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临眺望车队的目光,落在某一辆大货车之上,写满担忧。
追击部队除了拥有封归野这位身经百战的团长,还有月冕城的边防团长——脸上带刀疤的哨兵,代号刀哥。
两位团长各驾驶一辆大货车,三城的五名调查分析兵驾驶一辆装甲越野车走在前头。
两个红色大货柜里面,各装有空木箱和二十几个身穿便衣、背着黑色背囊的士兵。
夏萤很幸运,不用和士兵挤货柜,但是坐在其中一辆大货车的副驾驶,即是封归野的旁边。
驾驶时的封归野,偶然瞟她的头发。
她束着高高的马尾,唯一的装饰物头绳是孔雀送的那条。她老看窗外,很少说话。
他沉默着收回视线,眉心不易舒展。
“就快要离开月落城的边境,大家坐好扶稳,别吓得尿裤子。”车载电台传出隔壁大货车刀哥的揶揄。
封归野冷冷地拿起对讲机回怼:“三不管地带离边境不远,你束好袋口,到时别被风吹走留下一地垃圾。”
旁边的夏萤忍俊不禁,悄然低声:“他会不会生气?”
“生气又怎么样?”
“……”
车载电台里的刀哥:“你他妈——咳,老封,你骂我是垃圾袋吗?”
封归野:“显而易见的事要多问一次,你的自尊心这么弱吗?”
刀哥:“……”
刀哥:“我他妈——呵呵,老封啊,我突然想起你刚当上团长的时候, 第一次和我们团军事演练,结束后你们团有个女兵跟你表白……”
夏萤凝神屏息。
封归野冷声打断:“我只记得你们惨败的表情。”
刀哥咬牙切齿:“……哟,急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你怎么拒绝那个女兵!你说:有心思想有的没的不如去跑五十圈。哈哈哈,好不近人情哦!”
封归野:“闭嘴!”
刀哥:“急了急了。”
察觉邻座的目光,他急忙抬眼。被抓个正着的夏萤假装东张西望,尴尬地托腮望窗外。
封归野沉着脸关闭对讲机。
驾驶舱安静得令人不自在。
夏萤本来就不自在,现在更是如坐针毡,心痒难耐。她偷看紧绷脸驾驶的封归野,硬着头皮问:“那女兵后来怎么样?”
封归野咬紧牙:“退役了。”
嘶。
夏萤转脸看窗外。
她才不要去跑五十圈!
出了月落城的边境,刀哥不敢再在车载电台开玩笑,车队弥漫严肃的气氛。
他们一路向东南方行驶。到了深夜,在断裂的高架桥底下停车休息几小时,哨兵负责守夜。
夏萤抱着背囊在车里睡,脑袋垂得低低的,时而摇晃时而挨着车窗。尽管驾驶舱开了空调,但为了节省用电,温度保持26℃左右,汗珠从她的耳鬓滑落到下巴。
另一滴汗珠滑到她修长的脖子。
为了方便睡觉,她把马尾放下来,几缕乌黑的长发粘着脖子。细腻的皮肤被汗珠濡湿,少女的芬芳与爽甜的西瓜味混合。
空调的风口助长特殊的芳香四散。
高高的驾驶舱,半软的皮椅和皮革、方向盘、空气……逐渐渗透淡淡的西瓜甜味、像花的芳香,充盈狭窄封闭的空间。
浅眠的封归野恍然闻到自己的发丝、皮肤、衣物的纤维传来甜香味,未经他的允许,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使他脑里的大家伙兴奋地打滚,不小心将自己打结。
蠢死了。
他皱眉睁开眼睛,没了睡意。
空气爽爽甜甜,他像极徜徉鲜红的西瓜肉中,喉咙干涩,想喝一口西瓜汁。
封归野咬牙吞咽唾沫,忍耐着。
偏偏空调的出风口呼呼送风,都送去他那边似的。
他握紧发热的指尖,想打开车窗时想到外面闷热多蚊,硬生生地放下手,沉着脸环手抱胸。
手背、胳膊、脖子和太阳穴凸显青筋。
同时,他的脖子浮现一片薄红。
甜味突然变浓一点点。
封归野僵硬地转头,看见夏萤的脑袋歪向他这边。
颅内的大家伙盘起自己,想冲出来。
封归野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推她的脑袋。
不料,她的脑袋又歪过来。
“……”
【出去】
【出去】
【蹭蹭】
【蹭蹭】
【蹭蹭】
……
它好烦。
封归野蓦然睁开眼睛,飞快地开门下车。
闷热的空气扫荡他的躁动,他背靠关上的车门深呼吸,不会暴躁的大家伙。
恰好经过的轮值小队吃惊地注视他。
他面容冷漠,强作镇定。
小队中的雷和公主别开视线,当没看见老大的失态。
黎明前夕,车身颠簸,车队再次启程。
活动脖子的夏萤坐得很累,腰酸、脖子也酸。她看向专注驾驶的封归野,佩服他拥有旺盛的精力。
两天后,车队即将驶入混乱地带。
每一簇城市群之间相隔很远,中间散落混乱地带。有规模不等的黑市,有教派的据点,有信徒的狩猎场,有大大小小的聚居地和镇子。普通人进入这些地方,要么骨头不剩,要么被扒一层皮。
城市对于没有法治的混乱地带深恶痛绝。
“先遣部队追查到的窝藏点就在前面的混乱地带,我建议派一队人先进去和先遣部队汇合。”车载电台里的刀哥建议。
封归野:“没问题,谁先进去?”
他问的是他带队还是刀哥带队。
刀哥:“给个机会,看我大显身手。”
封归野:“行,别哭着跑回来。”
刀哥:“啧,做你的队友只有气死的份儿。”
粗糙的泥石公路旁边,伫立警示牌:前方一公里,混乱小镇。
车队呼啸经过警示牌,行驶五百米左右拐弯,停泊在一座玻璃窗破碎的酒店大堂里面。经过哨兵的精神体勘察,他们确定酒店空无一人。
刀哥挑选六名哨兵组建一支队伍,其中选上魁梧的公主。他们驾驶七人座的装甲越野车出发,率先进入混乱小镇。
“其他人收拾好上楼!”灰扑扑的酒店大堂回荡封归野的声音。
说完,他转身向夏萤伸手。“背囊给我。”
夏萤顶着众人的视线,强作镇定地把自己的背囊递给他。于是,她的背囊挂在跑在前头的封归野背上。
跟在后面跑的雷吓得瞪圆美目,暗道比做梦更不真实。队伍后面的夏萤,气喘吁吁地跟着跑到十二楼的天台。
调查分析班的士兵摆放军用望远镜、安装通讯设备。
“……这里是刀锋一队,我们即将进入一个镇子。从望远镜看,镇里既聚居地又是集市,鱼龙混杂。进去后,我们会伪装雇佣兵跟先遣部队汇合。夏上尉,如果我们有个万一,记得‘罩’我们啊!”
通讯设备传出刀哥的声音。
“刀锋?”夏萤疑惑地擦汗。
封归野冷嗤:“他就爱起一些热血笨蛋的名字。”转而,他拿起通讯设备的麦克风回复刀哥:“放心,我们会来救你们。”
刀哥:“啧——我们想听夏上尉爱的鼓舞,你凑个屁热闹!”
没多久,通讯设备只剩“沙沙”的杂音。
铁头忧心忡忡地调试通讯设备。“希望那边没有安装干扰信号的仪器,影响我们通讯。”
其他人使用军用望远镜,眺望混乱小镇的范围。
视野中的镇子,规模不小,人流量颇大。
接着,眼熟的装甲越野车穿过镇子的入口,减速行驶寻找停车场。
有一个臭着脸的女人让他们停车,与车里的他们交谈。然后那个女人指路,指引他们去停车场。
夏萤眺望镇子别处,喃喃自语:“里面的人好凶哦。”
旁边的雷举着望远镜说:“大部分是残忍的暴徒。”
“看来全镇都是暴徒,满脸戾气。”
她们望见来往的行人满身匪气,腰间别枪或者背着步枪,凶神恶煞,有的一脸愤懑。
雷气愤地抓紧望远镜。“居然还干贩卖人口的勾当,真是一群人渣!”
“我听说生活在混乱地带的人干尽坏事。”旁边的女哨兵插话。
夏萤也望见铁笼囚车运送一群男女过街,被囚禁的他们哭着大喊,习以为常的路人不闻不问。
“确实都是人渣!”这时,夏萤发现街上一名杀气腾腾的男子,对方露出冷峻的警惕之色。
警惕?
“你们有没有觉得指路的男人怪怪的?”坐在装甲越野车后排的公主问其他队员。
“就算他嬉皮笑脸,我一眼就看出他是流氓。”
“要小心些,他肯定是地头蛇的眼线,我们不能露馅。”
公主陷入沉思。
刚才为他们指路停车场的男人流里流气,眉宇充斥杀过人的戾气,但他面带笑容,态度温和有礼貌,反而令他毛骨悚然。
这种表面和谐的感觉似曾相识,公主坐立不安。
装甲越野车停泊在露天停车场,负责看守和收费的瘦男人笑着走过来。“你们很面生,第一次来混乱小镇吗?”
刀哥不动声色地撒谎:“兄弟们快饿死了,来接点活儿。”
“呵呵,解解。我们这里的酒吧有任务告示板,你们可以去看看。停车的收费按小时算,五块一小时,一天五十块封顶。”
刀哥粗声粗气:“别啰嗦,我们五十块还是付得起的!不过,哪个旅馆比较便宜?”
瘦男人依旧眉眼带笑,心情不错的样子。“彩虹旅馆性价比高,房间比较整洁有电视。”
刀哥满意地点头,掏出一张十块给他当小费。
哪知,他慌忙拒绝。“我们的服务以诚待人,不能这样。”
哈?以诚待人?
七人见鬼似的打量瘦男人。
这种鬼地方,收小费、贩卖小道消息是常态才对。
“给你,拿着!”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能收!”
公主笃定这里不对劲。
走出露天停车场后,他们走到人迹罕至的街角。刀哥走在队员之间遮掩,偷偷地联络部队。
两小时过去,天台的封归野一队没有收到刀锋一队的任何消息。
第71章
刀锋一队走在大街上,浑身不自在。
路边的流动小贩贩卖旧时代的烟草,他面带微笑,用纸条卷起来卖给满脸横肉的客人。客人笑眯眯地支付纸币,感谢小贩帮他卷起烟草。
对面的小贩卖刮花批次编号的污染阻断头盔,点头哈腰地跟行人打招呼。个别头盔残留没洗干净的血污,谁知道小贩怎么得来。
四个叼着烟草的男女坐在军火商店门前打扑克,有说有笑。
醉醺醺的女雇佣兵走路踉踉跄跄,居然没人捡走她,甚至有满身匪气的伤疤男变成绅士,扶她走稳。
……
众多匪夷所思的奇观不足以令他们不自在,真正让他们难受的是,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觉得有人盯着看。
流动摊位、马路、人行道、商店、楼上、电线杆、天空甚至空气,蕴含的窥视感无处不在。
加上他们全是感官敏锐的哨兵,每一处窥觑宛如在他们的皮肤上长眼球,深入窥视他们的肌肉神经,窥视他们的大脑,窥视他们的精神体。
这种恶寒感让他们毛骨悚然,生性反胃。
还有,他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经过的都是自行车或者电瓶车,驾驶者目不斜视,但是他们觉得马路上有东西看向自己。
空气渗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很诡异。
“真是见鬼。”刀哥低声咒骂。
进镇后,外面的部队居然没有一次回复,老封他们搞什么鬼!
公主走近刀哥,低声警示:“联络不上和严重不协调的情况令我想起一次任务,如果是那种情况,我们要尽快找到破局的办法。”
神色凝重的刀哥压低声线:“找个地方说话。”
话音刚落,前方的转角走出一个熟人。他不经意地看向刀哥一行人,然后转身离去。
“看看酒吧在不在前面。”刀哥漫不经心地提出建议。
于是,一行人装作散漫地跟上去。
那人是月冕城的哨兵,参与先遣部队的追击与调查任务,刀哥认得他。
那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带领他们来到彩虹旅馆。
刀哥又漫不经心:“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去酒吧。”
其他人没有异议,要了三个双人间。
待他们揣着钥匙上楼,在楼梯口等待的哨兵给他们打眼色,带他们来到某个房间。
先遣部队的八人就在这房间。
刀哥吃惊:“你们不是有十个人出发的吗?”
“唉——”队长是波波头的女哨兵,长相冷艳但颧骨后方有伤疤,添一分凶悍之气。此刻,她愁眉苦脸,招呼他们坐下聊。“你发现镇子的不对劲没?”
“哪都不对劲。”
“没错,我们的发现是以两个队员作代价。”
刀哥他们诧异。“怎么回事?”
女哨兵队长惭愧地垂眼。“最初,我们伪装雇佣兵混进来,而且是白天,我们的两名信息分析兵没有佩戴污染阻断头盔。你们肯定也发现这里的人表里不一,做派和身份不协调。”
她深呼吸一口气。“当我们偷偷检测精神污染辐射值的时候,已经晚了,才过了三小时而已。”
“他们已经受到精神污染。”一名队员叹气。
“是的,他们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讲礼貌、态度和善,最可怕的是没了斗志!他们虽然记得自己的任务,但是提不起兴趣,居然说平庸地度过一生也不错!这种精神污染太可怕了!传播的方式无声无息!”
一名男队员惭愧地举手。“其实我发现他们俩时而面带微笑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没想太多。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提出来,他们就不会同化。”
女哨兵队长摇头。“整个镇子是污染源是我们没想到的,也是我们的疏忽。就算及早发现,我们也没有向导帮他们清精神污染。”
提起向导,刀哥带来鼓舞的消息。“这一次有向导跟随我们来。”
“真的吗?”他们目光雀跃。
“是——”余音未绝,刀哥一个箭步冲上前,掐着女哨兵队长的喉咙。
顿时,剑拔弩张的双方站起来。
“你做什么?”她震惊。
刀哥凌厉地审视她和对面的每一个哨兵,片刻才松开她的喉咙。“测试你们有没有受影响而已。抱歉,我们也需要保护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