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问题很刁钻啊。”杨栩抿唇笑了,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许青菱,“这么刁钻的问题你来回答吧。”
底下瞬间哄笑一片。提问的设计师正等着杨栩的答案,却见他不当回事一般地让旁边年轻设计师回答,不免有些不悦。
许青菱记得这个提问的设计师,他们的项目是上午所有项目里最优秀的两个作品之一。
许青菱含笑看着他:“我们不觉得在对面山坡上种树是浪费成本,我们希望住在像樟墅这样漂亮的房子里,从屋子里任何一个位置向外看出去,都是好看的。恰好甲方和我们一样有视觉洁癖,不允许视线范围内有任何不好看的东西,所以大家一拍即合。”
“视觉洁癖”一词一出,底下评委都觉得新鲜,相互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个项目在设计之初的很多想法在施工的过程中都遇到了困难,但我们最终还是坚持下来了。我们坚信实用和审美是不矛盾的……”
台上女孩很有风范,不慌不忙地回答,间或还开一两个玩笑,显然对自己的作品是十分热爱,也十分有信心。这种热爱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连评委都含笑看着她。
杨栩和许青菱在一片掌声中走下台来。张达在下面的手都快拍烂了,看到许青菱脸上还带着笑容,忍不住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评选结束,师徒三人都很兴奋。杨栩在深市一家很高档的餐厅订了个包间,请两个学生吃饭。这段时间,为了准备比赛的材料和幻灯片,三个人都熬了不少夜,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这下可以真正放松下来了。
高档餐厅的包间果然不一样,有电视和音响,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唱K。杨栩点了一桌子当地的特色菜,许青菱好久没有像这样畅快地吃饭了。
对面的电视机,主持人正在用方言播报新闻。三个人没有一个听得懂深市的方言,幸好有字幕,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气氛非常轻松。
本地新闻镜头切到一家医院,一个记者模样的人拿着话筒对着镜头道,“自十一月以来,我市各大医院接诊肺炎病人数量持续增加。患者通常会出现发热、咳嗽、肺部感染等症状,常规的治疗手段对其病情改善效果不佳……”
许青菱的筷子正伸向那盘卤鹅,“肺炎”两个字让她浑身一激灵,手也僵住了。各种埋在大脑深入的记忆一瞬间全都翻涌上来——非典来了?!
最近她埋头上学、准备比赛,日子一天天过着,上辈子很多事情慢慢被她抛到脑后,竟然把非典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许青菱没心思吃饭了,开始使劲回忆。记忆中非典时期,浔城的情况并不严重,浔大封了两个月的校。那两个月据沈栾说,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游戏。封校结束后,走出校园,感觉像是飞出牢笼的小鸟。
浔城不严重,严重的是深市和隔壁的广市。而她现在正处在非典最严重的城市!
碗里的卤鹅不香了,许青菱食不知味地放下筷子。张达看电视上讲肺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咱们来的时候,飞机上有个男人拼命在咳嗽,你们记得吗?那人不会也得了肺炎吧?”
杨栩一听“肺炎”就害怕,他闺女去年得肺炎住院七天,差点没把他给熬死。他看了张达一眼,“你能不能别乌鸦嘴。人家得人家的,咱们三个肯定没事。”
吃完饭,出了餐厅,刚好路过一家超市。许青菱一看到超市就往里头冲,杨栩和张达还以为她打算买什么特产带回去呢,没想到她拿了三包口罩出来了。
许青菱往他们一人怀里塞了一包口罩,“出门在外,还是要做好防护措施,别把病毒带回去。”
杨栩本来没把这个当回事,晚上回到宾馆,就接到学院院长电话,让他尽快回来,省里下通知,考虑到目前南方非典型肺炎的严重性,不排除未来全省所有大学可能实行封闭式管理。
张达一听说可能要封校,就庆幸自己已经毕业了。
杨栩想了想还是把许青菱喊过来,开个小会,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我跟张达明天要去榕城参加学会奖评选。现在深市这个情况,你看你是留下来参加接下来两天的活动,还是回浔城?”
许青菱想都没想:“杨老师,来都来了,我想留下来把剩下两天的活动参加完。”
杨栩看出她眼里的坚定,点头道:“好!那我们就按原计划进行。你要注意安全。”
许青菱对非典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她只记得浔城并没有感染的案例,她身边也没有人感染。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电话回去,叮嘱许德茂和吴桂芬准备好温度计、消毒水和口罩。开店注意好防护,最好戴上口罩。
两口子也听说了深市那边很多人感染了肺炎,虽然对戴口罩这种事不为以为然,但是他们的店靠近医院,夫妻俩琢磨着备点温度计、消毒水和口罩也不是坏事。许德茂便去进货去了。
许红茭接到妹妹的电话,听说妹妹在深市,不由责怪起自己来,“你看我,天天上班下班带娃,把这么要紧的事都忘了。你姐夫在部里,拿的都是第一手的消息,听说那边情况挺严重的。要是早知道你去深市,我肯定不让你去。”
“姐。没事。我会做好防护的。你在京市也注意安全。还有小豆苗,尽量别让她出门了。”
姐妹俩互相叮嘱对方注意安全,又聊了一会,才挂断电话。
……
广市和深市非典情况日益加重。12月还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到了1月份,非典型肺炎出现了传播感染的情况,社会上出现大量相似病例。因为疫情的变化,亚太区室内设计大赛最后一天的峰会压缩到半天进行,下午宣布了获奖结果。
樟墅的项目获得了金奖,那天提问的设计师的团队拿了银奖。许青菱一个人捧着奖杯站在上面,对着下面一群捧着相机的摄影师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手里的奖杯沉甸甸,一想到这是她拿的第一个奖项,她扬起的唇角便再也放不下去了。
虽然她不是主设计师,但项目有她的署名。她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
刚从台上下来,就接到沈安吾的电话。许青菱有些欣喜:“你怎么知道我们拿到金奖了。”
沈安吾:“我有眼线。”
许青菱四下看了看,“眼线?谁?”
沈安吾没回答,反而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青菱:“明天。”
沈安吾:“把航班号发给我,我去接你。”
许青菱:“你别来接我了。深市这边非典严重,万一我感染了什么病毒传染给你怎么办?”
沈安吾笑了:“谁传染了谁还不知道。正好我这几天感冒了。”
第107章
许青菱把奖牌用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塞在箱子最底下,坐飞机回到浔城。
下飞机走到出口,便看到沈安吾站在那儿。好些天没见,他看上去清瘦了些,人也有些憔悴。
许青菱推着箱子,走到他面前,故意板起脸:“生病了,为什么还要来接我?”
沈安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有些事想问你。”
许青菱看他笑得有些古怪,不由警惕起来:“什么事?”
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沈安吾右手握拳掩了掩唇角的弧度,一把接到她手里的行李,“回去再说。”
汽车刚开出机场,许青菱就接到班长的电话,“青菱,你现在在哪?回来了吗?”
“我已经回来了。今天晚上就会回学校。”
班长一听她回来了,语气便开始焦急起来,“学校刚下发的通知,从深市回来要先去学苑宾馆隔离七天,才能返校!”
班主任把这种难缠的事交给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班上拢共就六个女生,个个都不好惹,班长原以为许青菱听完会很生气,还事先想好了一箩筐话怎么安抚她。没想到许青菱只是回了句:“知道了。”
情绪稳定得让班长忙不迭道谢:“那这几天辛苦你了,有啥事你打我电话。”
挂完电话,许青菱把要隔离的事告诉沈安吾:“你等会把我送到学校旁边的学苑宾馆就行了。”
沈安吾正在开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有些冷清的街道。
浔城的春天总是乍暖还寒,昨天仿佛有了春的气息,今天却又寒风刺骨了。街上的行人都裹紧了大衣,匆匆地往家里赶。
隔了一会,他转过头看着她:“如果你感染了,那我也逃不过了。要隔离,我们一起隔离。”
许青菱傻了,愣愣地看着他,“你不用陪我。七天很快就过去了。再说,不是有手机吗,我们可以打电话……”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然而沈安吾已经决定了,开车回家取了几身衣服和一些用品,便直奔学苑宾馆。
许青菱坐在车里,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将她包裹住。此刻,她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发自内心地觉得一个人隔离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当沈安吾坚定地要陪她时,她还是感觉非常开心。
枯躁的隔离生活瞬间变得不枯躁了。
下车前,许青菱从包里拿出两个口罩,一个自己戴上,一个给沈安吾戴上。
学苑宾馆其实是浔大的招待所。前台挤满了从外地回来的学生,其中不乏小情侣,每个人都是怨声载道的。
服务员被吵得脑壳疼,有些不耐烦道:“你们算运气好的,隔离费用学校帮你们出。从今天开始,擅自离校一切费用自理。”
这话一出,抱怨声总算消停了些,一个个出示证件排队登记。许青菱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学苑宾馆只接收浔大学生隔离,不接受社会人士。
服务员扫了她一眼,又扫了沈安吾一眼,“你们俩是一对啊?他想陪你一起隔离?”
许青菱脸红了,“嗯”了一声。
服务员面色缓了缓,如果是别人来问,她可能没好气,但这一对太顺眼了,她朝对面努了努嘴,“我们这不能情侣一起隔离。你们可以到对面的浔江宾馆隔离,学校也认,只不过七天的隔离费用需要自己承担。”
浔江宾馆是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宾馆,比这条件好多了。沈安吾一听,便拉着许青菱去对面。
因为是自费的关系,宾馆前台的态度明显好很多,沈安吾要顶楼最大的套间。临时决定来陪她隔离,到了房间,他便开始给张野和高寒打电话,交待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许青菱用酒店给的酒精把行李箱擦拭了一遍,然后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干净。
从浴室出来,沈安吾还在外面打电话,她坐在床边给宿舍打了个电话,是肖婷婷接的。
肖婷婷一听她已经回来了,但要在宾馆隔离七天才能返校,嗓门都大了:“那我岂不是七天以后才能见到你?不过返校也没啥好日子,学校马上要封校了,不准外出。你就好好珍惜在外面的日子吧。”
许青菱又跟她聊了几句,刚挂断电话,忽然感觉身后床垫正在向下陷。
沈安吾忍了一路了,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骗了我。”
许青菱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哪骗你了?”
难得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傻气,沈安吾强忍着笑:“你说你那天偶然路过炼油厂,分明是骗我的。张警官找到那天你打的出租车的司机,司机说你都快到家了,又求着他回炼油厂。”
许青菱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知道自己那天的证词漏洞百出,但还是没想到警察竟然找到那天晚上的出租车司机。
她的思绪很混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然而下一秒沈安吾已经紧紧抱住了她,“我说那天晚上,我好像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还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你是不是早认识我了,早就看上我了,然后又从沈栾那听说什么,才眼巴巴地来救我?”
这几天,沈安吾想了很多,太多太多对不上。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了。
许青菱心里发虚,沈安吾猜对了一半,然而另一半他可能一辈子都猜不到。她被他说得鼻子发酸,抬眸看着他:“如果我说,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被人埋到炼油厂那块荒地下面。你信吗?”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然而藏在泪光里的那一抹情愫就这么撞入了他的眼里。
沈安吾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有些话就那么脱口而出,“我信。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没准,我们上辈子有很深的缘份。”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许青菱会觉得很恶心,但从沈安吾嘴里说出来,却让她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他。
在浔江宾馆隔离的七天,他们把情侣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了,只除了最后一步。不是许青菱不想,是沈安吾刹住了。
七天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到了最后一天,沈安吾却发起烧起来。许青菱又陪他在医院待了两天,幸好最后检查出来不是肺炎,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感冒发烧。
浔大已经封校了,赵婧打电话给许青菱,让她帮忙带一双拖鞋。
原来,只不过一双拖鞋坏了,就足以让赵婧的封校生活崩坏。没办法,她只能借江芃芃的拖鞋去浴室洗澡。
沈安吾生病了,许青菱不想这么快返校,想多陪他几天,便跟赵婧约定到宿舍区的围墙那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