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恨我吗?”
她从少年干净明亮的眼眸中,读出来了纯粹的向往。没有失望,没有过多的询问,甚至是没有一点怀疑。
他说:“不会。”
“我没有恨逸欢姐姐的能力,”陆湫被她捏着脸,说话有点费力,“我做不到去恨你。”
“那好,”沈随安松开手,满意地拍拍陆湫的脑袋,轻巧地转移了话题,“过去坐着歇息吧,可以小睡一会儿,等下午还有狩猎。”
“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趟草场。”
第33章
瞄准,屏息,松手。
那只蹲在草间歇息的兔子还未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就在下一瞬间失去了生命。
陆湫将兔子捡起,扔到篓中,觉得有些无聊。
他的背篓已经装了几只猎物,重量目前还不算太明显,不过他已经不打算集中精力捕猎了。逸欢姐姐明明在这里,自己却没办法立刻到她的身边,这个事实让陆湫不由得开始焦躁。
为了防止一些世家人在前期就开始抱团,狩猎时大部分人都会主动同自己家族的人分开,为了避嫌。所以陆湫此时并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沈随安说,等到时间过半可以往北方走去找她,现在约摸还有一阵。
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林中走着,心思并不在捕猎上。
逸欢姐姐应该之后才会去北边,现在着急过去也没什么用,陆湫索性边逛边往北边挪,还拿出了自己的小鸟哨子,随意吹上几声,给自己的闲逛多加一些背景音。
远处有人声。林场范围很大,但毕竟参加的人数也多,想完全不遇见其他选手不太可能。陆湫不想跟别人单独撞上,听见了人声大部分都会主动回避绕开,不过在绕开之前他还是会进行确认,以防自己错过了沈随安。
只是今天的运气偏偏是有那么点不赶巧。
他听见了董松的声音。
而且,董松似乎是想叫骂或者求救,但每次刚发出一个音节,她的话语便不受控制地变成了痛呼。这让陆湫被激起了好奇心,他下了马,将追云拴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爬上了树,轻手轻脚地从上方逐渐靠近声源处。
“……再叫一声,我就没有耐心了,”少年手中的刀刃寒光凛冽,“最后一次问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有、有……!”那董松像是总算认清了自己的现状,但因为刚刚可能挨了打受了伤,连说话都打着抖,“我,我告诉我了我妹妹董杨——”
“还有吗?”边说着,少年边踹了她一脚。
“没了、真的没了……”董松大概是切实认识到自己受到了威胁,吞咽一口唾沫,着急地说明,“我可以帮你把她引来——只要你放我……呜——!”
“……那边那个,我还不至于注意不到你,”少年没管被一刀吓到几乎快昏过去的董松,而是抬眼向上看去,“下来,或者,我亲自上去找你?”
陆湫没想到这人居然能明察秋毫到这种程度,但对方能在王城混迹几年都未被官兵抓捕成功,也一定有足够的身手。
他跃下树,立在毫不相干的第三者的位置,完全没有去管那个董松的心思。而他眼前的少年,赫然是上次在街上与他交手过的盗贼。
之前那次见面太过匆忙,他只注意到了对方不像女子,这下对方静立在那里,陆湫才发觉,少年身材娇小,再加上他清脆的声音,可能不过十四五岁,比他还小上一些。
但他并不会小觑对方——从少年仅凭一人便能轻而易举制服武家出身的董松就足以看出,这人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你莫不是想多管闲事?”少年挑眉问,他们一样蒙着脸,不过陆湫察觉到,对方一定也认出了他,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上次就坏我好事,这次也要出来逞英雄?还扮作了女人的样子,啧啧。”
“没这个想法,”陆湫冷硬地回答,主动后撤了几步,“只是路过,你自己忙去。”
“沈时夕、不对,陆湫!我知道的——”那董松忽然像是疯魔了一般挣扎着要爬过来,就连被盗贼少年再次踢翻在地也挣扎着喊出声,“救我、救我——你该救我的、你是陆湫是不是,我是董松,你母亲说要把你嫁给我,那我就是你的妻主,你该救……啊——!”
“吵死了,”少年皱着眉,直接踩上了董松的脑袋,让那女人的脸结结实实被摁在了土中,而另一旁,被他切下来的那根手指孤零零地躺在一边,“小点声,烦死人。”
董松呜咽几声,再不敢出声。
“没见过这样着急去见阎王的,啧,”少年轻叹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明明想叫你多活一会儿,结果你偏要一次一次惹我不高兴,要是我没能忍住,你就会没命哦。”
“不过,这种家伙,”那人目光中带着明晃晃的嫌弃,“是你妻主?”
“才不是,”陆湫第一时间否认,“我都没见过她,也从未跟她成亲。”
“也是,想来你这人再怎么讨人嫌,应该也不至于找她来当妻主,”那少年似乎笑了一声,“上次你抢我东西我就不追究了,离开这里,你冒充别人的事情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她呢?”陆湫示意少年脚下可能只剩半口气的董松。
“会死的。”少年不太在意地回答。
“你想杀她?”
“不然呢?”少年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
一支羽箭从眼前穿过。
这幅画面,让陆湫忽然想到了那只被自己夺取性命的兔子。
少年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也只能将将避开要害,那支箭刺穿了他的肩膀,伤口处顿时鲜血如注,少年脸色大变,来不及管董松,立刻便想逃走,但接下来射过来的羽箭不止一只——
接连不断的箭矢向着少年的位置奔来,发射羽箭的那些人好像完全不顾及董松与陆湫一样,一心只想杀死——或许并不是真正杀死,而是限制那个少年。
陆湫也需要躲,不过他刚刚原本就离少年有一段距离,只需要撤开便可以保全自身,还好那群人大概没有真的想杀他灭口。
他看到了射箭之人。
越王宋勉,以及她身边的三个仆役装扮的女人——陆湫猜测,那些人应该是暗卫,而非一般仆役。那人在躲避的间隙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宋勉,但仅仅只是一眼,原本还算可以强撑着逃窜的盗贼少年忽然愣了神,像是看到了什么几位可怕的东西一样,无法控制地慢了半拍——
几只羽箭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身体,但无一例外避开了要害部位,他短时间应该死不了,只是之后活下来的可能也不高。
“沈……时夕,是吧?”宋勉策马走近了陆湫,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沟通,语气颇为客气,“抱歉,让你受了惊吓,这人是本王府上叛逃了几日的暗卫,没想到竟然在此攻击董家小姐……”
她说谎了。陆湫屏住呼吸。
“说起来,我方才注意到沈小姐跟此人有所交谈……”宋勉状若无意般提起,“可否告知本王,他说了什么……?”
宋勉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危险的气息——陆湫目光一紧,本能地向一旁躲去。
“……真是可惜。”宋勉勾起嘴角。
*
“味道怎么样?”沈随安问身边的妹妹。
“好酸。”沈明琦把手里的果核一扔,苦着脸回答。
“也是,”沈随安笑,“这果子就这样,看起来熟了,但这个季节还酸着,应该还得一阵才能好吃。”
“你不早说。”沈明琦郁闷地撇撇嘴。
“说不定甜呢?”沈随安表情无辜,看不出在骗人。
两人是在中途遇到的,因为这里抓了猎物也不方便带回去吃,所以沈明琦打到的东西算不上多,沈随安也只是随便打了点玩儿而已,还闲的没事捡了不少果子跟野菜,哄着自家妹妹尝。
两人身边都跟着仆役,帮忙拿东西跟背猎物,只有陆湫不习惯被人一直跟着,所以是单独行动。不过正常来说,这个时间,陆湫应该已经动身往北边走了才对。沈随安想去找陆湫,沈明琦不知道该往哪走,索性跟着姐姐。
“反正不把猎物凑一起就没事,”沈随安觉得无所谓,马球赛她跟沈明琦的队伍都已经赢了,这个狩猎,她并不想认真打,“这个又没必要争第一。”
“二姐,你定好了吗?”沈明琦问,“要娶他这回事。”
“……差不多吧。”沈随安视线飘忽。
“家里那边呢?”
“回去再说。”
“先斩后奏?”
“不然还让我去跟你爹爹吵一架吗?”沈随安叹了口气,“他肯定不会同意的。不过,我也不需要他同意。”
沈随安摸了摸自己身下的马儿,视线望向远处,注视着林间漏下的几缕光线。
“其实在马球赛的时候,我大概就定下来了……也不是,或许还更早。”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湫是想赢下来,但他并不是为了让我们这一边赢,而是让我赢。你知道这种区别吗?”
“其他人对于他来说都没关系,只是普通队友,可以合作而已。但他会给我创造机会,会把最好的位置、最轻松的条件送到我这里。即使我可能并不需要,或者偶尔没有如他所愿——好吧,其实我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但他不会失望,不会对我有怨,仍然执拗,一直都坚持着最初的策略。”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我对他的试探了。”
“如果能撑过去,”沈随安笑了,“那我就试试。”
话语间的笑意与残忍并存。沈明琦偶尔想不通,对待顾云熙时,二姐总是百般纵容的,总是把那个人往好处想。可对待陆湫,二姐却尤为严格,只要错了一步,她便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大概二姐是真心想过不娶的,可陆湫又给了她那么一点渺茫的希望。她再不想选错了,所以,只给陆湫留下一点点机会,能抓住,就接受,抓不住,便放弃。
沈明琦一直觉得,像二姐这样好的人,应该是会喜欢陆湫的。她本就应该被自己的夫郎用倾慕的、热烈的目光注视,本就应该永远随心所欲,永远被人包容迁就。
“逸欢姐,闻序妹妹,”不远处传来了宋荆的声音,毕竟是太女殿下,对方身后跟着不少护卫与仆役,不过在沈家姐妹面前,她并不似平日一般成熟稳重,而是十分亲切随意,“好巧,方便一起走走吗?”
“当然。”沈随安不介意宋荆的加入,不过这种时候,有些话题还是不适合继续说的。
与宋荆同行的好处是,有额外的糕点吃。沈明琦手拿着宋荆身边人给的桂花糕,慢慢嚼着。沈随安跟宋荆认识挺久了,早在宋荆还不是太女的时候,皇女中便属她跟沈随安最为相熟,原因是其他人都不会自己做饭,但她们会,所以能聊到一起去。
但宋荆会自己做饭这事说来也尴尬,她小时候被人下过毒,还不止一次,有那么两次差点就丧了命,再加上那时她父亲地位不高,总是被人苛待,除了贴身的两个男侍之外,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她也使唤不动,索性自己学着做饭,还能稍微安一点心。即便后来她在母皇眼中的地位逐渐上升,父亲的待遇也比以前好了太多,但她偶尔也还是会自己入厨房,要么自己吃,要么主动做点糕点去送给母皇和父亲。
沈随安跟宋荆在一起,除了交流课业,就是乱侃菜谱,宋荆总是遗憾,自己没办法在东宫开辟菜地,只能悄悄买一座小院子种菜,还总是被人以为是养了外男,时不时要被弹劾一通,弄得她到现在都没定下太女夫。
“等等——”正走着,原本因为被钓足了胃口馋得难受,不想听她们说菜谱,所以走在最前方的沈明琦出了声,她目光像是野兽一般机警,“那边,动静不太对——不像是打猎,像在追赶人。”
宋荆皱起眉,给手边人使了眼色,让她们做好准备:“……这种场合都敢动手,还真是不把母皇和孤放在眼中。走,随我过去看看。”
*
……简直疯了。
陆湫驾马飞奔。他身上没有近战武器,被贴了身便很难反抗,还好他及时注意到了躲在暗处的另一人,否则刚才那个照面的时候,他就会被宋勉给杀死。
宋勉跟他的交谈完全就是幌子,只是让他放松警惕而已。早在跟那盗贼产生交流的一刻,他就已经成了宋勉想杀的目标。陆湫不懂什么权谋,也不知道宋勉跟盗贼有什么纠葛,但他不想死在这里,他还有绝对不能放弃的事情没有做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脏跳动的声音犹如擂鼓,在体内回荡。一道道箭矢追逐而来,靠判断,靠直觉,靠对杀意的感知——他躲过了大部分伤害,尽力不让自己跟马儿受伤,即便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擦伤。
此刻的他来不及思考,陆湫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跑,跑到有人的地方,让宋勉分散目标。还好有以前的经验,他知道该如何用最快的速度,一边躲避身后的攻击,一边快速撤退——但身后那几个人并不是杂兵水平,她们的速度太快了,可怕到只要她们停下攻击,几息时便能追到陆湫身后。
陆湫唯一的优势,便是身下的追云。
但那些人也是算准了陆湫再无其他倚仗,手中的长刀直冲马匹——
这一下,避不开。
追云发出了惨烈的嘶鸣,无法控制地甩动身体。此刻不能再抓紧缰绳了——陆湫重重地被甩到树上,可没时间犹豫,他迅速调整身形,想要利用树干从上面逃跑,但长刀随之而至。
就在他头顶不到两寸的地方,印下深深的痕迹。
这刀,下一刻将会砍向他的脖颈。
会死——
“铛——”
悠长的金属器互相碰撞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陆湫完全无法呼吸,脸色惨白,面前刀刃的寒光映出了他的面容。
是沈随安。
她身骑踏苍,手握一柄锋利的戟,挡在了陆湫面前。陆湫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仰着头,望着女人的背影。
“不知阁下为何要对我沈家人下如此狠手?”沈随安朗声道。
她声音冷淡,目光阴沉,沈明琦已经在下一刻将那攻击的人拿下,而其他的追兵也被宋荆的身边人与沈家暗卫摁倒在地。
“我倒是好奇,是谁这样大胆。”
“如若不答,”沈随安手中的戟转了一圈,架在了为首之人的脖子上,“太女为证,人头落地。”
第34章
沈随安在骑射之外的方面,功夫确实没那么到位。
虎口被震得生疼,手臂都有些发麻,看来近几年自己确实有些懈怠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没有挪动半步。阵阵后怕从心底上涌,但这些情绪不能被表现出来。
眼前的女人目光中似有惊惶,但这人果断地选择了扔掉武器,表明自己不再有威胁后,保持沉默。
“……或许,并非是本王针对沈家小姐——”自不远处,一人显现了身形,赫然是噙着笑的宋勉,她手中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是个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而是这位沈时夕小姐,跟某些人里应外合,想要刺杀本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