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到五六阶的内力,引雷诀的威力果然与昨日大不相同。
她甚至没有任何炫技的成分,只是引了一道雷电罢了。
秦栀收了翅羽缓缓落地,轻唤了句“剑来”,列缺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手中,素白剑身上镌刻着几道裂痕般的雷形图纹,雷电爆裂的噼啪声自她周身而起。
她举剑遥遥指向钟亭月,道:“给你个平等相待的机会,若我胜了,再不许踏入灵晔峰半步。”
钟亭月冷哼一声疾步而前,长剑碰撞声响彻在风中,金属性的灵师生来巨力,且极擅武艺,哪怕秦栀服下提力丹,若不借助绯月雷雀的能力也只能堪堪*与之打成平手。
如此消耗下去,待药效溃散,她便真的输了。
于是秦栀故意献上左肩一处破绽,引得钟亭月举剑刺去,同一时间秦栀的剑已架在对方脖颈。
“你输了。”秦栀冷冷道。
可钟亭月分明命门被胁,却依旧没有收力,任由银狼剑贯穿了秦栀左肩。
望见她素色衣衫上绽放开来的朵朵血花,钟亭月竟得意地扬起了眉梢,可还不等她嚣张更甚,便愕然感到一阵剧痛,再一低头,列缺剑已刺入她的肩膀。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秦栀给过她认输的机会,只可惜她不知好歹,那秦栀也不必给她留下情面。
“师妹是听不懂吗是我先夺了你的命门,你输了。”
自小世间宝物伸手便能得来,拜入森罗峰后又受尽师兄弟的关爱照拂,钟亭月从未受过磋磨,更何谈这一剑两洞的痛楚。
她弃了剑跌坐在地,低声吼着,一双眼赤红无比地瞪着秦栀,可秦栀肆意笑了两声,鲜血染红了半片衣襟,顺着袖口滴落在地。
列缺剑再次指着钟亭月的脖颈:“从今往后,若你再敢踏入灵晔峰半步,无尽碑林便是你的归处。”
为大道牺牲不过是寻个由头厚葬灵师,无尽碑林里走火入魔而死、误伤而死的灵师大有人在。
秦栀抬眸望去,褚云祁原本所立之处如今空空如也,人早已不知去向,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向来不爱看热闹,方才怕是趁着二人缠斗,独自离去了。
她收了剑捂着肩膀缓步离去,身后传来钟亭月充满恨意的声音。
“秦栀,你也配提无尽碑林你忘了三年前的那一战,扶桑山有多少人因你而死了吗……你忘了灵晔峰前任峰主……”
话还未说完钟亭月喉间一紧,秦栀竟闪身到她身边蹲下,一只手死死扼住她的脖颈,用了十足的力道。
钟亭月因窒息涨红了脸,浑身脱力推不开秦栀,只见后者面色阴鸷、眼珠泛红,如被恶鬼附身般可怖,一字一顿对她说。
“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杀意肆意地在秦栀心间纵横,这一刻哪怕是她自己都无法克制,三年前的那一战是她心头的刺,可远远不会叫她如此失态,她真正在意的,是钟亭月的最后一句话
灵晔峰前任峰主之死,曾让秦栀无数次于梦魇中惊醒,一次次望着她留下的遗物泣不成声,外头传言她是个弑师夺位的逆徒,以师尊的性命换取了如今荣耀加身,何其可恶!
可又有谁知她心里难言之痛。
终是系统开口打破了钟亭月将死之局。
“大人若再掐下去,她便真的死了!”
秦栀猛然惊醒,卸了力道,钟亭月浑身战栗地趴在她脚边,止不住地咳嗽干呕,她抬眸再次望向秦栀背影时,仇视的目光中,竟多了几分畏惧。
天之骄女的她,自以为这世间没人能再比她更有天赋,可偏偏遇上了秦栀。
自拜入扶桑山起,每一天都有人在她耳边说。
“阿月真厉害,修炼的速度都快比上秦栀了!”
秦栀,又是秦栀,为何所有人都在拿她与自己做比较,这世上不该存在比她更有天赋的人才对。
凭什么她是天才,而自己只是她的陪衬
她不服,她一定要打败她!
于是三年前宗门大比上,她不惜祭出家传的宝剑,重创了秦栀,只为向众人证明,她比秦栀更强。
可如今看来,当真是错了。
不多时,一只破旧的布鞋闯入她眼帘,她抬眸望向那青年冷冽的双眼,伸手去扯那被洗得发白的衣角。
“云祁……”
褚云祁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指,声音微寒。
“师叔,请您自重。”
“师叔……”钟亭月面露疑惑,“你要与我如此生疏吗惠旸溪边,你分明与我互通心意……”
褚云祁打断了她,神色竟有些局促。
“那日在惠旸溪边,我重伤昏迷、神志不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请您莫要介怀。”
钟亭月苦笑道:“究竟是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该对我说的话我竟不知你心里还藏着旁人……”
褚云祁撂下白玉瓷瓶,“师叔,从今往后不必再来灵晔峰寻我,你我两清了。”
一瓶药便抵了从前救命之恩,这师徒二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薄情。
钟亭月躺在地上张狂地大笑起来,鲜血随着笑声汩汩涌出,血气顺着风吹进碑林,竟发出飒飒的诡异声响。
一道黑影逐渐笼罩钟亭月,她嘴角还扬着笑,脖颈却已然插入了一把尖刀,鲜血喷射而出溅在那黑影一身,她方才发现那人身穿一袭胜雪白衣。
鲜血如红梅般在他身上晕染开,他声音温润,蹲下身子合上钟亭月瞪大的双眼,轻叹了一口气。
“我极少亲自动手,怪只怪,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那人转身走向蒙蒙小雪中,天渐渐暗了下来。
白日里下的湿雪落在山间小道的青石阶上,逐渐凝成一层薄冰,秦栀单边肩膀背着背篓,捂着伤口,小心翼翼往灵晔居的方向而去。
地面湿滑,左肩虽封住穴位止了血,可依旧痛得失去知觉,最憋屈的莫过于提力丹失效,强烈的疲累感侵袭全身每一处经脉骨骼,根本没办法展翅飞回峰顶。
她脸色惨白,强撑着睁眼看路,却还是一个不注意栽倒在石阶上,整个人连带背篓滚了足足十几级台阶方才停下。
她吃力地站起身,收拾好散落在地的菜苗,双手着地几乎是以爬行的姿态前行着。
若不趁着夕阳尚在的时候回去,夜里山间万一有妖邪出没,她可没有自保之力。
“大人歇一歇吧,您快撑不住了。”
系统似是有些心疼。
秦栀摇了摇头,道:“我受得住……”
话音刚落她便再次脚底打滑,又往山下滚了数级台阶。
“大人!”系统惊呼出声,却没有办法帮到秦栀。
黑暗处的某个角落,有人瞳孔猛缩,不自觉抬起手来,往前踏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他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伸向秦栀的那只手,眉宇间挤进了几分疑惑。
看见秦栀摔倒,他竟情难自已地想去扶她,心里咯噔一下整片胸膛都在发痛。
怎么回事
他不是最恨她了吗
她死了他便能解脱了。
可为什么看见她受伤,他还是这般在意
褚云祁微眯着眼,伸出去的手逐渐收回,垂在袖子里攥紧成拳。
死吧,快去死啊!
第三次踩空,秦栀头晕目眩直挺挺地往后栽下,手指无助地伸向数不清的台阶之上,却没有一根藤蔓能救下坠落的她。
倏忽间后背砸在石阶上,可这一次却不再冰寒刺骨,反倒是令人贪慕的暖意,还带着几分安神的檀香味。
是梦吗
她看见一双黝黑的眸子于冷夜中静静凝着她,手腕被紧紧攥住,在耳边无奈的叹息声里,她终于合上了眼。
不知缘何,甚是心安。
灵晔峰四千五百五十一级台阶,是褚云祁少年时与秦栀一同数过的。
那次剿匪他因一时心善不慎落入陷阱,关在水牢受尽毒打的每一时每一刻里,他都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直到森白的电光劈裂囚笼,他落入了那个久违的怀抱。
颤抖着指尖也似这般紧攥着她的手,带着哭腔道:“师尊,我疼……”
他趴在师尊后背,神志不清昏昏欲睡,师尊哄着他提起精神,一步一步数着上山的台阶。
就像他第一次登上灵晔峰时一样,她牵着少年局促的手,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子说道。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那就是灵晔居的方向。”
“从今往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第10章 夺舍
冷白的刀光映出一双冰寒彻骨的眸子。
他跪在塌边,注入了一丝内力到她体内。
伤势不重,要不了命,只是不知缘何,她墟鼎近乎枯竭,形同废人,可与钟亭月一战中她显然未拿出全力来,内力为何消耗如此之大
如今的她脆弱不堪,便如窗台上那朵昨日被她养起来的野花一般,手指一捻便生机全无。
正是杀她的绝好机会。
短刀划过秦栀脖颈,顺着清瘦的下颚骨缓缓划到眉眼之下,她不知是不是入了梦魇,眉头蹙成一团,眼角隐隐浮现出一抹泪光。
房间里没点蜡烛,在月华的照耀下那滴泪如珍珠般滑落,稳稳盛在刀尖上,褚云祁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薄唇微启,言辞碎碎。
“夺舍,系……宿……”
褚云祁好奇地俯下身,耳朵贴近秦栀的唇边。
可却听到声音冷冽的两个字。
“滚开!”
呵……
哪怕是在梦中呓语,也能察觉到他的靠近吗就这么讨厌他吗
褚云祁挑了挑眉垂下眼帘,一双黑瞳阴鸷得可怕,又似是自嘲般摇头笑了笑,刀稳稳架在秦栀脖颈,却迟疑着不肯下手。
偏偏是这个人,曾将自己拉出深渊。
杀了她,从前那片刻温情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消逝,就像曾经的她一样,他也曾想过,这幅圣人皮囊下,究竟是换了灵魂,还是本性暴露。
雪白细腻的脖颈溢出一道血丝,秦栀吃痛地往后缩了一缩,又忽然伸手捉住褚云祁的胳膊拉近几分。
“不许伤害云祁!”
她低沉的嘶吼声撞进褚云祁的耳朵,贯穿了他整片识海。
秦栀的猛拉让短刀直冲自己命门,眼看便要血溅当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稳稳握住了刀尖。
他瞳孔猛缩,唇齿微颤,后背冷汗涔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滚烫的鲜血自他指尖溢出,即将滴在秦栀白净的衣襟上时,他又不自觉伸出另一只手接下。
他挣脱了秦栀的束缚,悄悄将短刀拿开,可后者似是十万火急般双手搂住他后背,强硬地将他箍在身前。
嗓音嘶哑,却坚定又温柔。
“云祁别怕,师尊在!”
帷幔散落,遮住了月华。
一片黑暗中,褚云祁眸子亮得异常,他双手撑在秦栀颈边,双膝跪在她身侧,几乎与她身体相触。
三年未见,少年脱去稚气,已逐渐成人,心思懵懂,心里多出不知名的情愫来。
好想和师尊做些什么……
乌黑的发丝自肩头垂落,遮住了他不断滚动的喉结,他胸口起伏不止,几近窒息。
明明搂住的是脊背,却更似掐住了他的命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反应过来,剥开秦栀的双手迅速从榻上脱离,他背过身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又忍不住回头望她。
她是他的师尊,方才刹那,他怎可生出那般卑劣肮脏的心思
他轻声念着师尊方才的梦中呓语,“夺舍……那三年,原来真的有人强占了师尊的躯壳么……”
好险,他差点杀了最爱的人。
他推开房门独自立在院中,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子发呆,寒风吹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恍惚间,似是吹散了他心中迷雾。
他眸色深邃看不出悲喜,口中喃喃:“师尊,我该信你一回吗”
——
秦栀苏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浑身的骨头痛到如同被重锤碾碎,她吃力地掀起帷幔,睁开迷糊的双眼,伸手去摸桌边水杯。
“水……水……”
屋子被打开,一道人影瞬间闪在她身侧,抬起她的胳膊扶她坐好,又将一杯温水稳稳递到了秦栀唇边。
嗯
秦栀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神色又惊又疑。
她没看错吧,给她端水的人,是褚云祁
他不是好感度负九百九十九,恨足了秦栀吗
这水……不会有毒吧
秦栀接过水杯,悄悄睨着他的神色,可后者低垂着眼帘,那双瘦削得近乎病态的脸上,有着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该死!不会是宿主又回来打他了吧!
秦栀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呼唤系统。
“褚云祁的脸怎么回事昨夜宿主回来了”
系统也似大梦初醒,有些恍惚问道:“啊我不知啊……我真不知啊!”
似是怕秦栀不信,他连着说了几句,秦栀听烦了直接给它关了小黑屋,又轻咳一声对褚云祁说:“云祁啊,你的脸……”
她一张口说话,便察觉到脖颈传来一丝痛意,她伸手探了过去,竟摸到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她怎么不记得脖子受了伤
褚云祁闻声望了过去,那双黑瞳依旧十分冷漠,答道:“没保护好师尊,害得师尊重伤昏迷,云祁罚了自己一掌。”
坏了,这小子又自残了!
秦栀有些心疼,她伸出手准备替他揉一揉,屋子外头却传来不速之客的声音。
“秦峰主,长老阁急召!”
秦栀闻言眉头一锁,扶桑山长老阁会议非大事不召开,如今急召前往,莫非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如今掌门云游天下不知所踪,太虚宫宫主商应泽为代掌门,掌管扶桑山最终决策权,扶桑山一切事务由归一阙、上清殿、太虚宫和天机阁四峰长老分管,分别掌时间、空间、审判与祥瑞之力。
之前茶楼里遇到的倪长老,便是太虚宫的一名执事长老。
四主峰之下,还以各自属性分成八峰峰主,分别是金属性森罗塔峰主商岚、风属性御风谷峰主齐玄知、水属性琉璃洞峰主戚雨檀、火属性苍炎府峰主宋锦、木属性藤云楼峰主陆青姝、雷属性灵晔居峰主秦栀、冰属性极寒山庄峰主薛凛、土属性如意门峰主李琮。
数位峰主相继闭关多年,各峰事务交由各自真传弟子管理。九峰之外还设立无数堂口,负责培训弟子与管理杂役。
秦栀应了声:“知道了,可有说是何事”
那传话的杂役迟疑了一下道:“似是与褚师兄有关……”
褚云祁
秦栀望向他,见他目光里亦是几分疑惑,心里稍稍安稳,她就怕这小子有错处明知故犯,若是无意而为之,她自有办法替他狡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