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白鸟一双【完结】
时间:2024-11-20 23:05:16

  他努力站直身体,状况已好了许多,慌忙向前走了几步,朝她张开手臂,接住她后,皱眉轻声道:“在高原上,能这么跑吗?”
  “那你呢?”晏青棠带着火气反问,“你骗我。”
  “我……”肃征一时理亏。
  他正要继续解释,就瞧见晏青棠哭了,鼻尖一红,哭腔在风中遮都遮不住:“说好了不舒服就告诉我……”
  跑向肃征时,她多怕他微微打晃的身体会就此倒下。
  肃征因她突然的哭泣而怔住,双手捧着她脸颊,指腹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柔声哄她:“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心理关卡虽需一关关闯过,但人类天然拥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在治疗PTSD的那些年里,他已经逐渐学会如何与情绪共处。
  且对于肃征来说,他知道身旁站着晏青棠,也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倒下。
  不远处的老李叔已在高声问起肃征的情况,晏青棠怕让老人担心,便收了和肃征算账的心思,挽住了他的手臂:“我们先过去,下回再敢这样,我就……”
  “你就怎么样?”肃征随她一起往前走。
  晏青棠咬咬唇,显得气势汹汹:“我就一整天不理你。”
  她的威胁都那么温柔,但他还是讨饶:“不敢了,不会有下次。”
  他们并肩走回老李叔站着的地方,老李叔有着老一辈普遍的热心肠,看出晏青棠是在生气,于是问起:“怎么了?两口子在吵架吗?”
  “没有没有。”肃征先一步开口,“我女朋友是担心我。”
  这称呼叫起来可真顺口,让晏青棠消了一半的气。
  看两人没矛盾,老李叔也放下心,默默从袋子里拿出水果和烟酒。晏青棠上前搭把手,拿出买的那束黄白相间的菊花。但不知为什么,衣服上被溅了水滴。
  老李叔把花从她手中拿走,朝她连声说着“对不起”,面上一窘。
  原来路上老李叔怕菊花离水太久会蔫掉,悄悄用钥匙圈上的小刀把矿泉水瓶给划开了。他路上不喝水,一整束菊花都插在他的矿泉水瓶里,然后他小心地抱在怀里。
  晏青棠看了,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三人都安静地站在墓前。肃征与晏青棠帮老李叔摆好水果烟酒,老李叔自己把那束盛放的菊花摆在红星上。为避免火灾,烟没有点燃,酒也只是安静地放着。
  “儿啊,爹来看你了。你妈身体不好,跑不了这么远的路……我们都想你了。”
  高原上的风,将老李叔的话送去很远很远,顺着喀喇昆仑山脉,一直到辽远的天上。
  晏青棠以为老李叔会有很多要倾诉的话,可老李叔从此无言,只低头看着墓碑。良久后,晏青棠听到老人的一声抽噎,像是在哭。
  肃征与晏青棠站在旁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又过一阵,老李叔回过头,说是打算回去了。
  晏青棠惊讶:“不打算多说些话吗?”
  “其实在家时,已经每天在说了。”老李叔笑了下,“话都说尽了,也觉得他都知道。”
  不远万里过来一趟,只为瞧上一眼,就已经心满意足。
  晏青棠的眼睛微微湿润,正准备走时,迎面过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身姿挺拔,走到墓前先是立正,而后郑重地敬了个礼。
  老李叔疑惑地望着他,只猜出他可能是个退役军人。
  “班长,我来看你们了。”那人将手里的几个橘子摆在菊花旁,轻声说着,随后又转向老李叔,好奇地问起他。
  得知老李叔的身份,那人眼含热泪地握住了老李叔的手,握了又握:“叔……”
  其中的故事,与肃征的故事很相似。老李叔的儿子生前救了好几位战友的命,于是几人约定了,即使退役,每年也要轮着过来看望班长。
  退役后的生活仍是忙碌的,那人同老李叔说过话,静立一阵,就要继续赶路。
  老李叔望着背影,眼窝深陷,淌着有些浑浊的泪,可唇边是带着笑意的,似乎是在欣慰有很多人记得他的儿子。
  肃征有心事,晏青棠全知道,索性替他说出:“刚听见,您儿子生前救了好几个战友。”
  “是啊,我儿子是个好军人。”老李叔顿了顿,擦了擦眼睛道,“更是个好班长,我和他妈都为他骄傲呀。”
  他们一家都没有把儿子牺牲的事“怪罪”到儿子的战友身上,而在晏青棠看来,这本来就没有可“怪罪”之处,只是肃征作为当事人,会在负罪感下钻牛角尖,不断责备他自己,觉得是他的错。
  “他确实很好很好。”晏青棠轻声道,“为国守住了边境,救了战友的命。”
  是指老李叔的儿子,也指梁忠。
  老李叔有自己的想法,情绪也已平和下去:“不止是他,换了他的战友,遇到那样的事,也会舍命救的,是吧?”
  晏青棠点头。老李叔便又看向肃征,重复道:“是吧?”
  肃征脑子里不断回想这个问题,最后坚定地点头:“是。”
  当年如果是梁忠遇险,他也会奋不顾身去救梁忠。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但这层反而不是真正的缘由。只因他们是战友,是共同守护喀喇昆仑的边防军人,他们生死与共。
  “我就知道,你们当过兵的人,都会这么选。”老李叔道。
  肃征一愣:“您怎么知道我当过兵?”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告诉老李叔这件事。晏青棠也只说过他来过康西瓦。
  “当兵久了的人,脱了军装也显得挺拔,我看得出。”老李叔的眼神从肃征身上扫过,由上至下,充满长辈的慈爱,像是透过肃征去看另一个人,“大高个,跟我儿子一个样。”
  “真好啊。”老李叔深望着肃征,“希望他班上的战士们,都跟你一样,过得幸福,有自己爱的人。我看着高兴,他在天上看着一定也高兴。”
  又是一阵风吹过,像是裹了细沙,直吹得肃征背过身去,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情绪,仿佛也被这些话凿开一个小口子,有所动摇。
  晏青棠拉了拉肃征的手,顺势补了几句:“梁忠哥一定也这样想,他绝不会希望你一直活在痛苦里。”
  这些话,肃征在他的心理咨询师那儿也听过类似的,可都不如老李叔与晏青棠说得让他动容。
  一个是烈士的亲属,一个是他心爱的恋人,他们的话更有分量,更让他愿意去相信。
  按照当地防范火灾的规定,烟酒都被完整地带走。老李叔把原先插花的水,都用来擦墓碑,还默默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带回去给妻子看。
  三人又去了忠魂亭,在那里看了烈士名录。烈士已逝,忠魂永存,继续守护着喀喇昆仑。
  又站了一阵后,三人打算启程返回。中午一两点钟,正是康西瓦太阳最好的时候,照得人暖洋洋的。
  上了车后,肃征打算开车,晏青棠却突然拦住了他去握方向盘的手。
  “下车。”晏青棠命令道,“换我开几个小时。”
  来的时候,她全程都在盯着路况,将周围地形牢记于心。如今原路返回,趁着天亮,她觉得能替肃征平稳地开一阵。
  “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看肃征不下车,她接着又问。
  肃征不至于不相信,更多的是工作的责任感:“我真没事,合同约定,开车是我份内的事。”
  他谈工作,她也谈工作:“合同还约定,一切听老板的。我没再高反了,比你状态好,安全起见,也该我开。”
  她已噎得他说不出话来反驳,顿了顿,又继续道:“就算不是老板,上午已经开了八个多小时了,还不许我心疼下你吗?”
  是她让他哑口无言,也是她一副委屈想哭的模样。
  肃征终究是老老实实下了车,与晏青棠调换了位置。
  晏青棠顺利坐到驾驶座上,瞧着开心不少,扭头亲了下他脸颊:“真乖。”
  肃征情不自禁勾起唇角,从身旁拿起两瓶葡萄糖水,递给后排的老李叔一瓶,又拧开了一瓶递给晏青棠。
  “我也心疼你,哪怕不高反,也喝点,会舒服很多,算是预防。”肃征道。
  晏青棠小口喝了两口,就将葡萄糖放下,想了想后,又递给肃征。
  肃征抬手指了指身后:“后面还有,而且我不渴。”
  “不渴也喝两口。”晏青棠道,“总是嘱咐起别人一套跟着一套,对自己随随便便的家伙。”
  算是鞭辟入里,肃征接过葡萄糖,仰头喝了几口。
  晏青棠便笑了,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帮我拿着,我要专心开车了。”
  她说着,就开动了越野车,沿着来时的公路往回开。
  不远处,传来几声鸣笛声,肃征回头望去,一支长长的车队正缓缓经过康西瓦烈士陵园。
  鸣笛数声,在风中接连不断,仿佛是在告祭园中烈士的在天之灵。
第54章 054 一杯花茶
  或许是在高原上体力被消耗的缘故,回皮山县的路,显得无比漫长。
  这回换肃征在旁一直看着前方,帮晏青棠注意路况。
  在晏青棠的坚持下,她开了四个多小时,走了将近一半的路。她此前从未开过这么久,晚上七点后,她渐渐有了疲惫之色,小腹还有点下坠感,直发酸。
  而窗外山峦间渐落的夕阳,也预示着天色将要暗下去。
  肃征回头看了眼后座,老李叔躺在座位上半昏半睡,估计又高反了。
  于是他压低声音,和晏青棠商量:“在前面停下,换我。”
  他早知晏青棠有可能不答应,便又补道:“看你皱着眉,不舒服就别硬撑。”
  “肚子疼,就一点点……”晏青棠小声嘟囔着,但还是靠边停了车。
  两人迅速换了位置,期间没发生什么动静,也就没将睡着的老李叔吵醒。
  晏青棠活动着手臂,也不见外,拿起肃征喝过的那瓶葡萄糖就继续喝,然后揉了揉小腹,突然惊觉:“我不会来月经了吧?”
  肃征也跟着她急:“那我尽量开快点。”
  所谓开快,估计也快不到哪儿去。在盘山公路上驾驶车辆,安全第一。
  而且已经在半路上,晏青棠是没机会查看确认了。她由此悬着一颗心,幽幽道:“感觉就是了……跟老天商量延迟一两天,还真只延一两天。这跟高反一叠加,让我怎么活?”
  这种时候,她真临时抱起佛脚来,念了句“菩萨保佑”。
  肃征听了都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反问起她:“你信佛?”
  “我什么教也不信。”晏青棠回得极快,又沉思道,“可我相信这世上有超自然的力量。”
  肃征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也心疼她临近经期时陪着自己上高原。
  可他也没有别的能做的,只有把车开好,开得尽量平稳,好让晏青棠不至于被车颠得难受。
  而晏青棠可比他想的要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时不时望向窗外,看着绵延不断的高山,突然说道:“我记得有个说法是,昆仑山的主神是西王母。也有说是陆吾的,这个比较有意思,跟我沾点边,因为传说他能管理山上所有动植物的生长。”
  她的想法还真是天马行空,肃征笑了笑,她接着又问:“肃征,你觉得昆仑山有山神吗?”
  “神话我了解的不多,可如果真的要说所谓的山神。”肃征望着落了皑皑白雪的昆仑山,声音悠长渺远,“昆仑山的山神,就是那些牺牲的军人。”
  在肃征看来,神或者仙,都显得很飘渺。
  从古时到现在,真正守护人类的,是人类自己。
  一路上,晏青棠看着道路前方,偶尔和肃征聊几句,话题很发散,权当帮肃征提神。不知不觉,周围的天就黑了,越野车开了远光灯,在长长的公路上照出两个光柱。
  又开一阵后,他们终于回到皮山县。
  车快停下时,老李叔才醒,一看已经快到了旅馆,后悔没帮肃征开几个小时车。
  肃征与晏青棠两个人一起安慰他,要他宽心。
  下车后,三个人都乏了,赶了一天的路,肉吃不下,在饭店只简单吃了些清淡的,就准备回去歇下。
  沿途肃征买了些水果,一直送到老李叔的房间。
  明天正式迈入五月,五月底是河南这粮食大省的农忙时节。老李叔打算明天中午就去火车站了,为了收割麦子的事,早点回家预备着。
  晏青棠与肃征从老李叔的旅馆往旁边他们所住的酒店走,路上约定好明天一起送老李叔去火车站。
  回到房间,晏青棠去了趟卫生间,果然是来了月经。她洗澡后换了干净的睡衣和内衣,躺到床上后,听着肃征默默帮她搓洗贴身衣服的声音,愈发感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后,她与肃征各订一间大床房这事有点多余。
  看到肃征洗完衣服后又在洗手擦手,她决定主动出击,但话里话外又要肃征意会:“你什么时候回去睡?不回去感觉两间房有点浪费。”
  “嗯,是。”肃征应了一声。
  晏青棠等了半天,都没听到肃征的下句话,正疑惑着,转头就看到他在往门口走。
  以为肃征是一根筋,晏青棠恼了:“肃征,你……”
  肃征转身,手里拿着个玻璃杯,原来是去靠门口的桌子上找杯子。
  “你不是难受吗?我想着给你泡杯花茶。”他扬了扬杯子。
  怕她洁癖,他又补充:“用你的便携式热水壶,烧开后我会把杯子烫一下消毒。”
  原来他不是要走。晏青棠松了口气,趴在床头:“谢啦,但还是算了,直接保温杯吧,我忘了上次用完放哪儿了,可能是包里,也可能别处,你去我行李箱翻翻?”
  她说着,还俏皮地伸出两个手指,朝他晃晃:“我买了两个摊主的茶,你也找找?”
  肃征只觉得她的行李箱是百宝箱,在厚实的衣服之间,不仅翻出了她的保温杯,还把她在巴扎上买的花茶翻到了。
  于是他烧好了水,给晏青棠泡上茶,里面的东西可不少,沙枣干、枸杞、红枣、玫瑰各种都来了点。
  “要红糖吗?是不是喝红糖水最好?”肃征问道,“我下楼去买。”
  “不用,也没有那么神。”晏青棠摆摆手,又指了指旁边。
  肃征便明白了,又在热水里加了当地人用土法做的大块的黄-冰糖。
  过了阵后,肃征把保温杯递给晏青棠,晏青棠抱在怀里,笑道:“这真是当地喝法,原汁原味了。”
  新疆黄-冰糖在别处还真不常见,晏青棠捧着保温杯慢悠悠喝着,没喝几口,就又递给肃征,要他也尝尝。
  肃征算是发现了晏青棠的特点,和人分享是她的习惯,这大概是她待一个人好的下意识行为,她有的,定要让他也有。
  这种从不忽视,与晏青棠递回来的温热茶水一起,温暖着他的整个人。
  就在这时,短信提示音冷不丁响了下,是晏青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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