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林衔月顿了下才抬手抚上傅初白的臂膀:“你干嘛?”
“还能干嘛?”
傅初白笑:“先去学校,然后再去看房啊,刚说过就忘了?”
唇角的弧度较平常没任何区别,但林衔月却还是将双唇抿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很轻地说道:
“傅初白,咱们回去吧。”
“回去?”
正巧是个红灯,傅初白转过脸来看向林衔月,眉间很轻地蹙起来:“你不用在乎傅煜阳说的话,他向来喜欢危言耸听。”
林衔月盯着他,眼睛是一片水润的静,片刻,浅浅地吸了口气:
“可是你很在意,不是吗?”
刚才傅煜阳那话说完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看见傅初白的下颌线紧了下,
就像是在肺里扎上一根刺,但凡呼吸,就会泛着疼。
傅初白目光闪烁,但眉尾处的神情却并未放松,
显然,他是在意,但他同样也不想让这趟旅程半途而废。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考港城大学吗?”
林衔月见状,换了个话题。
红灯变绿,傅初白踩下油门,顺着车流缓缓往前的同时摇了下头。
“因为小时候,我妈妈给我看过一份港城大学的宣传册,”
林衔月眉眼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到图册里的学校里去读书看看。”
“所以啊,”
“傅初白,等到我正式到那里上学的那天,我们再一起去看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轻柔,傅初白的神思缓和了下,视线扫过去。
林衔月笑着,眼睛也亮亮的,明明是因为刚才的突发情况所以临时改变了心意,却在脸上看不出哪怕一丝失落和无奈来,
是在很全全心全意地,替他着想。
傅初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塌下去一块儿,泛着点儿快要把骨头泡软的酥麻,他呼吸颤了下:
“你确定吗?”
林衔月闻言笑得更灿烂些,点了下头:
“当然确定!”
“还是说,你不会是打算这次陪我去过之后,等我正式来这边上学的时候就不陪我来了吧!”
佯装的生气,带着些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所特有的傲娇模样。
落在傅初白眼瞳里的时候,竟然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些。
他缓了几秒,片刻,笑起来:
“我哪敢啊~”
“等到时候你开学,我肯定要出场震慑一下学校里的那些男生,让他们少打我女朋友的主意!”
“这不就行了,”
林衔月的脸上染上些红,瞥了他一眼:“那就赶快掉头吧,指不定还能赶上最近回去的航班的。”
“遵命。”
傅初白装模作样地抬手在额角比了个敬礼的手势,等把林衔月逗笑才在最近的路口调转车头,径直往机场的方向开去。
清晨的阳光落在身后,不消片刻,便被薄薄的水雾盖住大半。
再远些,便已经看不清日光了。
-
下飞机之后傅初白先把林衔月送回了家,然后才回的老宅。
傅震霆今年快七十,前年做了个心脏搭桥手术之后便从市中心的房子搬到老宅来,这边依山傍水的,倒的确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傅初白进去的时候房子里静悄悄的,无论是外面苗圃里修建花草的师傅,还是里间打扫卫生的阿姨,没一个敢发出声音。
一问,说是两位傅总正在书房里谈事情呢,
而且谈的不好,刚刚似乎还摔了什么东西。
傅初白凝了下神,上了二楼之后径直往书房去。
他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来傅震霆的声音。
他心里清楚,
这就算是第一个下马威了。
房间里,傅震霆坐在书桌后面,而傅煜阳则是垂手站在旁边。
看地上的花瓶碎片,大概刚刚被摔的就是这玩意了。
傅初白在桌前站定,神色敛着:“爷爷,我回来了。”
他没和傅煜阳打招呼,而傅煜阳似乎也对这件事习以为常,面色未变分毫。
倒是傅震霆,视线从傅初白脸上扫过一圈之后很轻地笑了声:
“我刚简单查了下,”
“你现在倒是很出息了。”
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傅初白眉尾动了下,装傻:
“都是爷爷教得好。”
同样听不出褒贬。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片刻,傅震霆站起身:“行啊,你不愧是姓傅。”
他边说边绕过桌子往外走,经过傅煜阳的时候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儿子,比你强。”
傅初白全程都把头半垂着,把毕恭毕敬的姿态做得十足,直到傅震霆走到自己面前才终是往上轻抬了些,将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老人脸上。
傅震霆算不上白手起家,但傅家的产业却的的确确是在他手底下发扬光大的。
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企业家,即使年过古稀,身上那股气势也并未减缓半分,反而平添了些来自岁月的沉淀,
是十足十的压迫感。
傅初白的牙关不自觉咬紧。
他到底羽翼未丰。
“俱乐部一成立你就开始更换股份模式,我现在手里攥着的那点儿已经不能左右你的经营,”
傅震霆从桌上抽出一叠文件,递到傅初白眼前:“这一点上你做的很好。”
词话和语气都是夸奖,却无端地让傅初白察觉出点儿凌厉肃杀的味道。
果然,傅震霆很快便又拿出一份文件:
“至于你把当年你母亲留给你的产业,还是这些年我陆陆续续给你的东西拿去投资,也做得不错,”
“但是初白,”
“你太心急了。”
“好歹等这两个项目上马之后,再让我察觉你的小动作啊。”
傅初白的脊背骤然一僵,没抬手去接那两份文件,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资产分布,不用看也知道傅震霆说的是什么。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指甲掐进皮肉,泛着些许刺痛。
“初白,你当年做俱乐部的时候答应过我,不再去碰赛车,你食言了。”
傅震霆对他的沉默倒也不恼,重新走回桌后坐下,一边拿出笔在文件上签字,一边用很平淡却有力的语气道:
“我既然没有办法对你的俱乐部做什么,那这两个项目,就当做你的违约金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笔尖离开纸张,落款处是傅震霆的亲签。
是一份收购合同。
傅初白视线落在上面,眼眸很沉地暗了下。
这些都是他未来可以不受制于傅震霆和傅煜阳的筹谋,如今被轻描淡写地去了两个,心里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好在他现在也不是十来岁时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的傅初白了。
他秉着气:“既然爷爷您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收过违约金,那么以后我赛车的事情,就请您别再插手了。”
傅煜阳本来是一直沉默,这会儿听到这句话里暗含着的警告味道不由得视线一滞,厉声道:
“傅初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只是傅初白连个视线都没分过去看他,依旧落在桌子对面的傅震霆身上。
片刻,傅震霆笑了下,声音坦荡:
“那是自然。”
傅初白心口一松,刚准备说些什么来结束这场对话,傅震霆便又开口了:
“只不过,”
“初白,别再做让我失望的事情。”
直到这会儿,傅震霆才终于说出去今天见面之后第一句略带些分量的警告。
作为亲身经历者,傅初白当然知道这话语间的力道有多重,他眸色暗下去,像是在心里挣扎了些什么似的,等再抬眼,又恢复了进门时那副毕恭毕敬的架势:
“我知道了,”
“爷爷。”
对话到此傅震霆想做的事情都已结束,傅煜阳和傅初白也就没有继续留在书房的必要,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一直等走到大门口,傅煜阳才转过身,望向傅初白的眼神里是明显的责怪:
“你真是疯了,和你爷爷那么说话!”
面对傅震霆时,傅初白或许还有些忌惮畏惧,但面对傅煜阳,他便又恢复了最平常的散漫和不屑。
他没说话,甚至有些不耐烦地蹙了下眉。
傅煜阳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恼,只是将声音压低了些:“就像你爷爷说的,等你那两个投资搞定之后再去捣鼓你的赛车不行?孰轻孰重你分不清?”
这话让傅初白的神色往下沉了两分。
的确,在这件事情上是他有些得意忘形,不然也不至于在傅震霆这里栽了一个大跟头。
只不过这些自省的话他是断不会放着傅煜阳的面说。
他抬起眼,很轻蔑地看向傅煜阳,声音短促又刺耳:
“怪谁?”
傅煜阳的脸色青白一瞬,嘴角抽动了两下。
傅初白看着他这幅样子只觉得好笑,唇角微抬:“所以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很可笑,若说不关心我这个儿子,在爷爷面前很多事情却又在为我着想。”
“若说关心我,却又每每做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来。”
他眼眸沉了几分,划过一丝极尽讽刺的暗光:
“就像你对我母亲一样,若说不爱,却偏偏要平息万难娶她,人不在之后还要找个和她相貌大差不差的女人。可是若说爱,”
傅初白的语气微顿,声音跟着冷下来,眸光如同锋利的剑,猛地射向面色铁青的傅煜阳:
“却要把人活生生逼死。”
第56章
向黎的死,或者说她生下傅初白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在她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就成了横在傅初白和傅煜阳这对父子之间,永远没有办法填平的沟壑。
相较于傅初白面上还说得过去的平静神色,傅煜阳则是肉眼可见地被激怒了。
他看着傅初白的眼睛,就好像看见二十年的向黎,心头是压不住的怒意和堂皇紧张,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手,试图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更改对话的方向。
然而他的巴掌还未落下,傅初白就猛地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还是第一次,傅煜阳试图用代表暴力的动作向傅初白彰显属于父亲的权威时被打断,他猛地愣住,惊异地看向对方。
傅初白面上本来没什么表情,直到迎着傅煜阳看过来的眼神才很轻地笑了下,语气淡淡地,挂着点轻蔑:
“从今天开始别再想着用这招了。”
说完,他手腕用力,将傅煜阳横在半空的胳膊往外一推,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脸色,径直走到车边,上车离开。
后视镜里傅煜阳的声音很快坍缩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不见。
在傅初白的成长过程中,对傅煜阳动手打他这件事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他比谁都要清楚,傅煜阳这么做,要么是为了彰显他在傅震霆的参与下慢慢淡去的属于父亲这个角色的权威,要么是为了掩盖他在向黎去世之后矛盾又折磨的内心。
傅初白年龄小的时候没法反抗,等年龄稍长些之后不想反抗。
因为每次他在傅煜阳这里受伤之后,傅震霆也总会给傅煜阳一点苦头吃。
甚至有一段时间,傅初白还会故意去挑衅傅煜阳,然后站在傅震霆身后看他被教训。
算是某种极端的病态心理。
但现在,他不想这么做了。
傅初白想着,唇角很轻柔地勾起来,空闲的手覆在胸口,玉牌在单薄的衬衫下显出凹凸的形状。
他答应过林衔月的,
不再受伤了。
-
燥热的暑气被连续几场大雨浇透,早晚需要添一件外套的时候,京北的秋天也到了。
九月,傅初白和林衔月迎来了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年的开始。
在学校巧妙的安排下,大四基本已经没有课需要上了,百分之六十的学生都把精力放在了考研上,
林衔月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她成绩一直不错,但面对自己一直在做的规划和想要达成的目标,总是不免要更用些力气,用些心思。
她忙起来,傅初白也没闲着。
从港城回来被傅震霆教育了一番之后,傅初白也给自己紧了紧弦,把手头上正在运行的项目和几个能调动的资源重新梳理规划一番,至少先保证不会一下被傅震霆侵吞打压。
再加上复出之后第一场比赛就利索地夺冠,各类赛车比赛的邀约也向雪花般飘来。
两头都得忙,那自然是没法得个清闲。
只不过虽然如此,林衔月却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以前更亲密了。
或许是因为一忙起来各自的事情就顾不上对方,所以就会特别珍惜仅有的相处时间,无论是窝在一起看肥皂剧,还是在厨房做一顿朴素的家常便饭,甚至说半夜突然来了兴致,把星星拉到卫生间里洗个澡。
生活好像突然变得平淡,但却泛着莫名的安心,
像是被冬日暖阳狠狠晒过的棉被似的安心。
甚至有时候林衔月都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她和傅初白之间,到底是一对二十出头的热恋情侣,还是感情持久的老夫老妻。
也就是靠徐云烟偶尔冒个泡才能有所分辨。
徐云烟不打算考研,空闲的时间自然要比旁人多出去一倍不止,时间一多,关注点自然就广,关注点一广,便总能寻到些和她们两有关的事情来唠嗑打趣。
主要是关于傅初白。
说是上周商学院有个什么事,大四好多人都回去了一趟,傅初白也不例外,结果他这一回去,直接就把九月份刚进学校的那群大一小姑娘们给点燃了。
他就在学校里待了半天不到,各种偶遇照片却在校园贴吧里活生生盖出一个热帖高楼,一水儿望过去全是寻人的。
好在京北大学贴吧里别的没有,好心人特别多,反手就把去年年末讨论关于林衔月和傅初白能不能交往两周的帖子链接粘上去。
说来也好笑,看帖子全称以为是个渣男声讨,结果点进去之后却是小情侣恋爱实录,完全配得上一句‘把狗骗进来杀’。
从上到下一通浏览,和亲眼见证这两人谈恋爱没区别,如此直白的冲击力之后不少女生也就放弃了,
当然,也有胆大的,已经顺着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寻到傅初白的俱乐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