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才有空观察屋里——家徒四壁,屋里空荡荡连卧室也没有,只有一个木柜挨着墙根,上面摆放一个蒙上灰尘的相架。
“我可以看看吗?”他指着相架。
女孩停下转球,想了想。“看在你教我的份上,给你看一下吧。”
封归野起身走向木柜,抹掉相架表面的灰尘,原来里面的照片是一家五口的全家福。
她的外祖父母和母亲是旧时代的异国人,金发蓝眼;她的父亲是黑发黑眼睛的东方人,而她是混血儿。
外祖父母看着只有四十岁左右,挺年轻,都保留青年时期的英俊和美丽。
合照中的夏萤只有一、两岁,是个粉嘟嘟的小团子,背景是绿油油的田野。
封归野情不自禁地抚摸照片中的小团子。
旁边的女孩仍然孜孜不倦地尝试指尖转球,因为这是她与家人的纽带。
“要出去草地上练习吗?”他放下相架。
“不去,外面危险。”
“草地有什么危险?”
“有坏人。”
“我吗?”
女孩没好气地瞪他。“你是大灰狼。”
封归野来了兴致调侃:“你不是说大灰狼是坏蛋吗?和坏人有什么区别?”
“坏人会杀我的爸爸妈妈!”
封归野收敛笑意,回到她的身边摸她的头顶。“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女孩低头抱着红色皮球。“我很想念他们,他们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天堂不放假的吗?”
摸她头顶的手顿了顿。
“他们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想起母亲病逝那天,感到整个世界崩塌了。他如鲠在喉:“不会不要你,你是爸爸妈妈的珍宝。”
“什么叫珍宝?”女孩的双眼含着泪光。
“就是——”他目光炯炯地注视她的蓝眸。“最珍贵的宝藏,你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藏。”
“真的吗?”
“嗯。不骗你,我们拉勾。”
两个尾指如同两道灵魂,因为命中注定而紧密缠绕。
屋里的光线开始变暗,女孩突然钻进他怀里瑟缩。僵硬的封归野不知所措,“怎么了?”
“天黑了。”
他听见她含在喉咙的啜泣,胸口变得闷闷的。
“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暗红的光芒充盈空荡荡的木屋,如同洒下一地血。
封归野搂紧发抖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抚摸她的头顶。他大致猜到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指尖滑过绸缎般的乌发。“坏人不会因为你躲起来就放过你。”
她抖得更厉害。“那、那怎么办?”
“你要在坏人抓住你之前变强大,用你的双手亲自打败坏人。”
“我、我可以吗?”她抬头注视莫名亲切的“大灰狼”,觉得他不算是坏蛋。
封归野低头凝视。“你可以。将来你会成为很厉害的人,你能拯救战士,能救下很多个边防小镇,还会救下一座城市。”
她露出憧憬的眼神。
“不过现在的第一步是,你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说过,你的路在城门外面。”
她犹犹豫豫。
封归野放开她,牵起她的手站起来。没了黑色皮手套阻隔,他切实触碰到柔软的小手,沾上她的体温。
女孩却紧张不安地盯着家门。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
女孩回头看抱着小黑蛇的熊宝。
它也站起来,定定地注视女孩。
“真的……要出去?”
他笑了笑:“出去才能变得强大。”
“我怕……”
“你的朋友们都在外面等着你。”
“你呢?”她的目光充满期待。
“我也在外面等你。”
“还会教我转球吗?”
“当然会。”
女孩喜笑颜开,抓紧封归野的手走近家门。就在他准备推开门之际,她突然说:“谢谢你‘大灰狼’,我有点喜欢你了。”
封归野推开门,嘴角带笑。
嘀嘀嘀……
密集的响声惊醒挨在旁边打瞌睡的女军医。车辆平稳行驶中,她迷迷糊糊地打哈欠,瞟一眼检测精神力波动的仪器。
哇!
屏幕中的波峰不断升高!
她吓得没了睡意,激动地爬去前面拍打货柜壁。
驾驶舱的刀哥听见拍打声,打灯亮起停车的信号然后刹停大货车,下车去打开货柜门。
“什么事?夏上尉的情况有变?是好是坏?”他忐忑不安地问爬出来的女军医。
女军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医学奇迹!夏上尉脱离混沌了!”
刀哥懵了两秒。“啊?”
“不知道为什么,夏上尉的精神力波动恢复了,证明她已经脱离混沌陷入普通的昏睡。”
“不、不是需要哨兵唤醒吗?”
“所以说是医学奇迹啊!说不定是S级向导的天赋呢!”
震惊的刀哥合不拢嘴。
不眠不休赶路两天,车队终于进入月落城的边境,守在关卡岗亭的哨兵马上通知城里作准备。
车队一路疾驰,半路遇到温知临带领的月影城车队来接。跟来的是留在城里待命的孔雀、平头哥和火焰等人。
“小萤怎么样了?”
雷瞪孔雀。“老大也受伤,怎么不问老大的情况?”
孔雀语塞。
刀哥忍俊不禁:“回城里再聊,重伤的士兵和夏上尉需要治疗。”
温知临深深地望货柜一眼,返回车里。
城门处堆积翘首以盼的人们,挤在人群中的徐明月不满地嘟囔。“热死了,干嘛来这么多人,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的方诗语无语瞅她。“你不也来凑热闹。”
“我、我来看有没有哨兵长得比较帅而已。退役前我一定要找到伴侣,才不当剩女。”
方诗语懒得揭穿她。
没多久车队进城,它们径直驶去医院。
“看不到小虫子在车里。”两人都看见对方眼中的担忧。
医院的急救队伍已在等候,待军医抬重伤的士兵下货柜,护士马上转移他们到病床。
另一个货柜,抬下昏睡的封归野和夏萤。
温知临急忙拦住刀哥。“他们俩放在一起?”
刀哥没有多想。“找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分不开,只能一起抬上货柜,女军医帮他们处伤口。”
“分不开?”
“温中校你放心,夏上尉已经脱离混沌,接受普通治疗就行了。”
“脱离?”既失落又高兴的温知临盯着经过面前的封归野,金色眸子犹如锋利的箭头。
第75章
好难受。
夏萤睁开眼睛,茫然地凝视雪白的天花板。她习惯性地翻身,哪知全身疼痛并出现紧裹皮肤的不适。
“嘶……好疼好疼……”
她疼得掉眼泪。
“别乱动,你全身都是伤口,一动就会拉扯。”
咦?好熟悉的声音。
她惊讶地扭头看床边,慢慢地恢复仰卧的姿势。“你……有消毒药水味,这儿是医院?啊,你都在了,我肯定回月落城了吧。”
温知临没好气,无奈地询问:“想坐起来吗?我可以摇高病床。”
“想!”
他起身来到床尾,蹲下来摇高病床。床头逐渐升起,夏萤趁机会东张西望,发现这儿是独立病房,床对面的电视柜放满果篮和零食。
她却不能动,像一具只能活动脖子和脑袋的僵尸。身上套着宽松的病号服,手背打着点滴,全身被很紧的东西束着,她猜是绷带。
看着温知临回到床边的座位,她观察到他的下巴长出青色的须根。
她大为震惊。
不像他的作风啊!
“你……”她还发现他眼下有乌青,仍穿着军装。“要不要回去忙?”
温知临幽怨地瞪她。“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看着你。”
“我醒了,没事了。你日万机,先回去休息吧。”
他听懂了,以为他工作结束赶过来的。“请问夏上尉,月影城有军事厅的副厅长镇守,月落城有两位中校安排总结的工作,我除了看着你,还有什么工作可以忙?”
她语塞,想了想,蓝眸流转。“看报告?”
温知临咬牙笑道:“你的上司和战友还在医院治疗,他们怎么写报告呢?”
“封少校也受伤了?他在哪个房间?”
看见她的表情揉杂焦急和关切,温知临的脸色沉下来。“他好得很,你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一个。你在医院昏迷三天了。”
“这么久?”
“所以你全身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们居然说不知道,说是你一个人对付敌人的向导?”
瞧出温知临生气,她顾不上是关切还是例行询问,趁机打听些事。“没错,对方的向导只有我能对付,她既是向导也是另一位新娘子。”她顿了顿,“也是宋珂宁。”
温知临怔了怔。“谁?”
“宋珂宁,白塔的导师之一,和白老师同期的向导。”
他不禁握紧椅子的扶手。“我听说她在一次任务中失踪,确定就是她吗?”
“她亲口承认,大家都听见。”
“她为什么投靠敌人?”
夏萤目光炯炯。“我想知道上面当初怎么确认她失踪?以及怎么确认白老师死亡?我根本没见过白老师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他眉头深锁,凝重地交握双手。“那时我刚服役,还不是军事厅的厅长,不知道内情。”
他十分敏锐:“宋珂宁对你说什么了吗?”
夏萤垂眸。“宋珂宁和白老师是死对头,她诋毁白老师。”
温知临抿紧唇,深知她没说实话,因为不信任他。也对,之前他调她出城,怎么可能信任。“夏萤,如果我能调查出内情,你会对我说吗?”
此言几乎冲口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在挽留什么。
“不用,我只是想念白老师而已,心里总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真的吗?”他目不转睛,黯然的目光如同渴望垂怜的虔诚信徒。
她扬起苍白的笑脸。“倒是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你应该听他们说过敌人的哨兵精神图景能具象化吧?”
“嗯,很可怕的能力。”
“我不知道有什么危害,但是不能具象化向导的精神图景。我觉得宋珂宁展露的精神图景和哨兵的不同,会传播很奇怪的呓语,就像普通人看见月亮产生的症状。”
温知临立刻严肃对待。“我会记录下来,研究院的人不至于疯狂到明知故犯。不过,为什么向导具象化的精神图景是这样?”
“我不知道。”说完,夏萤假装打哈欠。
他柔和神色。“你刚醒精神欠佳,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
“你不用休息吗?”她诧异。
他莞尔一笑:“没事,你好好休息,我帮你放下床头。”
待他离开,夏萤无奈又无聊地看天花板。睡了三天,一点也不困。期间,医生来查房,进进出出的护士为她检查伤口和消毒,翻身时又疼得她掉眼泪。
好无聊啊……
住院是最难受的事情。
敲门的声音是搭救她的天籁,只要不是医生护士,来谁都可以。
徐明月捧着两束紫色的薰衣草进来,她避开夏萤诧异的视线,自顾自地把两束薰衣草竖放在电视旁边。“向导的工作很忙,方诗语请不了假,张雪他们被拉去当免费劳工,我只好代替他们来探望你。”
夏萤忍俊不禁。
若无其事的徐明月扫视众多果篮,冷哼道:“送这么多来都不怕放坏吗?苹果倒是够红,就这个吧。”
她拆开其中一个果篮拿出一个大红苹果,神色自若地到卫生间冲洗,然后夏萤的床边坐下,从小挎包掏出折叠的水果刀。
“你连水果刀也准备了?”夏萤惊了。
徐明月睨一眼。“哼,你不赶紧好起来,我们都回不了月影城,别便宜月落城了。”
“嘻嘻,我会努力。”
“哼。”
徐明月小心翼翼地削苹果皮,削一小块,断一小块,气得她牙痒痒。“这么难的吗!”
到最后还有果肉就好。夏萤心想。
气呼呼的徐明月不甘心,跟大苹果较劲。好不容易找到诀窍削到薄薄的果皮,哪知很快就削断,她气得差点扔了苹果。
瞥见眼巴巴等吃的夏萤,她恢复冷淡傲然的常色,正襟危坐,再次挑战削薄薄的果皮。
避免尴尬,她找话聊:“你为什么要参加追击任务?听他们说追去很危险的混乱地带了?你不害怕吗?”
“你听过一句诗“除却巫山不是云”吗?”仰卧的夏萤转头看她。
徐明月瞪她。“说人话。”
“意思就是见过一座城那么大的信徒,心承受能力会变强。”
她没好气地握紧大苹果。“这句诗是这么用的吗?这一次受重伤,下次……你不怕死亡吗?”
“怕啊,但是谁都会死亡的。”夏萤漫不经心地凝视天花板。“精神结合、灵魂绑定后,伴侣死亡的痛苦不亚于死亡,要害怕的事有很多。”
徐明月想不到她如此坦然,一时间无言以对。好一会儿,她的大苹果终于削好了,递给仰卧的夏萤。
夏萤瞪大蓝眸扭头。“你觉得我这个状态能拿着吃吗?我动一下都疼死。”
徐明月惊骇:“难道要我喂你吗?”
霎时,夏萤楚楚可怜:“你好不容易削完,难道忍心看见它没人吃吗?忍心看着我饿肚子吗?”
“夏萤,你别得寸进尺!”
“啊——”
看见她直接张大嘴巴,徐明月气炸。“脸皮厚!”
“啊——”
无可奈何的徐明月把大苹果递去她的嘴巴前面。
“你可以把床头摇高,喂得没这么辛苦。”
“夏!萤!”
气归气,徐明月依然照做。她研究好一会才晓得怎么摇高床头。
“好了好了,够高了。”
“给我快点吃!”
咬苹果的脆响不断回荡病房,哪怕徐明月的脸色很臭。她咬牙切齿:“一个苹果够不够?”
“不够哦,你知道我的食量很大的。”
“哼!”
终于等到吃剩苹果芯,徐明月黑着脸呛声:“看够热闹了吧?要探望就赶紧进来!”
下一秒,打开的病房门涌入黑压压的一群人。跟在后面的护士气得发晕:“分批进!你们人太多会打扰病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