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去找她,只是睁开眼看着窗台上放着的药瓶风铃,思绪被渐渐拉远。
从前的沈溯洄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也许这个答案江实落要比她清楚。
只是现下这情况不适合去找江实落问这些东西,她要做的是帮助沈溯洄渡过难关。
第二天俞苒本来要请假,帮沈溯洄带一家人安排住院,被沈溯洄拒绝了。
“既然是住在一院,有事情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沈溯洄点点头:“我知道,你别担心,路上开车小心。”
俞苒点头,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几眼才走。
早上有两场手术,俞苒下班后才看到沈溯洄发的消息,她已经将沈东庭安排好了。
俞苒紧赶慢赶地跑去病房,正打算敲门,里面刺耳的哭声老远就能听到。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为什么我们东庭的命就这么苦啊,家里本来也没几个钱,第一次就要十万块钱的化疗费……”
“要是化疗不想还出不了院呜呜呜……”
“妈,你别太担心,我现在身体很好,说不定我很快就好了呢……”
“现在好好的,等你开始化疗后就痛苦了呜呜呜……”
“妈。”沈溯洄小声道:“你先别哭了,我们应该乐观一点,给东庭力量不是吗?东庭看到你这样他也会担心的,这样对他的治疗效果也会有影响……”
“乐观乐观,生病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乐观,我看你啊简直一点都不关心你弟弟。”
对王兰芝的恶毒与嫌弃,沈溯洄多年早已习以为常,她不想在病房与她争执,便只好捏了捏手指,低下头不说话了。
此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俞苒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上低着头的沈溯洄。
沈溯洄背着房门的方向,听到动静后回头转身,对上俞苒的眼睛。
她赶忙站起身与她面对面,大概是家人都在场的原因,亦或是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俞苒看着与以往不一样,沈溯洄捏紧手指略显局促。
“医生!!!”
王兰芝擦了擦眼泪,赶忙站起身先一步挡在沈溯洄面前,“您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家东庭……”
“治疗方案都安排好了吗?”俞苒随口问了句。
王兰芝点点头:“安排好了。”
“接下来你们给病人吃点清淡的,实在难过也不要在病人面前哭,生病的人情绪都很脆弱,你这样对他影响很大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兰芝还想再嗦几句,俞苒看了看她身后的沈溯洄,“我找她。”
沈溯洄看了王兰芝一眼,跟着俞苒出去了。
关闭好房门,俞苒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柔软温柔,“怎么样?”
沈溯洄点点头:“还可以。”
“……”俞苒不说话了,实际上是两人现在都无话可说。
医院人来人往,她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距离,沈溯洄的眼睫毛湿湿的,看得出来她刚才哭过。
俞苒仅仅只是站在外面的一分钟,就能听见王兰芝那么些恶毒的话,可这些话,沈溯洄却听了快三十年。
她无法想是不是只要沈溯洄一和他们待在一个空间里,王兰芝扎心的话都会无孔不入地填满每个空闲的间隙,让沈溯洄痛不欲生。
沈溯洄揉了揉眼睛,她没有抽泣,只是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俞苒没过来前她尚且能忍,她也忍惯了,可是一看到俞苒站在门外,她就仿佛找到避风港,彻底坚持不住了。
这大概就是……被爱的人会变得矫情吧?
看着沈溯洄委屈的模样,俞苒很心疼,她想伸手替她擦一擦眼泪,沈溯洄却怕她的职业受影响,低头自己用袖子抹干净。
“你们都吃过了吗?”
沈溯洄摇摇头。
“那你跟我去食堂,我们把饭打包回来。”
俞苒完全可以自己打包过来,但病房这种氛围,她还是想把沈溯洄放在自己身边。
沈溯洄跟王兰芝他们说了一声,跟着俞苒来到食堂。
俞苒让她坐在位置上等着,所有东西自己打包好,两人拎着回病房。
“你们先吃饭,我跟杨医生聊聊。”
杨医生是沈东庭的主治医生,沈溯洄听话地点点头,俞苒在的话,她总归安心不少。
病房暂时只有沈东庭住,也足够宽敞,吃完午饭后沈东庭休息了,两个老的就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睡觉,沈溯洄收拾好病房出去,不打搅他们休息。
刚关好门,手腕就被人握住,俞苒带着她来到骨科医生值班室。
“俞苒……”
俞苒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忙到现在了,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好吗?”
沈溯洄靠在她肩膀上,没说话没动作,只是静静依偎着。
“昨晚,你没睡着吧?”俞苒担心道:“你已经很多晚都没睡过觉了,这样不行。”
“我也想休息,可是我……”
俞苒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我明白,可是你一定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会儿你在床上休息一小时,正好过去他们也才睡醒,接下来你们只需要好好准备第一次治疗就行……”
沈溯洄想了想,她现在必须保持经历,沈东庭能真正依靠得也只有她,她了点头。
俞苒一瞬间就笑了,她穿着白大褂,这样笑起来就有一种神性,沈溯洄觉得很亲近,连带着她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下午还有手术,等会儿就要做术前准备去了,你睡醒后直接去病房,我忙完就去找你。”
“嗯嗯,好。”
值班室很安静,俞苒不知放了什么香薰,淡淡花香萦绕在沈溯洄鼻尖,她意外地安稳地睡了四十分钟。
等到回病房后,二老已经起来了,因为药物作用,沈东庭还没醒,睡得很沉很沉。
“爸,妈,你们休息好了吗?”沈溯洄走到两人面前,礼貌地问了一句。
王兰芝“哼”了一声,冷冷道:“你以为我们能睡得着吗?倒是你……刚刚去哪儿了?”
沈溯洄没把俞苒的事说出去,“哦,我找了个空病房休息了会儿。”
“睡着了吗?”
“睡着了。”
“哼,你可真是心大,你弟弟出事你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亏他从小到大对你那么好……”
“……”
见沈溯洄不说话,沈素华拉着妻子的手,“你少说几句吧,这些天小洄也瘦了不少,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
“……”
沈溯洄抬眼看向她的父亲,这还是她记忆以来父亲第一次为她说话,每一次他都是母亲发疯的帮凶。
这点好意并没有暖到沈溯洄,她只觉得有点怪异,有点陌生,甚至让她无地自容。
“对了,你不是有事要和小洄说嘛,东庭还没起床,你跟她出去说,我在这里照看着。”
沈素华此话一说出口,沈溯洄就觉得不对劲,王兰芝站起身。
“陪我去花园转转吧。”
沈溯洄点点头,跟上去。
记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跟这个女人单独散步,平时相处不过一分钟,她俩不是打就是骂。
这个点阳光很烈,花园里还没什么人,两人却感觉不到晒似的,就这么暴晒在太阳下。
王兰芝走到一个凉亭里面,站定。
“东庭的治疗费要花不少钱。”
她开门见山,从来不给沈溯洄缓冲的时间。
“你怎么打算的。”
沈溯洄道:“我打算先把存款拿出来。”
王兰芝问:“你有多少存款”
“三十万。”
“三十万够个屁”
“三十万加保险,起码够预支一段时间了……”沈溯洄道:“况且妈,您和爸就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吗?”
“我们两个老的能有什么钱”王兰芝忽然吼道:“你也是缺了个大德,快三十岁了,要结婚没结婚要存款没存款,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出生就应该把你掐死,弟弟对你这么好,你为他治病不是应该的吗?我们两个老的养你们这么大还不够,天天卖水果能挣个屁钱……”
“不管怎么样有多少拿多少,先垫垫……”
“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王兰芝突然道:“还记得你上次相亲那个小蒋,人家上次饭局的事不跟你计较,他也一直跟我说他挺喜欢你的,只要你愿意跟他结婚,他愿意给八十万彩礼……”
“……”
“虽然八十万不多,但也能救命吧?”
沈溯洄脑瓜子嗡嗡的,王兰芝的每个字都犹如一双刽子手狠狠穿透她的心脏,掐住她的咽喉。
让她痛苦万分,窒息难忍。
“他自己条件也好,在政|府机关工作,家里条件也不多说了,世代从商,小蒋也是因为有骨气没有依仗优渥的家世,你跟他结了婚……”
“我不会同意的。”沈溯洄冷冷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同意的。”
“……”
王兰芝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沈溯洄从小最怕的也是她这一副表情。
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因为王兰芝已经老了。
“妈,凭什么?”沈溯洄质问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你养的奴隶吗?”
“东庭我会想办法治疗,卖车卖咖啡馆都可以,但我不可能听从你的安排跟蒋优结婚……”
她说着转身离开,王兰芝却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沈溯洄气急,一下子将她推开,王兰芝重重摔倒在地上。
“你个贱人,没良心的婊|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干净东西吗?蒋优那是眼瞎看得上你,身在不中不知福,该死的明明是你!!!”
沈溯洄转身,冲到王兰芝身边一口气拎住她的领子,她张了张口,可嘴唇抖得不像话,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如果面前人不是长辈,她真的想抽一巴掌,可是现在她只能重重地推开王兰芝,将她掀翻在地。
第39章 皮蛋瘦肉粥
◎“和俞苒分手么?”◎
在王兰芝的印象中,这还是沈溯洄第一次这么反抗,更何况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向强势的王兰芝瞬间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她深知沈溯洄年轻,不管她多有劲都干不过她,所以便倒在地上大哭大叫。
“大家都过来看看,都说养儿防老,大家看看我生的好女儿……”
“家里出事了,让她拿钱不舍得,还推我,要打我呜呜呜……我含辛茹苦地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样对你母亲吗?”
沈溯洄定住脚步,很快,她成了众人的焦点,有些人已经举起手机开始拍了。
王兰芝做出虚弱可怜的模样,她扶着腰倒地不起,一旁散步的病人和他家属看不进去了,两人狠狠瞪了沈溯洄一眼,过去扶王兰芝起来。
“大姐,你还是先起来吧”
王兰芝装得更严重了,起了一半又“哎呦”一声坐回去,病人家属实在看不下去,冲着沈溯洄大喊。
“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老母亲都虚弱成这样,现在把你养大了长翅膀飞了,你母亲就不管了”
“就是就是。”其中一个路人道:“真希望现代能像古代那样,不孝的用酷刑处置。”
“最讨厌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了,怎么有脸活在这世上的啊……”
“……”
明明身在阳光下,沈溯洄却感觉她被众人的这些话掀到了阴沟里,她曝光在烈日中,每一寸肌肤和头发丝都无地自容。
心跳快到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那股窒息感也越来越浓,全身汗毛倒立,冷汗直冒。
她在众人的批判中转身,扶着王兰芝起身,王兰芝哼哼着。
“不要不要我啊小洄,妈妈不能没有你呜呜呜……”
“这样才对嘛!”路人道:“小姑娘你看看你穿得光鲜亮丽的,你妈妈穿的衣服都旧了,其实大人哪有那么多贪欲,无非就是希望你们过得好,有空多回家看看老人家,他们就知足了……”
知足。
这两个字无比刺耳。
王兰芝怎么会懂得知足这两个人怎么写呢?
沈溯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最终却一个字也未给自己辩解。
她在众人批判的目光中扶着王兰芝会病房,门一合上王兰芝就不装了,一巴掌也毫不意外地袭过来,沈素华赶忙抓着王兰芝的手,喊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看看你教的好女儿,她不同意!!!”
沈素华这才将目光投送过来,不知为什么,沈素华的目光明明不像王兰芝那样又攻击性,却有些怪异,这更让沈溯洄害怕。
“你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吗?”
“嗯,爸,东庭的治疗费可以商量,但让我跟蒋优结婚,我不同意。”
“为什么?”沈素华不解,“小蒋的条件那么好,和他结婚你婚后大富大贵不说,对东庭对我们也有好处,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
“你以前不是最听爸爸妈妈的话了吗?”
王兰芝瞪着她:“她就是不识好歹的贱人,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如果这门婚事你不同意,以后我不会让你安生的,沈溯洄,你自己看着办。”
“我结婚了你们就能让我安生了吗?”
沈素华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时候结婚了吧?单身到现在也是会被说闲话的,人小蒋条件那么好,你不要也有别人抢着要,到时候你哭去吗?”
“……”
沈溯洄无话可说。
夫妻俩逼了她快三十年,沈溯洄不知道什么才是尽头,她想要自由,而他们想要钱,如果给他们很多钱很多钱就能放她自由的话……
可是结婚就能自由吗?那个蒋优真得会心甘情愿给她那么多钱吗?
她觉得自己在做一场交易,希望有人为她一掷千金,将自己从无底洞的父母身边赎出来,从此与他们脱离亲子关系。
可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谁又愿意花个小一百万来买她自由呢?
俞苒吗?
沈溯洄不会和俞苒开这个口,她不希望她们俩纯粹的感情染上金钱交易。
那是她十四年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
沈溯洄心如同刀搅,她动了动僵硬的嘴唇,“我,我想考虑一下。”
“你还考虑什么,这只赚不赔的买卖……”
“好了!”沈素华拉了拉妻子的胳膊,朝她使了使眼色,“孩子都松口了,你就别得寸进尺了,婚姻大事谁还不得考虑一下。”
“……”王兰芝还想再说什么,最终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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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溯洄离开充满消毒水味儿的病房,坐到住院部外花坛边的椅子上,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让她得救了几秒,阳光很刺眼,刺眼得令她害怕,正打算转移地方,一双名贵的鞋进入她的视野,沈溯洄抬头一看,是戴着一副墨镜伪装得很好的杜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