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后视镜映照出尤秀英气的面庞，她反手将莫娅托着，单手换上压缩气囊子弹，下车前将子弹隔空打入黑脸胖男人的眉心。
公交车关上门的刹那，子弹在男人头颅炸开，莫娅回头一瞥，只看见青黑色的浓稠脑浆四处飞溅，余下的玩家们狼狈躲避的画面。
还，挺好看的。
莫娅垂眸，压抑住怪物视角的诡异审美，安静地挂在尤秀身上，任由她带自己四处探索。
西城区是本市的工业园区城区，有许多废弃工厂，离虫穴也最近，受伤的、无法飞渡黑湖的人面虫多半会选择停留于此。
此处活跃玩家较少，不过也更容易触发任务，拿到积分。
尤秀挑了一个设备较少，四门大开的化工厂，从一楼开始，小心扫荡。
遇到落单的虫族，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全部选择直接击杀。
莫娅知道玩家可以从npc身上触发任务，完成任务以获取额外积分，玩家积分就像她们npc的积分一样，大有用处。
但尤秀好像并没有要做任务的意思，而且更奇怪的是，从见到尤秀的第一眼起，她就发现这个人类的身上有一种很浓重的死意。
尤秀想死，并且命运也在逼着她去死。
尤秀心底有太多的情绪在流转，一时竟然盖过莫娅体内源源不绝的负面情绪，扰得莫娅心烦意乱。
尤秀休息时，莫娅从她背上滑下来，找了个地方蹲起来，离她很远。
“你能不能别想了？我好难受。”
正在啃压缩饼干的尤秀一愣，低声问她，“想什么？你的天赋或技能是读心术之类的吗？”
莫娅捂着耳朵，白了尤秀一眼，“你想死吗？”
“不能说吗？”尤秀回复，牛头不对马嘴，“那我不问了。”
莫娅长叹一声，觉得累极了，如果不是“认命吧”系统的合同约束，她一定马上逃回快乐老家躺平，再也不出“无罪深海”了。
“我是说，你心里是不是想死？”
莫娅半真半假地解释，“我的天赋是亲和力，对玩家和npc都有用，有时还能感知到他人的情绪。是因为白霜吗？你想说就和我说呗，我会听的，我没有朋友，你告诉我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尤秀沉默，再沉默，就在莫娅以为她不会讲的时候，她又措不及防，忽然开口。
“我不想死，但我总觉得我会死在这里。我看到了，公交车上，帐篷里，你是寄生种吗？”
尤秀的目光很亮，像莫娅原型上镶嵌的宝石，在一团牛顿流体的黑色身体里熠熠生辉。
“您让我感到恐惧，我知道我杀不了你，”尤秀苦笑，从口袋里掏出莫娅送的小熊软糖。
尤秀撕开包装，用手捏起草莓味的红色软糖，一颗一颗吞食入腹。
“不过想让我死的应该不是你，是隐藏在暗处的，我看不见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意识。它想让我去死，它告诉我，我的生命，应该走到尽头。”
莫娅皱眉，她不在意被玩家发现自己的异常，反正尤秀也猜不出自己来自何方，只是……
“你的灵感太高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被影响也是理所当然的。”
莫娅勾手，让尤秀过来，尤秀把空包装袋折好，收进口袋，乖乖走过来，在莫娅面前蹲下。
很像一只威风且忠诚的德牧，如果忽略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躯的话。
未知和死亡总是令人害怕的，不是吗？
莫娅眼睑微敛，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一种魅惑、诡异、阴暗和恐怖混合的光彩，她懒散地抬起手指。
尤秀福至心灵，仰头贴了上去。
眉心触及微凉指尖的一瞬，尤秀心潮激荡，情绪大海上的迷雾尽退，露出大海无穷无尽的本来面目。
海浪嘶吼起伏，几乎要摧毁她的意识。
莫娅看了一眼无故san值狂掉的尤秀，快速念出祝福词，屏蔽尤秀过高的灵感值。
莫娅收回手指，累得像一只刚挨过打的，瘦小的宠物猫。
“不要再听k的呓语了，如果想要活下去，那就好好活下去。”
柔软指尖抽离的一瞬，尤秀顿觉身体一轻，往日无孔不入的呓语仿佛被什么屏蔽了般，倏忽消失殆尽。
尤秀清醒过来，她站起身，把疲惫懒散的莫娅拖进怀里，半托半扶，将莫娅转移到自己背上，背着她继续出发。
“我睡一会儿，别叫我。”
莫娅搂着尤秀的脖颈，沉沉睡去。
尤秀一步一步往上走，一间一间厂房扫荡过去。她明明背着莫娅，却几乎感觉不到莫娅的重量，仿佛她背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片羽毛或一个泡泡。
好好活下去吗？
尤秀抬首，头顶的防爆灯都坏了，前方水泥地走道又长又黑，一如她的前路。
虽然她信誓旦旦地和莫娅说她不想死，但尤秀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也不明白活下去可以做些什么。
她像是忽然被神明塞进世上一样，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浑浑噩噩活了二十载，又莫名其妙被选进异界的大逃杀。
她本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
但偏偏在副本“不存在的校园”中，尤秀触犯校规，开启了屠宰场任务，她的搭档白霜为了让她活下去，主动跳进尸体堆，在令人耳鸣牙酸的锯骨声中惨死，替她而死。
那一刻，尤秀突然有了一种浅淡的遗憾情绪，才开始想要活下去。
即使她仍然不知道活下去要干什么，但至少，她要替白霜活下去，把她的生命延续下去。
“我会活下去，替你去看长白星海底的冰晶雪。”
尤秀低声承诺。
托尤秀的福，莫娅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
等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小队的临时驻扎点，童毓正嚼着口香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莫娅没理她，她躺在破烂沙发上，看一眼透明面板，上面积攒了好几句任务台词。不过“认命吧”系统发布任务时，她睡得太沉，全都错过了。
‘最后一句现在还要念吗？’莫娅敲了敲生闷气的系统，‘【梅队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啊？】这一句。’
“认命吧”系统简直要被莫娅气疯了，自打它被主人制造出来，就没碰见过这样的宿主！
姜泠虽然心有反骨，不配合它，但好歹行动力还是有的，哪有莫娅这种生也行，死也行的大丧批宿主啊！
【由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行。】
莫娅：‘哦，那不念了。’
【为了方便你完成任务，我特地给你申请了远程监控功能，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可以无时无刻地通过地图的视频按钮，查看梅清尘的动态。你给我支棱起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莫娅点头，敷衍地表示自己会努力的，而后翻了个身，继续在沙发上躺平。
“认命吧”系统心力交瘁，平生头一次讨厌自己的编号名称。
认命吧！多么令统讨厌的三个字！
【我的小姑奶奶啊，再这么搞下去，咱们都得玩完了！】
莫娅捂住耳朵，‘哦，别说话了，你好吵。’
“认命吧”系统：………………
随便吧，摆烂了，不干了，剧情大致能走走就算了。
正当“认命吧”系统垂头丧气，怀疑人生时，无尽的副本之上，幻梦境和现实世界交织之处，宇宙终极深渊之前，第一道银匙大门之后，巨石基座的王座之中，一堆闪光圆球聚合体生出一只没有眼睑的巨大眼球。
k缓缓睁开双眸。
那是怎样一双眼啊？！
漆黑的瞳孔，银色的虹膜，血丝满布的眼白，那只眼中不含任何情绪，它仿佛身处时间与空间汇聚之处的节点，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
“有化身叛逃了？产生了自我意识吗？”
巨大的眼球往深渊的某一点望去，投射出冷淡的、包含恶意的目光。
静止的时间和空间，如实地向这位邪恶的神明传达回信。
万物皆在k身，k是主神尤格斯，亦是智慧本身。
k无所不知。
“嗯？不想死了，那怎么可以呢？我要的遗憾情绪还没有收到呢。”
眼球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惊人的险恶意味。
接着，眼球融入闪光圆球，光球溃散，化成一只银白的，仿若流动液体一般的猫咪。
猫咪轻巧地跳下王座，在银匙大门之间的纤细长杆上悠闲漫步。它停在色彩斑斓的宇宙终极深渊边缘，银白色的尾巴骤然拉长，拉长，再拉长，垂进炫光的终极深渊中，勾出一抹五彩斑斓的黑。
“怎么可以想要活下来呢？快点去死啊，我亲爱的化身。”
猫咪咧嘴而笑，大到比例失调的嘴弯起来，像一条被恶意撕扯的长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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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繁衍困境五
尤秀死了。
刚走进房间,浓郁到近乎为实体的恶意扑面而来。
莫娅瞬感毛骨悚然，她抬头，无意间望进“尤秀”一如平常的眼中。
一个娇小的、懒散的银色|猫咪虚影正懒懒地蹲在尤秀头上,直挺挺地同莫娅对视。
猫咪打了个哈欠，螺旋状的大嘴中尖齿密布。
它流体般的柔软肚皮跟着裂开，镶嵌着彩色泡泡的章鱼触手从中喷射而出。
有几根触手的尾尖勾着看不见的丝线，丝线另一端便缠在尤秀的四肢上。
银色|猫咪就是通过腹部的触手，操控丝线来控制尤秀的言行。
只需一眼,莫娅便知道，尤秀死了，此时的“尤秀”不过是邪神的宠物寄居人间的容器。
莫娅下意识后退半步,靠着门框,眼皮下垂，不敢再直视“尤秀”。
秀秀灵感那么高,又能被我听到心声,还以为是老板的天外化身呢。
没想到居然是k宠物的玩物。
这样也好,主神要是真来了，我铁定一秒露馅，发配边疆。
莫娅心潮起伏,脑中闪过npc们闲聊时的八卦：据说有些业绩特别好的副本boss,辛辛苦苦几百年,好不容易攒够退休的积分,结果上交《退休申请表》后就被主神扔给螺口裂齿猫咪做口粮。
不过,莫娅的情况比较特殊，工作这么多年,她只在走马上任时见过主神尤格斯一面。
那时，k的宠物猫咪不在现场。所以,这实际上是她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主神的宠物。
别说，还……挺丑的。
莫娅嘴角抽搐，低头驼背，默不作声地溜进屋。她维持着一贯懒散丧气的作风，一进屋就在床上平摊躺下，以求尽量不引起“尤秀”注意。
被手下错认成自己的宠物的尤格斯灿烂一笑，长长的尾巴长出蛇的头颅，也削成一条凹形曲线。
――原来是因为你啊，我可怜的深渊守门员。
他笑眯眯地凑近莫娅，在床头站直，在莫娅疑惑地目光中弯腰低头，“晚上好啊，鸭鸭，晚饭是粥，有好好吃饭吗？”
黑色长发垂落，滑过莫娅薄纸糊成的脸颊，其中的无边无际的恐怖恶意激得莫娅直起鸡皮疙瘩。
莫娅想起传言中尸骨无存的同事们，抑制住反手给尤格斯一巴掌的冲动。
“吃了，一点。”
莫娅如实回答，她懒洋洋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拉出自己的双肩包。
“你在找什么呢？”尤格斯凑过去，依照这具身体的遗愿，捞起搭在椅子上的蓝色洋裙，“你的裙子太不方便了，我帮你改一改吧。”
莫娅：！！！
他妈的，没有怪说过老板的宠物跟老板本神一样啊！
附身就附身了，为什么非要学秀秀的样子？
学又学不像！
莫娅生大气，坐起来，撇了尤格斯一眼，绿宝石般的眼睛对上长尾巴蛇头的微笑。
莫娅：……
k爹的，爱咋咋滴吧，我累了。区区一个宠物猫，还能真吃了我不成？
莫娅白尤格斯一眼，丧劲发作，又趴了回去，“哦，随你。”
今夜虫潮没来，都市内可以自由开灯。
于是，房中的场景就变成了这样。
顶着尤秀脸的尤格斯不想暴露自己，笑眯眯地坐在床边，借着白炽灯暖黄色的灯光，给莫娅改裙子。
挤在人类皮囊里的莫娅懒得同一只宠物猫周旋，自顾自地低头翻找双肩包。
莫娅从双肩包中找出一种新零食――吸吸冻，这东西由甜甜的液体和少许固体物组成，很容易就让莫娅想起自己的本体，轻而易举地取代牛奶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叼着吸吸冻，趴在枕头上，脑袋垂在床边，低头看床底。
木制双人床的底盘很低，从外面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很适合睡觉时偷偷掏出来一部分本体塞进去。
莫娅吸了一大口苹果味的吸吸冻，开始思考这个解压小窍门的可能性，前提是这只恶趣味满满的猫咪在她眼前消失。
不过，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至少要等到“繁衍困境”结束，“尤秀”按着剧本死亡。
早知道就不乱帮忙了！
莫娅悔不当初，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吸冻。
“改好了，要试试吗？”
尤格斯走到莫娅身前，抖了抖新改的长裙。
原本繁复的、蓬起的宽大裙摆被k剪了三分之一，裙身的褶皱也被展平去除，变成平直柔顺的普通蓝裙。
不易穿着的蕾丝长袖则被尤格斯改成短款小泡泡袖，领口也加大了些。
“丑，不试。”
莫娅抬眸，懒洋洋翻了个身。
“之前的裙子虽然好看，但行动不方便，很容易被勾到碰到，”尤格斯循循善诱，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你不是说之前的公主裙也丑吗？既然都丑，换一个方便的更好一点呀。”
莫娅展开四肢，在床上躺平，“哦。不想试，明天再说。”
“你不在系统商城兑换物品吗？”尤格斯明知故问，将改好的裙子折好放到床头，“衣物、食品、道具、技能、天赋，里面的东西还挺多的。你总不能这一条裙子穿到逃杀结束吧。”
“这不是还有一件吗？”莫娅指了指身上的衣服，懒得再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卫生间刷牙。
可恶！做人真的太累了！今天也是想回快乐老家当怪物的一天！
不安分的手下刷牙的声音清晰可闻，尤格斯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唯独鲜明的恶意流淌。
莫娅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老板的神经病猫咪。
尤格斯转身，学着尤秀平时的样子，走到窗户前去拉窗帘。
伏在窗户上，等着做任务的人面麦蛾与之四目相对，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苦逼打工虫瑟瑟发抖，振动翅膀想要逃跑，却被尤格斯的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