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田地里面的缘由其实不少村民听到过只言片语,现在让桑青言来安排倒是也莫名松了口气,谁都知道他公道得很,而且他身边还跟着宁宁呢。
桑青言偶尔会低头问些宁宁的意见,宁宁都小声地回了什么,这一来一去的,倒也将这田地分配得妥妥当当的,每个人能分到的地都差不多大,还离自家近,离水井的距离都差不多,这倒是极好。
一分好了田地,村民便迫不及待地回家找自家妇人来,将宁宁收成羊芋的事说得绘声绘色的,要是家里的妇人不信的话,他们就给她看那一大箩筐的羊芋。
经过了流放这一路后,这些妇人早就不像是从前在京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了,在她们的眼中没什么比让自己,让儿女活下去更重要,为了活下去,她们什么都肯干。
既然现在只是出家门去种地而已,这有什么不成的?
这忙活了一天之后,第二天来桑家的就不止是那些帮着修窑洞的男人们了,还有家中妇人也都跟了出来。
宁宁见状,很是高兴,她早就觉得这些姨姨们都厉害得很,之前在流放路上,要不是她们操持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饿死在路上了。
而且她们向来都对宁宁还有苏氏很好,尤其是在那疫病之后,她们见了宁宁就会往她手里塞些小玩意,权当是谢谢宁宁的救命之恩了。
来了这后,宁宁好几天都没有看到这些姨姨出门还可惜得很,要是姨姨们都被关在家中,那可就太浪费了。
幸好现在她们都出门来干活了,瞧着她们干劲十足的样子,宁宁知道她们一定不会比那些男人差。
“宁宁,咱们要从哪干起,你说吧。”为首的还是潘阳的娘亲刘氏,虽然曾经她一度怀疑过宁宁害她摔倒,但后来是宁宁治好了她的疫病,她哪里还会这么想,那时候摔倒一定是自己没看清楚路而已。
“刘姨姨,咱们要先把这羊芋都给切开了。”宁宁应道,这是东叔说的,他蹲在地里好几天了,知道这羊芋极易生长,若是将它们给切小了,既能快些发芽,又能多种些。
听到宁宁这话,刘氏二话不说,直接照做,麻利的动作里透露着对宁宁的信任。
其他妇人见状,便也跟着学。
宁宁瞧着她们这充满生机的样子,可是说不出的高兴。
之后宁宁便在东叔的帮忙之下,一步步地教那些妇人如何种下羊芋,如何施肥,如何浇水。
因着这些羊芋都是最早那批喝过了灵泉长大的,所以即便是没有了灵泉浇灌,也能长得飞快。
那些妇人哪里见过长势这般凶猛的羊芋,刘氏好几次了都叫着宁宁过来,“宁宁,这真的是羊芋长出来的?可我早上才刚种下的呀,怎么就,就发芽了?”
宁宁细看一番,肯定地点了点头,“姨姨放心,你瞧,就是从这长出来的呢。”
“咦,还真是呢,可,可怎么长得这般快啊?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从没种过地的刘氏很是担心。
“没事,没事,就是姨姨差不多该去弄点肥水了哦。”宁宁提醒了一句。
“肥水啊......”刘氏顿时有些迟疑,刚才听宁宁说是一回事,可真要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她真的要去弄猪屎不成!?
第145章 没了收成,就什么都没了
“姨姨,怎么了?”宁宁见刘氏一脸踟蹰的样子,关切问道:“是不是姨姨忘了刚才宁宁说过怎么弄肥水来着了?”
越听肥水这两个字,刘氏的脸色就越是苍白,偏偏宁宁还将她这反应当成是默认,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
“这肥水啊,东叔说了,最好是取那刚下下来的猪屎,加上些许沙土,再加上枯叶柴枝干,接着搅一搅,拌一拌就好了,很简单的,姨姨不用担心做不来的。”
宁宁还在旁边加油鼓劲,她当然是不知道凡人多嫌弃屎尿这些秽物,向来都是能离多远就多远,可在宁宁看来,屎尿什么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东西,只要是人,怎会没有屎尿,既然曾是自己的一部分,为什么要嫌弃?
刘氏听得她这番说话,算是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就冲到田埂旁吐了起来,本来她还只觉得恶心而已,宁宁这一番绘声绘色之后,脑海中的画面便挥之不去了。
宁宁见她这模样,吓得忙跑去找东叔,“东叔,东叔,姨姨,姨姨她生病了!”
东叔原本还在帮着其他妇人种地,听到宁宁这么说,也是脸色大变,忙跟她过来,这人要是出事了的话,他就难辞其咎了。
“到底怎么了?”东叔边走边问,“是不是她累着了?”
“不知道呀。”宁宁摇摇头,姨姨才刚种完,还坐下休息了好久呢,怎么会累?
于是她将刚才的事情经过一一说来,东叔一听,便知道了个大概,这不是生病了,无非就是妇人嫌弃猪屎污脏才吐了。
也怪不得她们,从前这些妇人里头不少都是贵妇人,这刘氏还是京中世家的少夫人,受不住猪屎这样肮脏之物也不出奇。
等宁宁他们赶回去的时候,刘氏已经吐完了一遭,正坐在田埂上,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宁宁趁着东叔不注意的时候,将灵泉水给变了出来,倒在杯中,“姨姨,快,快喝水。”
“谢谢宁宁。”刘氏还迷糊着呢,哪里还计较得了这水从何来。
不过这水倒是清甜得很,入口甘滑,两三口下肚之后,竟然令得她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东叔见她脸色无虞,这才松了口气,说:“夫人不必勉强自己,若是做不来的话,就让我去做好了,我一个粗人,做惯了这样的活计。”
说着东叔转身就要提起刘氏丢在一旁的水桶,替她去拿些肥水回来。
刘氏见他要走,下意识想要将东叔叫住,可不知为何,手沉甸甸地,抬不起来。
不是啊,她明明是想要去的啊!可,可怎么......
宁宁从刚才起眼神就没从刘氏身上移开过,见她这般,不由得说:“姨姨,你真的不去吗?”
“去?为什么要......”刘氏回过头来,正要应宁宁的说话,目光就正好撞上了宁宁那双明澈的眼睛。
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狼狈,怯懦又胆小,而宁宁那关切的目光中,她似乎瞧见了些许可惜。
昨晚听说妇人也可以下地种羊芋之时,她不过是迟疑了片刻并没有马上应下,潘阳便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只不过那时候潘阳的眼神种也许更多的是可怜,还有......嫌弃。
她是知道的,潘阳也是将她当成了只会坐在家中呼喝的妇人,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敢做。
可,可是并不是她不想啊,潘老爷子强势,又是个极古板之人,笃定了女人只能关在家中不能出外抛头露面,即便是在这流放的路上也一样,上次刘氏去找宁宁道谢就已经是豁出去了的。
但刘氏见着其他妇人变得越发能干,就连苏氏也从呆呆傻傻变得能炒上一手好菜,她就羡慕得很,要是她也能做的话就好了。
昨晚听说妇人能去种羊芋之时,其实她是十分心动的,只是从未表达过想要出门的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起,直到见到了潘阳的眼神。
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不要成为被自己儿子嫌弃的娘亲,她咬咬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最后竟能跟潘老爷子争辩一番。
气得潘老爷子大怒,还怒喝着她一定会后悔的,这些活本就不是女人干的,她还偏要强出头,那时候刘氏堵着一口气说了自己一定不会后悔。
但是现在看着自己一身又是泥,又是吐出来的污秽之物,手臂酸疼得很,手还被羊芋和野草弄得脏兮兮的,甚至还要自己去弄粪水,刘氏刚才有一瞬间真的后悔了,老爷子说得对,这活女人干不来。
“姨姨,姨姨,你别怕嘛,弄脏了宁宁给你洗衣衫,要是臭臭了,宁宁给你捂鼻子,可是姨姨要是没有肥水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宁宁那小奶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啊,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收成,她还怎么能让潘老爷子知道他才是错的,怎么能让潘阳眼中的嫌弃消失不见?
刘氏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宁宁连忙上前托着她的手,“姨姨不用担心,宁宁会扶着姨姨的。”
瞧着宁宁那用尽全力的小脸,刘氏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宁宁的脸就说,“好了,姨姨捏完宁宁的脸就有气力了。”
“真的吗?那姨姨多捏捏,宁宁不怕疼的。”宁宁说着还将右脸给凑了过去,刚才姨姨捏的是左脸,没捏右脸呢。
“等收成了,姨姨再捏宁宁的右脸,好不好?”刘氏说着,牵起了宁宁的手,“我们走吧,不能什么都让东叔做了。”
“好!”宁宁见刘氏没事了,开心得蹦蹦跳跳地跟上了刘氏的步子。
那边东叔正让潘阳将小猪仔赶开,他好拾些新鲜猪粪,就听得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东叔,还是我来吧。”
听得这声音,东叔和潘阳都吃惊看去,说话的竟真是刘氏。
“娘,你来做什么?”潘阳皱起眉头,见着刘氏浑身泥水,脏兮兮的样子,脸色就更是不好看了。
“东叔说种羊芋得浇上些肥水,我来弄些肥水的。”刘氏说得镇定自若,就仿佛是从前在府中随便说着要上玲珑阁去买些首饰。
可那是首饰,这可是脏兮兮的猪粪啊!
就连东叔都不敢相信,迟疑道:“夫人,你真的要弄吗?你刚才已经不舒服了,其实这里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刘氏淡淡地说,“东叔不用担心,我没事了的。”说着她便接过宁宁在路上给她拣的两根柴枝,弯腰作势要拣。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宁宁忽然叫住了刘氏,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手帕,说:“这是娘亲绣得,香香的,姨姨绑在鼻子上就不用怕臭臭了。”
说着宁宁踮起了脚尖,要替刘氏绑在脸上,这可是她刚刚飞快地用百花姐姐的百花香给熏过的,一点都不会臭的。
就在宁宁的帕子落在刘氏脸上之时,刘氏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什么猪粪的臭味,什么猪仔的膻味,统统闻不着了!
第146章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欸,娘,要不然还是我来吧。”见着自己娘亲真要跟在猪屁股后面拣猪屎,潘阳就一阵脸红。
倒也不全是觉得丢脸,只是他知道自己娘亲自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嫁到潘家之后,爹爹又十分心疼娘亲,就算是在这流放路上,娘亲都没吃什么苦。
现在娘亲竟然要去拣那脏兮兮的东西,潘阳不免有些心疼。
不等潘阳上前,刘氏就已经果断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做,不过就是这点小事而已。”是啊,围上了宁宁给的帕子,半点臭味都没有闻到。
至于那东西生得什么模样,她将沙土往上一埋,然后用厚厚的树叶一铲,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那就更不用觉得恶心了。
东叔也拦住了潘阳,说:“你娘亲干得挺好的,不用担心,况且还是我在呢。”将沙土掩在猪屎上再拣起,这倒是个好办法,也省去了后面还要混泥沙这一步了。
“可是......”潘阳还是放心不下,还想挣开东叔的手。
“哥哥是觉得姨姨做不了吗?”忽然宁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潘阳闻言,回过身来,这才见着宁宁一脸认真,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令得他不由得应道:“不,不是。”
“那哥哥是觉得姨姨这么做很丢人是吗?”宁宁说着,逼近了一步。
“才,才不是呢!”潘阳慌忙大声否认,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心底的那点心虚,没错啊,刚才他叫住娘亲的时候,就是因为正好有几个孩子打闹着路过了他们。
那时候,潘阳的心就砰砰跳,要是被他们看到了娘亲在拣猪屎,那,那怎么办?
“那哥哥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什么不让姨姨去做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呢?”宁宁没说一句,就逼近一步,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似乎已经将潘阳的心给看穿了。
“我,我是,我是为了娘亲好,娘亲什么都不用做,这些重活脏活都让我做不就好了?”明明应该是体贴自己娘亲的话,潘阳大喊大叫的样子,竟有些恐怖。
宁宁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去,显出了些许怜悯之色,“原来哥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不知道什么?她是我的娘亲,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潘阳本就是个孩子,哪里经得住宁宁这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他暴跳如雷,彻底失去了理智。
就在这时,刘氏的声音响起,“倒是我的错了,从未告诉过你我想要如何,还要你这孩子来照顾我。”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潘阳的身后,见着自己孩子红着脸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抱住他,可是自己的手,身上脏得很,怎么能抱他。
潘阳回头之时,便与刘氏那双温柔沉静的目光对上,顿时他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刚才所有的话语似乎都闪过了他的脑海之中,宁宁的那句你什么都不知道尤为清晰。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爷爷强势,爹爹懦弱,才会让原本将门出身的娘亲被困在了家中,就几天前,别家的娘亲都到桑家去烧火煮饭,其乐融融,只有自己娘亲,好几次看向了门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又绣起花来。
那时候娘亲也是想出去的吧,想要从这个困住她这么久的家里出去的吧,所以如果娘亲现在什么都能做了的话,娘亲会不会走,会不会丢下他!?
潘阳不敢想,也不敢问,刚才才会那样恼羞成怒。
现在娘亲看他的眼神那般的温柔平和,似是看穿了他心中藏着的害怕,一下子让潘阳再也绷不住了,也顾不得刘氏身上的污脏,直接扑进了娘亲的怀中,“娘,对不起,是,是我不好。”
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的刘氏又想要抱住潘阳,又想起手里还拿着那拣了猪屎的柴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得举起双手,任由潘阳抱着她哭。
东叔见状,便替刘氏将剩下的活都干了,反正刘氏也已经做了不少,他只需要收尾久可以了,还是不要搅了他们母子温情才是。
临走时,东叔还不忘将站那看戏的宁宁给拽走,叹了一句,“宁宁啊,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会说话的,这可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好事?可是潘阳哥哥都哭了欸,还有姨姨,她举着手,好像也很难受的样子。”宁宁频频回头看向潘阳母子。
刘氏还保持着那个举着手的姿势,只不过举得久了,这手实在酸的难受,她又不敢动,只得咬着牙强忍,那脸上的样子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她只得庆幸自己脸上还绑着宁宁给的帕子,别人就算瞧了也瞧不见。
东叔听到宁宁这说话,竟是有些惊讶,刚才那不是宁宁想好了才逼问潘阳的?难道都只是宁宁随口直说?
宁宁一脸懵懂,其实刚才那些说话确实不是她随口直说,只是那时候潘阳的情感过于强烈,强到都溢了出来,宁宁受其所染,便顺着将话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