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怜端着木盆，推开篱笆走出来时，木盆里的粮谷菜叶刚好分完，一点不剩。
窃生看见干净如新的木盆，便知道楚怜用清洁术清洗过了。
他眉眼柔和，又温柔笑了起来。
他知道，楚怜就是这样，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是大是小，她都会全力以赴，认真固执得可爱极了。
“给我收着吧，辛苦你了，这些小家伙还挺闹腾的。”
窃生伸手，欲要从楚怜手中接过木盆。
楚怜皱眉，捏住木盆边角，问他，“你用手拿着盆，是准备让我推你回去吗？”
窃生闻言，一面说着谢谢，一面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温柔舒缓，即使是抚掌大笑时，也动听悦耳得如同唱歌。
楚怜抬手摸了摸耳朵，一双野生眉皱得更深。
她回头看一眼啄食的灵鸡灵鸭，油水光滑的，看起来就很好吃，哪里闹人了？而且这有什么好笑的？
楚怜不解，但她还是用法术让木盆飞到窃生怀中，上前一步，手搭在轮椅椅背扶杆上，皱着眉头，推动轮椅往回走。
楚怜身体健康，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推轮椅的力道也大，但是很平稳，转弯和上下坡也很流畅，完全不像第一次推轮椅的人。
窃生两手搭在木盆边缘，稍向后仰着头，浅棕色瞳孔里只能看见楚怜消瘦有型的下巴。
说实话，在人均俊男靓女的修仙界中，楚怜五官寡淡，眉目冷峻，略偏男相，却又不是纯英气型的大美人，最多算个气质独特的女子。放在以美闻名的鲛人中，就更显得普通了。
但窃生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楚怜好看，可爱，让他喜欢。
他甚至说不出来为什么，可能是楚怜过于独特，处处与他不同，却处处令他艳羡，也有可能是他待在鲛皇珠幻境里近千年，实在太孤独了的缘故。
轮椅停在院中。
楚怜上前，伸手，从窃生手里拿过木盆，放回厨房前面的木架子上。
“楚怜，谢谢你。”
窃生推动轮椅跟过来，仰头看她，真诚道谢。
楚怜搓了搓胳膊肘，感觉不太习惯，但她也没说什么，只道自己要去入定了，让窃生有事再叫她。
“等等，楚怜，我现在就有事，需要你帮忙。”
握惯了剑的手措不及防被人隔着衣袖拉住，手指还正好环住她脉搏，楚怜汗毛直竖，下意识以为自己恶鬼被袭击了，她差点暴走将窃生连人带椅摔倒地上，在一剑了结了。
幸好，她回手上步，两手做钳，卡住窃生的胳膊时，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人，不是放逐之地的恶鬼或魔族。
不过……
“你的体温有点低，是不是受伤一直没养好，太虚了？”
楚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窃生诧异的目光中，将问题拨回到他身上。
窃生原本在猜测楚怜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下意识摆出作战的的动作。一听见楚怜这样说话，他秋水剪瞳圆睁，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种虚不虚的问题，最难回答了。
说不虚吧，显得他很在意，但一只雄性，又怎么可以承认自己虚呢？！
半晌，窃生脸上爬上浅浅红晕，他扣着轮椅木扶手，解释说，“并非如此，我的体温一直都比常人低，受伤之前也是。”
他是鲛人，自幼在深海长大，算半个变温动物，就算劈尾化人了，体温较常人来说也比较低。
“哦，”楚怜点头，也不追问，她道心纯粹，一向对别人的事情没什么好奇心。
楚怜问：“你要我帮什么忙？”
“对，是这个，”窃生脸上红晕未退，从袖袋中掏出一把雕刻成奇怪形状的黑色玉石和白色玉石。
“我想做一副山河棋，既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也可以帮助凝实神魂。山河棋的棋子和棋盘都需要附以阵法驱动，才能成阵显象，棋子和棋盘我都刻完了，就差最后的阵法了。我想借你的灵力，完成最后的步骤。”
楚怜看那一大堆玉石，就知道要花费很多工夫，她嫌麻烦，窃生的伤又没好。
所以……
“我拒绝，”楚怜皱眉道，“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好好养伤，别总是折腾这些。”
劳心伤神，对你不好。
不知为何，后半句话，楚怜没说出口，反而浑身不自在，只好快步转身离开此处。
窃生捧着冰凉的玉石，看楚怜拎着怜不得，毫不留情地转身，走进厅堂，再挑开竹帘，进主卧打坐修炼。
他沉默许久，目光落在手心里棋子上，他刻意把两色主帅棋雕刻成他们二人的模样，但楚怜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它们一眼。
窃生垂眸，眼皮半阖，一言不发地将玉石棋子收回袖袋。
他水润的双目眼睑微敛，眸光幽暗，在他长皮的双腿上停留许久。
最终，窃生推动轮椅，慢慢朝联排房屋后面的溪流走去，那里向前走，有一处直通海域的地泉。
鲛人王族，即使劈尾化人，回到海水中，也还能恢复成鱼尾人身的鲛人形态。
直接在人类双腿上破坏，伤痕太明显，若是鱼尾受伤，再转人形，楚怜便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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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窃生推动轮椅,顺溪而下，沿着河道走到布满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的河滩上。
溪流还是他记忆里清澈见底的模样，一点没有被青虹宗的尸山血海所影响,这是幻境的纰漏之处，就像错美峰山上的空气里也闻不见血腥气和腐臭味。
四时神宫的主教一剑穿刺他心脏后，就把他带回了四时神宫的地牢中。从那以后，他模糊的记忆里就只剩无尽的痛苦、折磨、悔恨与怒火。
等他献祭成功，成了境灵,神智也清醒以后，鲛皇珠幻境里好像已经死了很多人，时间也过去近百年了,所以他并不知晓尸横遍野的青虹宗后来究竟是个模样,甚至也不知道四时神宫又是个什么样子。
清浅的溪流在河滩汇聚，集成一滩又一滩淡青色宝石,躺在圆润的石头上。
河滩对面是座山,越靠近山的地方,石块就越大，还有棱角，支起一处幽暗的甬道,进入甬道行走片刻,便可见到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地泉。
鲛皇珠幻境算半个神器,有虚化实的本事,境中的食物可食用有灵气,此处地泉也是一样，真的直通现实海域,不过，境中人并不能从此处出境。
窃生催动轮椅上的浮空法术,控制轮椅的方向，飞入甬道入口，在推着轮椅滑到地泉旁边。
地泉旁边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圈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冷白色光亮像是月光泻了满地，将此处照得亮堂，让窃生觉得很亲切。
想来，那些夜明珠都是他从前亲手装饰的吧。
窃生想，将轮椅固定在地泉旁边，手撑着轮椅扶手，直直地倒进地泉中。
“噗通！”
重物落水，水花四溅。
窃生沉入地泉中。他在淡蓝色的水面下睁开眼，在夜明珠的冷光下，亲眼看着自己并拢的人类双腿抽长，从腰腹以下的部位慢慢长出银白色的鱼鳞，化成鱼尾，长出尾鳍。
鱼尾甩动，他长臂伸展，向上游去，破水而出。
冷光照耀下，透彻的淡蓝色泉水像蓝宝石打磨而成的镜子，映照出一个面生鱼鳍，眼带鱼鳞的银发美男。
窃生半坐在泉边台阶上，长发披散，湿润顺滑得如同银色锦缎，弯起的鱼尾也是同样耀眼动人的银白，只可惜窃生重伤未愈，鱼尾上新旧鳞片交错，下半部分甚至还有没有长出来鳞片而裸|露出灰色皮肤的地方。
窃生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掺了秘银的陨铁匕首，握在手上。匕首反射夜明珠的冷白光，照进他浅棕至淡金色的眸子里。他沉静的目光在他残破丑陋鱼尾上游弋，久久不能离开。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是鲛人族的皇子，有着东海鲛人中最漂亮、最闪耀的鱼尾，曾有东海明珠的美誉，可恨后来被四时神宫的人类一片一片硬生生拔掉，鲜血横流。
想到楚怜冷淡的腔调和毫不犹豫的背影，窃生闭目沉心，手起刀落，亦是毫不犹豫地、连鳞带肉地剜去鱼尾鱼鳞。
没关系，掉几片鳞而已，阿楚面冷心善，若是见他伤势没好，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窃生感受鱼尾上传来的钻心的痛楚，露出满足依赖的温柔笑意。
*****
窃生一尾鱼躲在山洞地泉中自残时，楚怜正在床上盘腿打坐。
她身下的被褥蓬松厚实，柔软度刚刚好，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坐上去舒服极了，即使连续打坐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疲乏。
楚怜坐在床上，却怎么都不舒服。她心里就是不得劲，烦躁得很，半天入定不下来。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硬生生默念了二十遍清心咒，终于勉强进入修炼状态。
结果入定不到半日，甫一察觉到院外有人，她就自动从修炼中脱身，杂念缠心，再难入定。
楚怜左思右想，直觉这和她早上拒绝窃生的请求有关，她不喜欢欠人人情，窃生照顾她这么久，这不过是他第二次求她。
算了，不就是一副山河棋，左右也不浪费灵力，帮他一下好了，吃人嘴短。
楚怜想，绷着脸下床穿鞋，撩开竹帘，走了出去。
怜不得剑身轻颤，自动飞起来，跟在主人身后，也出了门去找罪魁祸首。
“窃生？”
“你去干什么了？你沾水了？”
楚怜走出院子，却看见窃生用细网兜着一网细长小鱼，衣衫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半披半束的发尾也湿答答的，黏附在浅蓝色衣衫上。
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楚怜生气的是，窃生腿上刚长出来的一层细皮，因为沾了水，层层脱落，皮下血肉好像又被硬物磨损过，红得一塌糊涂。
楚怜怒发冲冠。她脚尖点地直接飞到窃生面前，以手做钳，卡住窃生脖颈，眯起眼睛问他。
“不就是断一双腿吗？人头我也没少断过。你要是真懒得活了我可以成全你，别他妈的想不开给我找麻烦！”
怜不得与主人心意相通，杀气暴涨，剑锋向下，直指窃生膝盖。
楚怜怒气高涨，窃生却歪头，用脸轻蹭楚怜温热的手背，冲她温柔微笑。
楚怜皱眉，手下力道加重，眉眼间真带了些暴戾的杀气。
她自知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之前不过是因为窃生乖顺贴心，才对他有了些好脸色，但这不是为了养大他的脾气。
“你要死想死，直接说，我一剑捅死你，破了这幻境再重开便是。”
窃生白皙的面庞因为缺氧而泛粉，他竭力举起手中兜着鱼的细网，在楚怜面前晃了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没，没有，我，我不想死。”
楚怜手上力道稍松，窃生得以正常呼吸，他大口呼吸，几息之后，复又笑着说，“我，我并非有意受伤，给你添麻烦的。”
“我就是看你早上很喜欢那鲜鱼粥，猜测你可能爱吃鱼。弟子房后面的青溪里有一种特产的穿河条鱼，特别鲜美，离水即死，我想为你捉一点回来，正好中午可以顿鲜鱼汤。但是青溪不像小池塘，好像有点太滑了，不好走。”
窃生笑容纯粹，半张脸五官舒展，他的眼睛水润含情，笑容如清风朗月，要吹到人心里去。
楚怜抿唇，不自在地松开卡在窃生脖子上的手，目光从窃生脸上又转到他腿上，浮浮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喜欢吃鱼，刺多，麻烦。”
最终，她冷硬做答。
窃生却笑着道，“没关系，我做菜之前都会把鱼刺处理干净的。”
“愚蠢。”
楚怜眼尾上挑，眉峰凌厉。
她一面点评道，一面抬手，单手抹去窃生下颚滴水，另一手穿过他潮湿的长发，伸到他后脑，灵活地解开固定面具的绳子。
“莫要戴着了，伤口沾了水会很难受。”
楚怜放低声音，面色难得柔和，伸手取下了窃生脸上的半边鱼纹面具。
然后，她就被窃生面具下的俊脸惊到，呆愣了半晌。
虽然窃生戴面具的时候，也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得体，但初遇时他血肉被刮净，露出口腔粘膜的场景实在太有冲击力，导致他在楚怜脑子里一直都是个体贴贤惠的丑男人形象。
现在，什么丑男人，那是大美人，大美人懂不懂？！
楚怜后退一步，掩去眼中惊艳，她摩挲手中面具，仍忍不住垂眸，打量窃生面具下的脸。
窃生露出全脸，其实比戴半边面具时更美。
他脸型稍方有棱角，额头饱满，眉眼略圆润，浅棕色的瞳孔水润含情，偏生鼻挺唇薄，在温和文气的观感中添了三分清正风流的少年感，显现出一种独特的浪漫，如同一首明媚又隐蔽的绝句。
窃生五官俊逸，气质独特。即使放眼整个修仙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楚怜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她那人称九天玄女下凡间的大师姐余令和，都没有窃生好看。
楚怜摇头，把这个不正确的想法从脑海里清除。
“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啊，怎么一直戴着面具呢？”楚怜问，收剑站到轮椅后面，伸手帮窃生推轮椅。
“青溪不好走的话，下次叫我一块去吧，我下水抓。”
“你喜欢我的脸吗。”
手指扣着轮椅木的扶手，窃生说，虽然是问句，他却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毕竟和楚怜相处这么久以来，楚怜还是头一次这么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
“我知道我很好看，你不用骗我。”
楚怜嗤笑，死鸭子嘴硬，“就你？还没我大师姐一半好看，甚至都比不过我大师兄。”
窃生心中失落，同时又觉楚怜更可爱了，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楚怜不可能不喜欢他的脸。
轮椅的轮子卡到一个小石子，窃生随着轮椅颠了一下，身子往前倾时被身后伸来的手挡住。
窃生前胸撞在楚怜的小臂上，两人俱是一颤。
窃生提着细线渔网，忽然问，“楚怜，你喜欢你大师兄吗？”
楚・大师兄和小师姐的头号CP粉・怜：？？？
楚怜满头问号，反驳的语气都活泼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大师兄和小师姐天生一对，我撮合都来不及，喜欢个锤子。”
“哦，”窃生点头，沉默许久，等到轮椅停在小院门前时，他毫无预兆，又问道，“那，楚怜，你是不是喜欢你的大师姐？”
大师姐一生毒唯事业粉――楚怜：……
我他妈的知道龙傲天男主要糟蹋我大师姐都恨不得提刀杀人，你竟然问我是不是想要自己上？
汝闻人言否？
我不就是撒了谎，说大师姐、大师兄比你好看吗？神经病。
楚怜一脚把轮椅踹进院中，轮椅骤然受力，打着转在院子的草地上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