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是真的听见了,她急忙跑到他身旁,只见他战甲已卸,衣袍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早就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
“你……你可有受伤。”
她把他从头到脚摸了个遍,四肢上大大小小砍伤无数,最严重的是右臂上的一道砍伤,深可见骨,脱到一旁的战甲遍布划痕,不敢想这些伤痕如果在他身上,早就把他戳烂。
她跪坐他身前,拉开他衣领。
胸肌腹肌线条分明,人鱼线隐没到下身,性感又不显得夸张,光裸的上身只有上次被捅穿,留着淡淡的白色疤痕。
她方才着急检查伤势,现在才觉得姿势暧昧,脸上羞红如晚霞,确定他没大碍慌乱地一把又将他衣服合上。
“阿慈,你都看见了,你得负责。”
谢世卿伸手环抱住她,宋亦慈顺从靠在他胸前,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见到他受伤那股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先让我给你包扎手臂上的伤。”
“我死不了,不急包扎,阿慈让我抱一会,我可太累了。”
两人靠坐在小土堆相互依偎,宋亦慈嘴角轻微上扬:“谢世卿,我们赢了,我说过你可以试着依赖我。”
“阿慈真厉害。”谢世卿转过头看着她面上还是自己脸的假面,这一步她可走得太险峻了,如果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真是难为你了。”
“你没事就好。”宋亦慈见他瞧着自己易容假面,语气松快出口解释,“你走的当夜,我便发现了顾长泽通敌消息,只好伪装成了你的模样,先行抓住奸细,只是此事还没彻底解决,北羌大军便进犯了,我便按照你之前的行军部署发号军令。”
谢世卿摸了摸她额边的长发,她的长发梳成利落的马尾,话本上的少年将军就该是她这样子,如果她不是女子,无论是行兵布阵还是科举朝堂,她该名留青史。
他心疼她的付出,就算她是只是女子,她还带着医学堂在战后救了这么多条命。
他眼里满是疼惜:“我当夜带兵绕行神女峰时,遇到逃出的谢家军,找到了被困多日的谢定……我爹。”谢世卿称呼谢定安为爹时,言语间还有几分别扭,多年隔阂化解只需时间来磨平伤痕。
“救了他之后,错过了燃起烽烟的时辰,我们原本打算先回营地,但当时我们察觉到北羌已经出军,我们只得按计绕后,打他们措手不及。”
谢世卿握着她的手:“阴差阳错,冥冥之中该我们赢。”
原来两人分别后,各自都走得艰难。
宋亦慈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严肃道:“医学堂的学生都来了,都在帮忙救治将士,大战后一般伴有大疫,现在是救治消杀时机,就是不知北羌下一步究竟会如何?”
“此战后北羌恐怕几年都无一战之力,但大庆想要再往北推进也是难上加难,现在以戚峰山为界,维持安定才是上策。”谢世卿笑着望着她。“过不了多久,我们便可以回金陵。”
宋亦慈想起吕庆之事,事关他母亲的冤案,她犹犹豫豫还是决定开口:“抓顾长泽时,我还意外抓到了吕庆。”
“难怪找遍大庆都找不到他,原来是躲进三军里。”谢世卿冷哼一声,“大战后再好好和他清算,是时候让他血债血偿。”
——
大战后,北羌损失惨重,三日后递了求和书信。
顾长泽和谢赫生及三皇子通敌叛国之事上报朝廷,只等朝廷大洗牌,涉及朝廷纷争,他们在武将在外,他们如果参与,兵权参与政斗,刚刚打赢满是伤痕的大庆经不起这般折腾。
吕庆李明云设计陷害谢世卿母亲,谢世卿已经写了折子上书翻案,这一切都交给大寺,他再也不是面对母亲冤案无能为力的稚子,如果大寺不能翻案,他不介意亲自动手。
谢定安回军,三军整顿,势必要拔出卖国一派安插在军中的毒瘤。
谢世卿身上的担子倒是松了,借着养伤整日都赖在伤兵营,黏着宋亦慈。
沈文景面带嘲讽,不就伤了手臂,若换做他还能上阵杀敌。
沈文景多日后才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现在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但是他忍不住想起,宋亦慈相貌如此普通,她如果有受气委屈那一日,会不会考虑他。
念头一旦生起便如藤蔓般疯长。
连着三日,他终于找个到谢世卿不在的时辰,他跑到宋亦慈的院子,他扣门三声,无人回应,他来过这院子数次,熟练的推门而入。
女子身材窈窕着白衫水绿长裙,背对着他站在院子角落药材架前,如瀑的长发及腰,柔亮乌黑像极了绸缎,头上除了条白色的发带再无别的装饰,远远瞧着仿佛绿水之上碧波仙子。
沈文景瞧之只觉得熟悉,白色的发带他只在宋亦慈头上见过。
“宋亦慈?”他试探开口。
“嗯。”宋亦慈应了一声没有回头,着急将药材翻晒一遍。
“谢世卿以前的名声风流浪荡,我不信他会为了你一个人改掉风流品性,人世百年诸多变数。”越往下沈文景说得越是缓慢,礼义廉耻让他不敢在往下说,但他又不甘心,“你相貌这般普通,我唯恐你受人轻待。”
宋亦慈微微转过头,皱着眉不悦地望向他。
沈文景只觉得呼吸一滞,女子生得芙蓉面,香鬓粉腮,眉若远山,眼若山间清泉般清澈明亮,肤白若雪。
四月的春风轻扬起她的长发,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上三分,见之只觉如春风拂过绿水般,心神荡漾。
他深觉愧疚,低着头道:“姑娘,你可见到住在这里的宋亦慈。”
只见女子皱着眉,满脸困惑表情。
沈文景补充道:“和你一般高,相貌普通的一位姑娘。”
宋亦慈不悦更加明显了,道:“沈将军,我便是相貌普通的宋亦慈。”
熟悉的声调语气,沈文景一下紧张到结结巴巴:“你……你是宋亦慈。”
难怪谢世卿每次来见她都恨不能焚香沐浴,打扮得花枝招展。
他沈文景无奈苦笑,他原本以为宋亦慈不过才学胆识高些,这般普通相貌,应当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喜欢她,甚至他还暗自期待过……
现在想来,明明一直有危机感的一直都是谢世卿,是他在求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亦慈见沈文景发呆看着自己的脸,还以为他在怪自己乔传易容之事。她语带歉意:“事急从权,之前易容之事还望沈将军莫要怪罪,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沈文景见她皱眉歪头,模样困惑可爱,手握拳抵着唇边轻咳了几声:“我就是在伤兵营没看到你。”
“嗯?”
大战后,受伤将士上万,重伤将士上千,医学堂学员一个个忙得像陀螺,伤亡的遗体集中火化,他们的同乡带他们骨灰归乡。
宋亦慈正在准备消杀战场的药材,这场大战后,必须杜绝瘟疫的发生。
她想了想,难道是误会她在这躲懒了?
“没事。”沈文景再也找不到接近的由,低着头落荒而逃。
宋亦慈不解地继续药材,身后又穿来院子门推开声,她无奈道:“我一会便去伤兵营,你不用来催我了。”
“我怎么会催你去伤兵营,我盼你休息还来不及。”
宋亦慈转身嘴角堪堪擦过他消瘦的下颚,腰后便多了有力双手,熟练得将她圈入怀抱,“今日不是北羌求和的使臣到了?你怎么还有空过来?”
“你得先回答我刚才是谁来了?”谢世卿目光落到她脸侧,现在没了危险自然不再易容,她的相貌实在太招人了些。
宋亦慈抿着嘴:“还能是谁,我既然投身到了西部军,自然是沈将军,他来问我为何没去伤兵营,可能是觉得我在偷懒。”
谢世卿瞧着她一副认真苦恼模样,强忍着笑意。
她这个人别人就算把五脏六腑都刨开给她看了,她也看不明白。“这沈将军着实太不好相处了些,我明日……我今日便去把你要过来,在我谢家军,保证那你睡到三竿起,都没人敢管你。”
“战事已停,我可不要再留在军中了。”宋亦慈高傲的一扬下巴,见他期待模样,“不过既然你在,我便在陪你一程。”
“阿慈,不是一程是一生。”他的微微低着头,温热的唇轻柔在她脸上一点。
她害羞的转移话题:“北羌求和之事怎样?”
谢世卿不屑道:“北羌求和自然是他们求我们,晾一晾他们更好,不过吕庆一直嚷着要见使臣。”
宋亦慈皱着眉,吕庆李明云等谋划多年,做了太多伤天害之事,“你让他见?”
“将死之人让他见见又何妨?北羌之人可是恨毒了他,恨不能我立刻杀之平息愤恨。”
“?”这可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啊,吕庆这一生的谋划,都是为了北羌皇室承认他,到头来竟是空梦一场徒增怨怼。
第78章 强者注定
北羌求和使臣商良和在大厅等了近三个时辰,坐在谈判桌前越发焦躁,这大庆无一人出来接待他也就算了,把他放在这空等,着实不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北羌是战败了,但这大庆着实也太不像话了。
他已经年过七旬,现在只能如毛头小子般焦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暴躁的鼻子直喷气喘着粗气,脸皱成小山,碍于大庆的将士又不敢真的发怒,只能绷紧唇线隐忍着。
谢世卿姗姗来迟,完全不顾及求和使臣神情微变,大刀阔马地往他面前一坐。
商良和道:“此次议和难道不应该谢定安出面,毕竟涉及两国百年安定之事。”
谢世卿身躯向前,挑衅似的挑眉:“现在知道两国安定了?”
商良和吞了吞口水艮着脖子:“还望谢将军以两国为重,请谢定安将军出来一见。”
谢世卿高马尾往后一甩,道:“自然是谢定安来和你谈北羌赔款之事,不过在此之前有个人想见你。”
“何人见我?”商良和不解地皱眉,他在大庆可没有相识之人。
说话间两名谢家军押着位中年男子,浑身腥臭,右臂位置空荡荡的,伤口处腐烂发臭,头发散乱成一团,身上还夹带着几根枯草,着实狼狈恶心。
见到商良和,男子裂开嘴笑得疯癫朝他生扑过来。余下的左臂拉着他的衣袖:“快救我回北羌,我乃北羌皇子,快救我。”
商良和皱着眉嫌恶地甩开他:“你是何人?竟然在此胡言乱语,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竟然想要攀染我北羌皇室。”
吕庆被商良和一把摔倒地上,他行若疯癫,扒拉开挡着脸的乱发,露出浑浊困顿的双眼,几日之间他直接苍老十岁。
吕庆不顾谢世卿等人在场,直接道明:“你可是商良和?你可是在任五十载,可曾北羌皇室秘闻?”
“四十五年前,嘉贵妃多年无子,她为了巩固荣宠,竟然将贴身侍女献于皇帝求子,侍女受宠幸后不负众望怀上龙种,然上天作弄,嘉贵妃也怀孕了。
她将侍女养在身边,如果她生下女儿,侍女生下儿子,她便夺了侍女之子,充当自己孩子。
十月怀胎,两人纷纷诞下儿子,嘉贵妃自然无法容忍有人谋夺她儿子的皇位,假意放她母子二人出宫,实际安排人追杀于她们。
索性上天庇佑,让她们母子二人活了下来,而我便是那个孩子,我便是北羌皇子,这北羌的天下有我的一份。”
“啪——”商良和拿起边桌上的花瓶在吕庆身前一摔,“是你进言谄媚进言太子,以掌握大庆布防,有秘密武器蛊惑他,发起大战?”
吕庆在一地碎片中单臂撑起身子:“我为北羌苦心谋划多年,你还不快快将我救回去,我当受当今太子一声叔叔,就算拿几座城池来换我,我也是当的起的,你在我面前失手打碎花瓶,我便不算你失仪。”
商良和闭眼,再睁眼时怒极:“你去看看北羌的边境,那里死了多少大好儿郎,你这奸人害了北羌,你还值几座城池,待会商定完安定之事,我要亲手杀了你,为北羌儿郎报仇。”
吕庆惊恐大叫:“我在大庆卧薪尝胆多年,你竟然还想杀我?我是北羌的功臣,我是北羌的皇室。”
商良和抄起另外一只瓷瓶在他头顶砸下,鲜血从吕庆头顶汩汩流下。
“你蛊惑太子,无非是想做出点伟绩想让北羌承认你的身份,然后图谋北羌皇位,可是你不可能是北羌皇子。”
吕庆对商良和不承认他的身份很是不满,怒道:“我娘是嘉贵妃侍女,她可是有证物的,这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这还能有假?”
“此间干系不能与你明说,你只需知道你不可能是先帝的孩子。”商良和无奈闭眼,只怕那位狼子野心的太子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利用吕庆罢了。
吕庆难以接受,怎么谋划一场倒成了一场空梦,他压着碎片爬到商良和身侧:“商大人你说明白,为何?”
商良和见他实在凄惨,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到底还是老了,心软的蹲下身在吕庆的耳边,以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轻声道:“先帝不可能有孩子。”
吕庆形如疯癫,抓着商良和的手摇晃:“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
商良和掰开他的手退到一旁,吕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他这么多年苦心谋划都是为了北羌,为了能被承认北羌皇室的身份,然而现在告诉他,他只是一个侍女之子。
他扒拉着身子站起,用力一头撞到了房柱上。
“嘭——”一声,房柱上留下血痕,他绵软的倒在血泊里,谢家军上前试探,尚有微弱的呼吸。
“小谢将军,他没死。”
谢世卿冷哼一声:“这么死岂不是便宜了他,拖下去。”
处完一切,谢定安带着三军将士前来,几十年了,终于等到了大庆和北羌的议和。
谢定安在主位一坐,轻咳两声开口:“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北羌递上战败求和,我谢定安这辈子也算死而无憾了。”
一众将士哄笑,谢定安严肃道:“这可是我大庆多少将士化白骨换来的,她们的家人得养,大人是文官可能不知。”
商良和皱着眉,早就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然而北羌现在千疮百孔,实在不能再打了。“谢将军想要什么请名言。”
“我一个只懂打仗的大老粗哪里懂这些,刚才朝廷快马加鞭送来了份清单。”谢定安姿态放松,左臂别扭地从怀里拿出份文书,丢到商良和面前。
商良和将折子打开,足足半米长的赔款项,他看得差点没撅过去,身边侍从扶着他的手。他咬牙啮齿到:“你们这是强人所难。”
这上面从黄金到马匹甚至到铁器。
谢定安微微侧身,空空的右袖在摆动:“怎么北羌进犯我大庆几十年,这条诚意都拿不出来,看来是看我来了,拿不动长枪了。”
商良和自知亏,一直都是北羌被教唆进犯大庆,他思考着对策,他抬眼便看到谢世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像条恶狼巡视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