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看她,“你还有什么需要?”
闻淑乐摇头,他便行至门口,与她道别。
经过一天劳累,她关上房门,浴房果然有桶温热的水,她痛快进去洗完,身上却没有放松感觉。
湿漉的乌黑发丝润湿衣裳,闻淑乐靠在窗棂处,外边已经天黑。
聒噪的蝉鸣声响起,她看着天上一轮月亮,微风拂过面颊,她在心里问姐姐,她会觉得她是恶人吗?
就算恶人也没办法,她已经走到今天,没有回头路给她走。
等发丝干了,她抱着布衾蜷缩身体,闭着眼睛迟迟睡不着,好像她一旦沉入梦境就会被魑魅魍魉给吞没腹中。
对于施Z而言,她是他失忆后的所有。
而对于她来说,她来到这个世界,救她的人是他,护她的人是他,为她受刑、受伤的都是他,他陪伴她从魔教、凡间、修仙界四处奔走,每个寒毒发作夜里都由他来温暖。
闻淑乐才感受到习惯究竟有多可怕,她警告自己绝不该对施Z动情,却早已习惯他的陪伴,以至于他不在她身边时,她会毫无安全感。
直过了许久时间,她才缓缓睡着。
晨曦照进窗,有一道颀长身影悄然走进屋内,墨发如瀑,白衣几近被血染透。
他轻缓走近塌上少女,她睡得不安稳,唇瓣抿紧。他不欲打扰她睡觉,准备退出屋内时,少女突然睁开朦胧杏眼。
“施郎。”透着细微颤抖的嗓音,她彻底清醒,杏眸飞快凝聚起水意,眼泪顺着颊边滑落。
他伸手准备安抚她,可刚探出,那修长如白玉的腕间有几道刺目血痕,他收回手不让她看。
施Z柔声应她,微弯唇角,桃花眼潋滟生波,就如平常般对她道,“我回来了。”
第38章
最终,他拗不过闻淑乐,她为他上药。
皙白结实的皮肉布满了血痕,瞧着很是触目惊心,褪下的雪衣上血迹斑斑,先前的伤疤才消,新的又添上。
闻淑乐先给他擦拭血迹,布巾很快染透,再将布巾放入水盆中,一盆清水也染成了红。
她手指微颤给他上药,他缓声道,“劳你打扫舍内。”
闻淑乐知道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她小心给他上药,嗓音闷闷的,“你如何发觉的”
施Z没有受刑之人的沉痛情绪,温声道:“我来时踩在地上,沙石颇多,而方才没有,定有人打扫过地。”
“你这也能发觉出。”闻淑乐佩服他的心细与感知力,她虽然双眼可视,却不会专门留意旁的东西。
但她清楚,往往细枝末节才是决定成败关键。
“眼睛看不见,心下多留意一分便是。”
闻淑乐给他抹完膏药,发现他上半身几乎全被覆盖,药味浓重,她道:“那是我该做的。”
他总把事情包办,保持着以前的习惯,将她当体弱时候看待。
常在她歇息时候,默默便把她的衣物给洗了。
等她提起,他会说顺手而为,莫见外,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能这样依赖他,以前是不得已,现在得独立起来,毕竟迟早要离开他。
闻淑乐理性思索着,莫名心里有些发酸,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昨日她那般回复梁星,实际她心里并没底,甚至连筑基都是施Z辅助她练成。
起码要到辟谷期才能与梁星较量,而在辟谷之前,尚有开光、胎息两境,真是艰难非常。
“施郎,若我不能进到门派比试,就要离开莫云门了。”她忧虑嗓音传来。
施Z微抬眼睫,弧形优美的桃花眸中幽深晦暗,“乐娘,你想进秘方镜”
闻淑乐心里一跳,她承认道:“是。”
她心里忐忑不安,之前她一直不敢曝露自己过多想法,因为凡人眼界有限。
现在她筑基了,她或许可以透露出自己真实目的吧
她解释道:“你是莫云门的弟子,我想与你在一起。”
他嗓音轻缓,犹如清冽的风徐来,“为何如此想”
闻淑乐佯装苦恼道:“我不能那么自私,这本是你原来生活地方,你还得了失魂症,迟早会回想起这里,我怎么能因为你忘却一切,就让你带我走。”
她嗓音真切,“我想变得更好,所以我想去门派比试,与你并肩而不被道是非。”
“好。”施Z应道,嗓音柔和,“既然你想去,我会助你。”
闻淑乐听到她想知道的重点,“施郎,你有办法”
施Z拿起一侧衣裳起身,边穿边道:“我教你剑招,再加以双修,在门派遴选胜过梁星即可,她入过秘方镜。”
以入过秘方镜的梁星作为评判标准,梁星实力足以进秘方镜,若她能胜过她,那她定然也能去!
闻淑乐听他平静语气,仿佛说胜过梁星是很轻易的事情,可她在数月见识过她的鞭子,梁星的实力很强悍。
“现下你还受伤……”闻淑乐蹙眉。
施Z耳廓泛红,“受伤不碍事。”
闻淑乐恍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练剑一事!他受伤怎么指导她
她面也红了。
他穿好衣物,那些狰狞血痕被掩藏在雪衣之下,“不过以门规而言,你晨间去学堂学习打下基础,午间我教你练剑。”
他没往下说夜晚,但闻淑乐明白。
夜晚双修。
“我不是莫云门的弟子。”她纠结道,“而且只会认最简单的字。”
“学识无门槛,师长不会为难你。”施Z说完,略一沉顿,“不过,我现下不合适上学堂,无法陪同你。”
闻淑乐瞧着他无神的眼睛,微抿起唇。
她应了声。
“过几日,伤好些后我会去练武场,这是我在莫云门的责任,与其余弟子对练。”
他已把所有都想好,似什么都难不倒他,极为稳妥可靠。
“这样,我就能胜过梁星”她喃喃问道。
他嗓音温和清润,“胜她不难,只是这些时日,你要劳累许多。”
闻淑乐心里大石放下一半,她亦起身,将他染血的衣裳搭在衣桁上,稍后她去清洗。
目光微转,旁边一侧的桌面上,有陈路年放下的面饼,再旁边,昨日被她擦净的素色花瓶中有一枝花,花已经枯萎了,颜色暗淡。
她恍然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在凡间的楼上给他丢下的杏花枝,他竟携在身上那么久。
她咬住牙,转眸看向施Z,他恰好转面看她,墨色发丝垂落在雪衣,清冷出尘模样,不知为何,她心脏揪紧起来。
……
一大早,施Z携着她去学堂。
闻淑乐自知学识浅薄,对修炼的知识毫无根基,所以她要更努力才行。
她刚落座,施Z便被学堂的弟子们给围住。
弟子个个热情唤他师兄,询问他发生何事,眼中流露敬仰与钦慕。
看来他消失一段时间未有影响到其余弟子对他的观感。
紧接着师长也到了,弟子们乖乖落回座位,师长面容严肃,可闻淑乐瞧得出他颇为欣赏施Z,他与施Z寒暄几句。
闻淑乐听到施Z对师长道:“乐娘初入学堂,还望师长包容。”
师长点了点头,施Z之事他早有耳闻,如今见他仍是脾性良正,待人有礼,心底倒没那么排斥闻淑乐了。
施Z如此维护这个少女,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即便心有偏见,都压于心中不言说。
在他们说话间,一个雪衣少年坐到闻淑乐身旁位置。
闻淑乐抬眼看去,藏蓝发带的少年礼貌对师长、施Z先后打过招呼。
施Z微顿,神情淡下,低声应道,尔后对师长开口:“我就不打扰了。”然后离开。
正式上课后,闻淑乐如听天书,前头师长讲得飞快,她只能连猜带蒙去想他说的意思。
“你来说说,辟谷后吃什么不会污浊身体”师长突然点了她身旁的陈路年,她吓了一跳。
陈路年起身,身姿笔挺,清朗嗓音道:“谷豆的饼面、无味的绿菜瓜果皆可入口,荤腥是大忌。”
师长点头,让他坐下。
闻淑乐在旁,想着难怪他昨天给她面饼,这些辟谷后茹素的修士连点荤腥不沾,馋了吃两口面饼估计不再想吃。
她意识飘更远,先前的林姬竹也是说她身上仅有面饼,没想遭到凡人的骚动。
陈路年实在看不过眼,在她书上指出师长讲到内容。
她从上课便时不时看师长,又偷看他的书念到哪,然后发着一会呆似乎想到什么,白嫩的手撑着软乎的面颊,杏眼纯然到懵懂地步。
闻淑乐看着他,纤长睫毛轻眨,意思明显。
如同林姬竹面对她这张无害的面颊时,完成对她最基本的字的启蒙,现在这个接力棒来到了陈路年手中。
他轻叹口气,心念着只是帮师兄罢了,便小声问她什么不懂。
她有些犹疑,红润唇瓣微抿,才道:“都不明白。”
于是乎,师长在前边讲了一早,而陈路年就教了闻淑乐一早,才大致把一些最基本修士应当知晓东西教给她。
好在她很认真,用毛笔记上笔记。
不过等他一看,十个字里七个都歪歪扭扭,其中还有两个错字,空着一字不会写。
在莫云门中,要寻到像闻淑乐这样的文盲是件极难事情。陈路年崩溃想着,师兄就为她去了魔教难怪梁星在门派时三天发小脾气,五天就要发大脾气砸东西泄愤。
以梁星那骄横性子,连林姬竹那样修仙界第一美人都不能容忍,怎么可能忍得了自己输给这样一个少女。
好在陈路年的性子被梁星这等不讲理之人磨得极有耐性,而闻淑乐态度又端正,他便不觉厌烦。
眼看她有个字怎么都写不好,他拿过她的笔示范一遍,“明白了吗”
闻淑乐点点头,幸好陈路年在她身旁,虽然她跟他不熟,但他是正直之人,愿意教她。
所以,陈路年在她心里很快转为‘可利用’的对象,听他小声讲解在修仙界可能八岁孩童都明白的知识。
当他再次教她一个字,她成功写出来,唇角微微翘起,晶莹眼眸看着他,“你太厉害了,知晓这么多知识。”
夸赞是闻淑乐几乎刻在本能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听到赞赏,除非拥有强烈敌意的人,她不会吝啬自己的夸赞。
陈路年偏是极少得到称赞的,前有施Z这样皓月存在得了所有赞誉,其余门派弟子都沦为群星,更有梁星的打压,他面色骤红道:
“这是最基本的知识。”
“可你在我眼里很厉害。”她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他,坦然而诚挚。
“再学一段时日,你就不会这样*觉得了。”
“那你呢,每天都会来上学堂”
陈路年点头,“除了师兄,我们都要上学堂。师兄早早就将我们学的知识融会贯通,学堂于他不如自学,于是他特例不来也行。”
从他人嘴里了解施Z,会有种陌生而熟悉感觉。
因她常常与他相处一起,有时会忘了实际上他是小说男主、下界历劫的仙君、莫云门的首席――这个高高在上完全不可能与她接触的人,却成了她的夫君。
“我如此学到门内遴选那天,会有大长进么”闻淑乐看着他道。
陈路年皱眉,昨日恭鸿大殿梁星说的,他听见了。
“学识并不能同于修炼,只能让你更为了解自己,找到合适之路。”
不知不觉,师长已经讲完课,堂内弟子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闻淑乐一抬眸,门槛外的少年已至,身影颀长,雪衣翩然,静候着她。
第39章
闻淑乐拿起书,高兴与陈路年道别。
回正雨堂一路,她与施Z分享今天学习的内容,施Z眉眼温淡听着,待回到屋内,桌上放着一碗汤饼,尚冒着热气。
汤饼其实就是面汤,看来方才施Z回来为她做了午餐。
她吃着汤面,眸光瞥到那一动未动的面饼――瞧着就无甚滋味,可她不想浪费食物,那晚上吃罢。
莫云门的弟子吃得最多就是这面饼,她也得入乡随俗,莫等到以后辟谷,还忍不住去吃零嘴。
吃完后汤饼后,她温习一会书,虽然还有许多不懂,但至少不是摸瞎状态。
她心下微定。
屋舍后有颗苍劲大树,繁茂树叶遮蔽天日,树干粗壮至几人合抱那般大。
施Z交给她一把木剑,让她练习挥剑。
闻淑乐本来觉得他要教她该是很厉害大招,结果是从最基础挥剑开始。
施Z心如明镜,知晓她在想什么,他骨节分明两指夹住剑身,缓声道:“万丈高楼堆于微末土石,练剑无速成之路。”
闻淑乐有些羞惭,她确实着急,随即她想起他的食指左面的薄茧,定也是以前勤勉练来,他这样天才都如此努力,何论她呢。
鹭峰虽入夏了,却并不燥热,但对于练剑的人而言,还是辛苦。
闻淑乐额发尽湿,面颊泛红,她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剑,每次手臂抬起都像挂了千斤坠,沉得她不住发抖,握着剑柄的手掌印亦是火辣辣的痛,可随着时间愈久,那种痛化成麻木。
点剑、刺剑、劈剑、扫剑、托剑……怎会有如此多的挥剑方式。
她再一次挥剑,手上一松,木剑顿时脱出,可剑未摔在地上,反被一股灵力托起。
施Z垂眸,他看见剑柄处的血迹,眉头紧锁,“今日练到此。”
闻淑乐的手克制不住发颤,她摇头道:“我还可以练。”
“你的手磨破了。”
闻淑乐还是坚持,“是因为我初次练,若是长久的练,便不会如此。”
不过多付出一些努力罢了,她不觉自己是有悟性的人。若连努力都不肯多付出些,她拿什么梁星对决。
“若我今天停下,明日也因手疼多歇一会,那还能胜得过别人吗”她嗓音轻柔中又透着股韧劲。
施Z容色冷清,即便他可以为她铺好所有的路,如果她不努力向前也不行。
闻淑乐明白他的答案,她走向前,拿过他手中的木剑,继续练剑。
她现在就如没锻炼的人突然剧烈运动,身体有不适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施Z抿唇,桃花眸深沉莫测,知道是一回事,可见她受痛受累又是一回事。
绝不是那么简单的理由,他想着,她如此拼命想达到的目的,与秘方镜关系极大。
她这么一练,便从午间练到天黑。
到最后,她剑都拿不稳了,他走来收起她的剑,“足矣。”
闻淑乐的衣裳汗湿,她与施Z回到屋内,他为她备好了温水洗浴。
身体浸入温水,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练剑那只手仍在发颤,她已是疲惫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