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栾是她少女时期的全部梦想,为了够上这个梦想她付出了多少努力?白天在公司努力工作,晚上和周末还要看书准备自学考试。
沈安吾质疑她的工作能力也就罢了,质疑她配不上沈栾,她不能接受。
那天晚上她气得连沈安吾的车也不坐了,要一个人走路回酒店。工地地处郊区,距离他们定的酒店有十公里,走路需要三个小时。
也是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沈安吾动怒的样子,最后还是两个保镖把他抬进车里。结果自然是她做出了让步,让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陪着自己走十公里,她还是人么。
回酒店的路上,她内心忐忑,只能木着脸坐在那儿。往常和沈安吾出差,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她总是没话找话说,那天晚上她一句话都没说。
她不说话了,沈安吾反而开口了,主动跟她聊起了几年前他被绑架的细节。
很难想象沈安吾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跟她说那些。她一声不吭,却听得很仔细。所以,那天她才能在炼油厂的工地等到他。
……
许青菱收回思绪,转过头看着他,他的侧脸线条凌厉,很有棱角感,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他侄子沈栾则完全相反,气质明朗得多。
这对叔侄从小到大成长环境不一样,气质自然大相径庭。沈栾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宠大的,尤其是傅芹,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
沈安吾不一样,他从小父母分居,亲缘淡薄,一路念的寄宿学校,性格也要冷淡得多。
以前她看不懂这些,只觉得沈安吾脾气不好,性格古怪冷清。
沈安吾感觉到她一直在看自己,一转头,正好捕捉到她的目光,他眼底隐有笑意:“你在看什么。”
许青菱清醒过来,脸上莫名热了起来,慌忙挪开自己的目光,岔开话题:“我想问你还有多久到。”
……
吴姨正在打扫厨房,听到大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沈先生又开着车子回来了。
这难道是拉下了什么东西?她赶紧去开门。
一开门便看见沈先生领着个小姑娘进来。那女孩浑身湿透,白色T恤紧贴在身上,连头发都在淌水,活像是路边被大雨淋坏了的小猫。
“吴姨,你带她去洗个澡。三楼衣帽间那些没拆封的衣服,选一套给她。”
吴姨明显愣了下,正想说什么,对上沈先生那双酷似他母亲的冷厉眼眸,下意识应了声“是”。
三楼衣帽间那些衣服,是前段时间沈兴邦给妻子尚蕙兰准备的。尚蕙兰回来,沈兴邦满心以为妻子会回樟墅住,差人买了一堆穿的用的。
然而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这一趟回来,妻子变成了前妻。樟墅,尚蕙兰始终未踏足半步,准备的那些东西连包装盒都没拆,就那么放在三楼的大卧室里。
沈安吾平时自己都很少来樟墅,今天竟然带个女孩回来,还拿他母亲的衣服给人家穿。也难怪阿姨会犯嘀咕。
……
许青菱跟在吴姨后头,又回头看沈安吾一眼,那目光带着些许欲言又止的意味。
沈安吾读懂了她眼里的求助,脸上的淡漠褪去,语气是自己都未觉察的温和:“你先去洗澡。等会吃完饭,我再送你去学校。”
许青菱“哦”了一声,跟着吴姨上楼了。人在屋檐下,只有乖乖听从安排的份。
吴姨把她领到二楼的浴室,又去三楼主卧衣帽间那堆没拆封的盒子里,挑了一套内衣裤,一件衬衫,一条裙子。
许青菱接过那些衣服,进了浴室。浴室很宽敞,淋浴和浴缸分开。许青菱将自己脱光,将湿透的衣服折好放在一旁,先进淋浴间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遍。又给自己放了一缸水,泡了一会。
她都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么从容地洗个热水澡,是什么时候的事。
橡树村二楼那个局促逼仄的洗澡间,水压不稳定,水量时大时小,淋浴的喷头正对着蹲坑,要时刻注意不要踩进坑里,一抬手还要小心碰到头顶的灯泡。
进了大学,浔大的女生澡堂,全是半开放的隔间。许青菱第一次买票进去洗澡,看到那么多白花花的裸-体,她只觉得很不习惯。女生澡堂的隔间数量不够,经常洗到一半,就有女孩在后面排队等着。然后她就得在人家的注视下,飞快地将自己清洗干净。
许青菱将自己泡在热水里,雨水侵透身体的潮意一点点褪去,终于她感觉身体里的酸胀感没了。她起身擦干身体,换上阿姨给的衣服,才发现衣服都是新的,吊牌都没拆。
内衣是法国的品牌,黑色真丝衬衫不知道是什么品牌,领口镶了一圈珍珠,很精致。下花印花百褶裙她倒认识,是三宅一生的。
许青菱想到那天在浔城火车站跟尚蕙兰的一面之缘,她身上穿的套装也是三宅一生,难道这些衣服是她买来没带走的?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将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吹头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绑头发的橡皮筋不见了,索性披散着头发出来了。
趿着拖鞋下楼,一楼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岛台的吊灯开着。沈安吾坐在高脚椅上,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听到她的动静,沈安吾猛地抬头,冲她招招手:“过来吃饭。”
趁她洗澡的功夫,吴姨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清淡三菜一汤,是许青菱喜欢的南方菜。
客随主便,这次她完全没动手,沈安吾帮她拿餐具,盛饭,舀汤。两人没去餐厅,就坐在岛台吃饭。
沈安吾问起她学校里的功课,许青菱便把自己参加了室内设计项目组的事跟他说了。
沈安吾扬了扬眉:“浔大的室内设计,你的老师不会是杨栩吧?”
许青菱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安吾没答,只问她:“为什么想当室内设计师?”
许青菱想了想:“替别人设计房子,感觉是件挺幸福的事。”
沈安吾:“那你呢,你对你未来的家有没有什么设想?”
许青菱开始比划了:厨房要大,开放式,一定要有岛台,必须把厨房、餐厅和客厅全部打通。
女孩说到dream house,眼里开始闪光,沈安吾含笑听着。
许青菱看他并没有笑话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来:“当然前提是我得有个大得可以跑马的别墅。我同学已经在攒钱准备毕业前买房了,其实我也在攒钱……”
沈安吾淡笑:“其实,你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上次我跟你说的三个愿望。”
许青菱眼里笑意褪去,似乎在认真思索,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沈先生,你可能觉得我很傻。人生对我来说不是结果,而是个过程。我挺相信能量守恒的。老天很公平,在这里省事了,自然会在别的地方费事。物质的东西,我努努力也能赚到。怕就怕,物质上省事了,老天安排我在别的事上吃苦。”
说到这,她嘴角浮上一抹苦笑:“相比之下,我宁愿吃赚钱的苦。”
沈安吾听得很认真,末了抬手按了下她的脑袋,摇头:“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许青菱有些发窘,眨了眨眼:“你说的那三个愿望我记着呢,以后我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我会找你兑现的。”
说罢,她又垂眸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不信命,我反正挺信的。”
记得她刚跟沈栾离婚那会,搬到隔壁的小城市,那段时间运气好得爆棚。出门光钞票就捡了好几次,很快又找到一份超市理货员的工作。从超市回来的路上,她想起来自己还缺个上班用的保温杯,就想着自己下次去超市的时候买个。
刚好那天,她路过一家银行门口。那家银行正在重新装修门脸,装修师傅站在脚手架上,一个不小心,铝合金的窗框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到她的脚。好在窗框不是太沉,脚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脚背青紫了。门口搞信用卡促销的银行职工吓得半死,忙不迭地跟她道歉,将手里所有赠品一骨脑全送给了她。
许青菱回去,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刚好有个保温杯。
许青菱用开玩笑地口吻跟沈安吾说这些事,只隐去了跟沈栾离婚的背景:“那段时间运气真的好得离谱。过地道捡到五块钱,下台阶又捡到五块钱。想要个保温杯,结果意外挨了一下,白得了一个。后来朋友跟我说,再看到小钱不要捡了,会损失真正的财运。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老天对我挺公平,给我一个东西,总会拿走一个东西。所以,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我总会想一想,这个馅饼大概是要我拿什么东西去换,我换不换得起……”
年轻女孩乌沉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用玩笑的口吻说着自己的糗事,浑然没注意一旁的男人正用极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第39章
许青菱发觉今天自己的话好像太多了,她可从来没在沈安吾面前说过这么多话。
更离奇的是,他竟然很有耐心地在听她胡言乱语,说些老气横秋的人生感悟。
没有冷嘲热讽,只安静地听着,偶尔说上几句自己的看法。
等她意识到自己话太多,决定闭嘴,一抬眼发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哪有以前阴沉的样子?
其实上辈子,她也听别人说过,沈安吾腿没残废之前,性格也没那么怪戾。
倒底一场绑架多多少少改变了他。所以也不枉自己那天冒着生命危险跑到炼油厂,把他从土坑里挖出来。
拥有健全的身体,人生沿着原来的轨道向前,平稳顺遂,才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冰冷阴沉。
……
沈安吾想问她脚被窗框砸了,后来怎么样了,面前的女孩突然一拍脑门,身体往前倾,出奇不意地凑近,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沈叔叔,借你手表看下时间。”
沈安吾呼吸有片刻的凝滞。她身上蓬蓬的热量扑了过来,乌黑的发丝从细窄的肩头垂落,他便被清甜泛着涩意的柑橘味包裹了,像夏天剥完橘子缠绕在指尖的气息。
握着水杯的指尖不由自主收紧。
沈安吾的手表没有刻度,许青菱终于看清楚时间,“呀”的一声惊呼,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已经快十点了!我得走了!我们宿舍门禁是十点半!”
超过十点半没回寝室,就得求宿管阿姨开门了,她可不想挨阿姨的骂。
沈安吾也跟着站起来,双手插兜,眉眼淡然地看着她:“时间还早,来得及。你在这等我一下。”
许青菱看他上楼,以为他是去换衣服,等了一会,却见他从楼上拿了个收纳盒下来,里面有五六台全新未拆封的手机,各种品牌的都有。
“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看她怔然的地看着自己,沈安吾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无奈:“一个手机而已,还够不上什么天上馅饼。下次碰到今天这个情况,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不一定有空,但可以让我的司机去接你。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不是遇到我,遇到坏人怎么办?”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变得严肃,那个熟悉的沈安吾又出现了。
“这幢屋子我打算推倒重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好。屋里的东西这几天就要打包塞进仓库。这手机你不要,也是塞进仓库里。”
不急不徐的声音在耳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青菱还能说什么,再拒绝也显得她矫情。
她低头看着那个盒子,从里面拿了个最眼熟的机型,冲他咧嘴笑了:“那,谢谢沈叔叔。”
临走,许青菱想起来自己的书包和脏衣服还在二楼,刚要上楼去拿,就看见阿姨捧着一摞衣服进来。
阿姨不仅帮她把内衣内裤给洗了,还把她那2块钱一件买回来专门在工地上穿的工服也给洗得干干净净,连她湿了的书包和球鞋都洗净烘干了。
长这么大,除了吴桂芬还没人帮她洗过内裤。许青菱忙接过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冲阿姨道谢。
她转过头看着沈安吾:“那,我去换下衣服。”
沈安吾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很快又松开,顿了顿:“衣服很衬你,别换了。”
除了上衣的颜色略显暗沉,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无可挑剔,莫名地把她眼里的稚气给中和了,有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清丽。
他停顿,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说出“漂亮”两个字,仿佛说出那两个字就坐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