里有没有埋伏在等着,王爷,您不能出意外,还是让末将去吧!”
萧怀琳有些烦躁。
正欲起身,忽地听到外边来报:“报告王爷,有一商队自北上来,请求进城!”
“从北疆来的商队?”
虽说萧军行军迅猛,但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这些商人对风吹草动最是敏感,没道理在这么严峻时候出来行商。
“是。”那士兵说着递上一个信物,“据说是京北苏家的商队,为首是苏家当家。”
那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玉佩,映在阳光下泛着幽幽绿光,上面刻着一个板正的“苏”字。
京北苏氏……萧怀琳蓦地瞪大眼睛,那不是,不是……
外祖家?
为首者还是苏家当家,那不就是外祖?
“那些人可有伤残?”萧怀琳说着站起身,外祖是在北疆行商么,刚巧他在这时候攻打北疆,外祖他们是怎么从北疆逃回来的?
“王爷!”副将赶忙拦住他,“大敌当前,怎还会有商队来往,王爷当心是敌军的阴谋啊!”
适时,士兵也补充道:“属下观那商队平安无虞,精神也很足,甚至还带着货物。”
“王爷您听听!”副将言辞恳切,“这当真十分可疑啊!北疆狠毒卑劣,若真是京北苏家,敌军怎么可能放他们回来!”
而这番劝说却令萧怀琳的心愈加紧张起来,莫非外祖已经在北疆遭遇意外了?那他要怎么和母亲交代!
他当即推开副将,就往城外的方向奔去:“我认识苏家,别拦着!”
幸运的是,苏家的商队没有遭遇意外,苏父全须全尾地坐在货车上,苏家大哥站在一旁伺候他饮水,从城墙上望下去,萧怀琳看得十分真切。
他虽然没见过外祖,但是见过舅父的,是本人没错。
“开城门!”
城门被打开了,萧怀琳亲自出城门迎接,彼时苏家商队正在用午膳,突得瞧见城门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开了,很是惊讶。
萧怀琳身后将士们的视线落到苏家手里拿着的干粮上,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而后纷纷别开视线。
这几日以来,他们一日两餐都是喝的菜汤,此时他们真怕一个忍不住就上去抢对方的粮食。
苏父在苏家大哥的搀扶下来到萧怀琳面前,精明的目光只看了萧怀琳一眼,顿时明白了此人身份:“草民拜见宁安王!”
萧怀琳连忙搀起他:“您是长辈,不必多礼。”
苏父奇怪地看了萧怀琳一眼,这传闻中的小宁安王竟这般谦逊守礼?
而苏家大哥则惊讶地看着萧怀琳,当后者看过来时忙收回目光,为何他觉得这小宁安王眼熟得很?
萧怀琳说着将玉佩递还给苏父,亲自迎苏家商队进城:“大楚与北疆开战一事您可知道,您竟能平安从北疆归来?”
苏父虽难以置信于萧怀琳的客气周到,但还是配合着,只见他轻笑:“不是草民吹嘘夸耀,王爷可知我苏家在外素有‘仁商’名号?”
萧怀琳颔首:“自然是知道的。”
“人心啊,轻易捉摸不透,但总归也是分为善恶两部分。”苏父缓缓道,“我苏家同大楚外的数个外邦周旋往来,靠的就是近善避恶。”
“您的意思是……”萧怀琳不可思议道,“您靠着仁善感化北疆,让北疆放您出来的?!”
这太玄乎了,北疆要是真这么容易被感化,哪还来兴州费化这么多悲剧!
“北疆愚昧,确实难以教化。”苏父叹了口气,“但梨州的百姓到底还是我大楚后裔啊。”
“梨州官员确实有意阻拦草民回来,尤其是我们还带着这么多车粮食,不过我苏家于梨州百姓有恩,整个梨州的百姓齐心反抗,将我们护送了出来。”
苏父这番话落到萧怀琳和将士们的耳朵里,其他的字眼已经自动被忽略了,只剩下“这么多车粮食”这六个大字叩击着他们的心弦。
如果有了这些粮食,莫说能走出如今的困境,拿下梨州都足够了!
真是雪中送炭啊!
萧怀琳自然也是清楚此事的,若是站在他面前的是其他商队,他一声令下,那些商队不卖也必须得卖粮。
但是眼前的人可是他祖父!
于是萧怀琳只好礼貌地问道:“既然苏家商队运的是粮食,不如直接一点,直接卖给我军如何,您放心,我军绝不压价,若是价格稍高一些也可以。”
苏父闻言抬起头,只是目光并未落到萧怀琳的身上,而是环视着街道四周的百姓。
饿殍遍地,哀鸿遍野。
“王爷缺粮?”
“实不相瞒,我军如今粮草匮乏,就连晚辈这几日也只能以菜汤充饥。”萧怀琳苦笑,“并非我军不愿帮助这些百姓,只怕三日后我们也要沦落到和这些百姓同样的地步。”
闻言,苏父停下了脚步。
其实费化发生的事他知道一些内情,商队出门在外如何赚钱,靠得不就是消息灵通么?而他们苏家可是大楚商人之首。
只是……他不能信任这小宁安王。
是的,他不信任,这小宁安王从一开始待他太过礼貌,他就觉得奇怪。
三百六十行里,商人这一行打交道才是最耍弄诡计的,兵不厌诈,多疑是必须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可是,如今除了答应也别无他法。
一来,他也不忍心看费城的百姓如此悲惨,大楚的将士如此困顿;二来,小宁安王现在对他是很客气,可若是他拒绝了小宁安王的请求,只怕对方就不这么客气了。
如今正处战乱,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
“我们这整个商队的粮食,都可以免费赠予王爷。”苏父道,“只是草民有个条件。”
萧怀琳和所有能听到这句话的将士眼睛都亮了。
“什么条件您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
苏父看着将士们的反应,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些将士真得饥肠辘辘了。
“条件就是,这些粮草王爷要和费化百姓共享。”
“好。”萧怀琳轻笑,外祖慈悲心肠,真是和母亲一脉相承啊,“费化百姓这般着实非我本意,如今能够帮到他们,晚辈也很高兴。”
苏父这才露出笑意:“既如此,王爷和将士们可以卸粮了。”
身后的将士们闻言皆扭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些粮食,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准备狩猎绵羊,他们之所以忍住了没往上扑,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狼王——萧怀琳没有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