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楚怜不信窃生的鬼话,冷笑一声,散开头发,也躺倒在床上。她出剑,挑断束着窗帘的绳环,斩灭烛火,使得室内陷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
“唱歌,我睡觉。”
楚怜言简意赅,结束半天的荒唐。
窃生的眼睛渐渐适应室内黑暗的环境,他小幅度地侧身,只看见楚怜如同锦缎或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发尾参差不齐,发梢因主人的不爱惜而略微有些毛燥,就像主人翻来覆去而暴露出的心情一样。
窃生看得入了迷,不自觉伸手,想要为楚怜捋顺青丝,但指尖触摸到楚怜发尾末梢时,他又猛然惊醒,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暗骂自己唐突。
“我可以换一首歌吗?”窃生问,如水的目光不期然与翻身的楚怜相撞。
楚怜下意识闭眼,避开窃生含情脉脉的眼睛,装作毫无所觉地点头,“你想唱什么便唱什么,问我做什么?我何时管过你?”
说完,楚怜又想起窃生此时为什么会在自己床上躺着,她轻咳一声,面无表情道,“你想唱什么?”
窃生并未抓着楚怜话语中的疏漏不放,他温声同楚怜解释,“说安神曲,我族幼崽睡眠不好,容易梦魇。族人便都会在幼崽睡前,为他们唱安神曲助眠安神,我想阿楚会喜欢的。”
“哦,那你唱呗。”楚怜点头,又问,“我不是幼崽,也可以听吧?”
窃生被楚怜偶尔的、纯粹的天真逗笑,许久方止。
他眼笑眉舒道,“可以,不是幼崽也可以听,效果更好。”
“哦,下次不许笑出声了,”楚怜说,黑暗中,她处在绵软蓬松的被窝里,嗅着安神香粉的味道,脾气比白日好上不少。
“好,下次晚上笑,我不出声,”窃生百依百顺,在楚怜背过身睡觉时启唇轻唱。
仍旧是异国古曲,楚怜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能感觉到窃生舒缓歌声里流淌着的温柔与爱,像是在梦里才会有的,母亲般的,无限的包容、安全、温暖和爱意。
悠扬婉转,沁人心脾,摇动她的鼓膜,钻入她的神经,一直流淌到她神魂深处。
――那里本是寸草不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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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就在楚怜和窃生同床共枕时,一直关注楚怜动静的“认命吧”系统慌了。它紧急加载角色好感读取器安装包,解析完毕后,立刻绑定炮灰楚怜,查询当前的感情偏移值和剧情偏移值。
“妈的,完蛋了,”“认命吧”系统看着面板上明晃晃的粉红色的数据格,恨不得冲进鲛皇珠幻境,掐着楚怜的脖子把她摇醒。
“艹艹艹,辣鸡世界,废物玩意儿,连个幻境镜灵都分辨不出来,他可是害你死了十几次的罪魁祸首,这他妈的都能喜欢上?”
“认命吧”系统经过多日的考察,已经确认此次的气运子就是它所需要的那种宿主――一个充满野心的并且能听它指挥的人类,所以,虽然上一个世界附身的体验不太好,它还是选择了附身在主角身上,并告诉仇敌天相关的部分剧情。
仇敌天得知自己是《剑指天门,我非邪魔》的男主角后的表现也很令“认命吧”系统满意,包括但不限于说着“莫欺少年穷”打脸族兄,扮猪吃老虎在拍卖会上捡漏,虽然不能修炼但是仍然一直坚信自己是主角,在仇家主城四处撩妹……
“认命吧”系统原本打算这样培养仇敌天:先不给他找伪灵根修炼,但是教他修炼秘籍,带他提前寻找书中的部分机缘,教他修炼的相关知识,培养他撩妹的本事。总而言之,就是在仇敌天没有灵根的前提下,给予他日后修炼能够用到的一切手段和资源,以便使仇敌天获得楚怜的灵根后,能够迅速进阶,一飞冲天。
“认命吧”系统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它坚信楚怜一定会像书里面所写的那样爱上仇敌天,并把她的顶级天灵根和一身宝贝都送给仇敌天。
毕竟,一个快要疯掉的天真小师妹怎么可能放着帅气俊朗,幽默自信的男主角不喜欢,而喜欢上一个神魂半毁,丹田破碎,还害了她许多次的境灵呢?
更何况,在原著里面,鲛皇珠幻境中窃生根本就没有出场过!
上个世界的溯回镜和有白在原著里面虽然只有几句话,但好歹也算出场过,可这本小说中里,窃生全程到尾都没有出场过,最多作为背景设定,解释一下仇敌天为什么可以得到带楚怜走出鲛皇珠幻境,并得到鲛皇珠。
实际上,在背景设定中,仇敌天是四时神宫遗留下来的唯一的后人。而窃生之所以会神魂受损严重,是因为他当初在经历灭族之仇,屠宗之恨,献祭之苦后,不堪忍受尘世中的痛苦,分裂出了一个恶魂。
恶魂与之截然不同,他是窃生的黑暗面,是他的仇恨、愤怒和其他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窃生的恶魂带着他痛苦的记忆,以自身为祭品,在四时神宫的庆典上,发动鲛皇珠幻境,将四时神宫内的所有人在梦中屠杀殆尽,只有仇敌天母亲一脉的祖先,因为实在赶不回来,才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
窃生残留下来的一半灵魂日渐消弱,他性格温和,秉性善良,早已放下了那些仇恨。窃生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当四时神宫的遗脉仇敌天出现在鲛皇珠幻境时,为了结束无休止的复仇与厮杀,他选择灭自己的神魂,将鲛皇珠的使用权交给仇敌天。
楚怜和窃生分别是仇敌天灵根和神器的来源,可以说是仇敌天最大的外挂。
现在,他妈的,楚怜喜欢上了窃生?
数据不会骗人,粉红色数据格上明晃晃的数字50,昭示着楚怜这个小疯子真的开始喜欢上了窃生。
“认命吧”系统叹口气,把角色好感读取器的绑定对象换绑成窃生,开始查询窃生对楚怜的好感度。
好家伙,直接满格了!
他妈的,没有外挂傍身的仇敌天拿什么和他的两个外挂争?凭命吗?!
“认命吧”系统:“…………”
毁灭吧,认命吧,我累了!
“认命吧”系统一面叽叽歪歪,一面不得不重新思考对策,考虑该怎么安排仇敌天的未来,好使他得到楚怜的灵根和鲛皇珠。
实在不行,就只能先给仇敌天搞一个伪灵根,先带他练级,看看能不能打得过楚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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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怜的要求下,窃生渐渐把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搬进她的房间内。
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等楚怜反应过来时,窃生的衣物已经占据了她三分之一的衣柜,其他琐碎杂物也有了自己固定的位置。
楚怜伸手挑起窃生放在桌上未完成的刺绣,斜眼看上面秀到一半的莲花,又看一眼房中窃生生活的痕迹,只觉得荒缪且不真实。
她和窃生怎么就稀里糊涂走到这一步了呢?
楚怜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其实,在和窃生贴身相处的日子里,楚怜的心态一直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毕竟窃生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相当含蓄温柔的人,就算喜欢上楚怜,和她寸步不离地待在一起,也像是春风或流水一般,将楚怜包裹其中,却不会使感到不适。
楚怜练剑的时候,窃生安静地看她练剑;楚怜背剑谱时,窃生无声地在一旁浇花除草;楚怜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时,窃生一边为她唱歌一边做些小东西;楚怜晚上打坐修炼时,窃生则靠墙躺着,沉默且专注地凝视她的容颜……
他的爱一直很安静,却有一种别样的强势感,仿佛,仿佛在无声地、温柔地吞噬她的世界。
如果她不刻意保持理智和清醒,结局会是怎么样呢?
会像之前幻境里的其他人一样,被幻境支配,走向疯癫自毁的道路吗?
楚怜垂眸,目光晦涩不明,她勾着手帕一角,另一只手的指尖燃起火苗。
火焰逐渐靠近手帕,火舌几乎要舔舐到手帕垂下的边角,楚怜却突然收回指尖焰火,抬手将半成品手帕抛到桌角。
针上连着的线轱辘滚落在地,一连滚出去好远,只到撞在竹椅的前腿前的落地枨上,才打着转停下来。
楚怜想起窃生坐在轮椅上,被她踹出去时,也是这样打着转前行的,不过她会用法术控制着轮椅,防止轮椅摔倒。
楚怜走过去,弯腰捡起线轱辘,起身时却措不及防,在桌上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眼含笑意的模样。
她陡然一惊,将线轱辘扔回桌上,拿剑走出门去。
在厨房忙活午饭的窃生听到木门开合的声响,他从厨房探出头来,就见楚怜面色冷然,提着怜不得,大步朝院外走去。
“阿楚,你带着怜不得去做什么啊?饭快烧好了。”窃生推动轮椅,在厨房门口提醒楚怜。
楚怜头也不回,“不吃了,我去练剑。”
她的心不静,需要练剑。
窃生看得出来楚怜心情很不好,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熄灭灶火,推着轮椅,沉默地跟在楚怜身后。
楚怜知道窃生在跟着她,她皱了皱眉,心中更加烦躁,却没出声制止窃生。
楚怜来到平时晨间练剑的地点。
她站在空地中央,闭目沉心,摒除杂念,抬手拔剑起势。
怜不得在楚怜手中,被她翻来覆去地出手,细看却只有一式:笔直出剑,剑锋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地画着圆圈。
楚怜在练剑,练的是披云派最简单的、最基础的入门剑法《披云剑法》的第一式。
《披云剑法》总共只有三式,第一式最为简单,也最为精妙,出剑时剑身越是笔直,剑锋越是悦动迅疾,蓄势便越强,威力也越大,甚至有一剑破山河之美誉。
楚怜当时看一眼剑谱便学会了表象,可以出剑,但等她日夜不歇,挥了一整年木剑以后,才真的参透披云一式。
剑招尽忘,以意驭剑,心无杂念,方能使出真正的披云一式。
楚怜一遍遍重复披云一式的招式,她抬手挥剑,踮脚,燕子飞身前行,一遍又一遍,一剑又一剑。
她脑海中闪过沈萍萍的脸,师父的脸,大师姐的脸,大师兄和小师妹的脸……
最终,在她使出真正的披云一式前,她脑海中烟消云散的那张脸竟然是――窃生!
杂念,呵,他竟是我此时最大的杂念吗?
楚怜收剑,冷笑不止,既是笑自己痴傻,清醒着也要沉沦,也是在笑窃生愚蠢,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疯子。
她绝不会做沈萍萍,也不会允许窃生成为楚昊。
“你就这么闲吗?我练一整天剑你也要跟着?”
楚怜吞下喉中冷笑,转身看神情平静的窃生,讥讽过后,破天荒关心起他,“既然这么闲,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挑个时间,我慢慢帮你把山河棋刻好吧。”
窃生平静的表象被打破,他以为楚怜旧事重提是后悔答应他告白的事情,想要赶紧结束两人的关系,催他带她离开错美峰。
他并没有奢求能和楚怜朝朝暮暮,长长久久,但他确实还没满足,还没找到送楚怜出境的方法。
窃生仓惶抬起头,问楚怜,“这么快吗?不可以再陪我几日吗?”
“你在想什么?我那句话说要现在走了?”
楚怜皱眉,提剑大步往回走。
“你不是一直想把山河棋做好,和我一起下棋吗?一副山河棋,左右也浪费不了我多少灵力。之前不提,是因为你腿伤严重,经脉中不适合流转灵力,现在好得差不多,就慢慢开始做呗。”
楚怜说,声音冷淡平静,没有流露出任何别的情绪。
“一天做一点,也省得你每次都无所事事,总是盯着我看,看得我杂念丛生,剑意斑杂,剑心都要因你而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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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楚怜一向如此,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事后就不会拖拉。
两人相对而坐,用过午饭后,她将院中石桌移到桂花树的阴影里,清空上面的东西后,又从厅堂搬出一张高脚靠背椅子。
她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一腿斜倒,脚尖点地,翘着二郎腿,不耐烦地喊仍在屋檐下发呆的窃生过来。
窃生推动轮椅来到楚怜旁边,他拿出玉制的棋盘和棋子,放到石桌上。
风吹树摇,光影浮动,桂香扑鼻。
两人在阴影中紧挨着坐下来,谁都没有先说话。楚怜翻看着雕刻精巧的棋子,窃生则安静地看着楚怜,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楚怜最初误入鲛皇珠幻境也好,刚才状似告白的话也罢,她此时眼中偶尔流露出的兴味也好,甚至是悄无声息握住他手腕的手也好……
全部,全部都是泡沫幻影!
他一定是消弱得太厉害了,又寂寞得太久了,连鲛皇珠都知道他时日无多,才会构想出一个处处都合他心意的楚怜来,让她落入幻境,赋予她卓绝天资、不驯性情,让他如接受不可更改的宿命般无法抑制地爱上她,而后了无遗憾地甘心赴死。
所以,此时,落入鲛皇珠幻境的人,到底是千年之后的楚怜,还是快要消亡的他呢?
窃生的目光落在右手脉搏处,那里搭着楚怜雪白修长的指尖,他眼神闪躲,突然有点悲伤,为这可能是虚假的生命尾声而难过。
“阿楚,我好喜欢你给我起的名字啊。”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也没关系,从起始处,窃生就已心甘情愿。
“好听,我也喜欢,我没文化,还是头一次起出这么好的名字,”楚怜放下棋子,漫不经心地握紧窃生手腕,道,“雕得真好看,不过为什么黑棋和白棋的主帅不太一样呢?一个是女性,一个是男性,真奇怪。”
楚怜单手支颐,偏过头问他,“虽然我不会玩,也没玩过山河棋,但也知道帅棋应该无性别,无面目,以便于执棋人注入神魂,操控全局。”
窃生的全部心神都为脉搏处的轻敲而攫取,全部目光都被一双点漆瞳所吸引。
他仍旧恍在梦中,竟敢憨笑着吐露心声,“那些都是别人的棋,人人可用,但这副棋是我为你我专门打造的。”
“哦,”楚怜挑眉,问他那为什么黑色棋子的主帅是女性,而白棋主帅却是男性。
“不知道,我感觉应该是这样的,”窃生诚实摇头,“或许做完后,我们下一场棋,就能确定了。”
楚怜不再追问,左手卡着窃生的腕骨,指尖与起脉搏相触,缓慢地为其输送灵力。她先输入小股灵力,控制小股灵力在窃生经脉间游走,引动窃生丹田,等细微的灵力通道建立以后,她才为其输入大宗灵力,点头示意窃生可以使用灵力刻阵了。
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是楚怜第一次给窃生完全地输送灵力。
楚怜的灵力与她给人的感觉一样,外刚内柔,流过窃生破损的经脉时,先带来一阵切肤的阵痛,而后是春风化雨般的抚慰治愈。尤其是当楚怜以她的灵力引动窃生的丹田,带着窃生微弱的灵力流转时,那种刻骨的温柔阵痛就更加明显。
窃生感受体内流转交融的灵力,只觉得自己由内到外都与楚怜相连,这种危险而暧昧的举动带给千年孤寡的境灵的震撼,不亚于神魂彼此舔舐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