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花难过,“要不是他们结婚的时候我的钱周转不出来,应该给他们买个好婚房。”
继父说:“我们不知道那个姑娘能跟吉祥过多久,她也有点怪,亲家不是当着咱们面骂那姑娘赌气结的婚?”
继父顿了顿,“我们先报警吧。”
门打开时,继父先在前面张臂挡住紧张的李兰花,质问头发凌乱、阴郁浮出黑眼圈的吉祥。“她是你老婆!你不要乱来。”
吉祥开口看后面的人,轻轻地说:“妈。”
北方壮汉的继父一把推开门,李吉祥垂头让到旁边,手上有干涸的血迹。
二老的心吊到嗓子眼。
李兰花哭,“我的儿啊,你又......”
继父眼睛发直,看见紧闭的卧室门。
李吉祥也注视那扇门。
李兰花要去问他怎么回事,被继父拽开,不让她靠近精神不稳定的继子。
李兰花声音发颤,“志明......在里面?她怎么啦?”
继父一只手护住妻子,握住手机摁110。
李吉祥沮丧地说。
“她把我锁在外面,不让我进去。”
继父震耳欲聋地呵斥:“让你进去你要怎么样?拿刀捅你老婆?你妈年纪大了,上星期刚查出来心脏血管有问题!”
李吉祥眼皮一颤,看向脸颊发红,按住胸吸气的母亲。
她已经老了。
继父推远吉祥去敲卧室门,警告他,“你退后。”
李吉祥没有动,直直地盯住关住的房门。
继父小心地敲门,温和下声音试探地问:“志明,你在里面休息?”
李兰花柔和地对门说:“接到你的电话,我们马上就赶过来了。不怕了,我们护着你。”
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
李吉祥注视门,眼睛里闪起微光。
黄志明蓬头垢面,睡衣拖鞋的出来。她面无血色,眼睛下面和吉祥浮着一样没睡好的黑眼圈。
看到一米八九的北方壮汉公公在,她明显松了口气,走出来拉住李兰花的手:“婆婆,我们去警察局。”
李兰花脸色刷地苍白,恳求说:“你们离婚吧。对不住你,我们赔你钱,别让吉祥坐牢,我以后会好好看着他。”
继父反对,“兰花,这个儿子得送医院!你愧疚他,平时生意忙,哪有时间看管他?英奇在家准备考试,把这个哥哥关在家里,不会吓到她?”
李吉祥立定在一片灰影中,握紧拳头,一动不动地看出来的志明。
志明瞪眼,“妈,你是知情人,孩子小时候被熟人变态猥亵,不告人不报案?”
他们愣住。
李吉祥睁大眼睛,低垂的手指痉挛似的抽搐一下。
“年轻人觉得女装好玩,我也是为了网店热闹,”志明忿忿扬起手腕上止血的创口贴给他们看,“大家喜欢他这个帅哥,我提了一句‘女装’他就疯了。李吉祥竟然打我一巴掌!妈,我冤不冤?”
志明继续愤怒地告状:“他还把我捆起来,不准我上厕所,我尿.......他说要带我一起走!他把我吓死了!”
李兰花问:“那你要怎么办?”
继父瞪不作声的吉祥:“给姑娘道歉!”
志明咬牙切齿:“爸妈,这事要从我这里过了,就得让我一样地甩他一巴掌,掐他脖子,往他身上割一刀。”
李吉祥忽然开口,“好。”
他凑过来,低声下气。“老婆,对不起。”
黄志明毫不犹豫地扇他一巴掌,“啪”一声巨响,吉祥的白脸上瞬时肿起一道红印子。
他似乎被这一耳光打伤了,暗沉的大黑眼睛里泛出水光,呆呆地注视志明。
志明撸起袖子给他们看勒痕和手腕的割伤,怒不可遏,“王爸爸,您来把他按住了,我还得捅一刀。我被他弄得无故旷工一天,冤死了!”
吉祥抽起水果刀就往自己身上戳。
继父吼着夺走刀。
李兰花尖叫:“儿子!”
志明心里一抽,但冷着脸,不能露怯,让这个狗男人觉得这类严重的事很容易就过去了。
她面无表情:“王爸爸,把刀给我。”
继父那是不能干的。志明咬住嘴唇,憋气得够呛。
李吉祥瞧着她,肿起来的脸,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志明炸了锅。
她脑瓜子嗡嗡的,瞪眼指着他吼,“你以后再动我一个手指头,我绝对不跟你过了!我今天就跟婆婆去医院验伤,保留家暴证据!”
李吉祥诚恳地点头:“我不会再做懦夫,不欺负老婆。”
但他忍不住笑,忍不住开心。
他这样不知道痛悔的样子,把受害者的她气得够呛。
志明拉住李兰花,憎恶地说:“婆婆,您得跟我去警察局指认那两个猥亵吉祥的变态熟人。我在网上查了刑法,猥亵侵害儿童轻的判五年以下,重的五年以上!他被两个老变态虐待过,现在一句话不对就对我动手!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
李兰花愧疚,“吉祥没跟我们说过,是他那个爸爸把他带走后又送回来跟我们讲的,他说我把好好的孩子养坏了......”
李兰花止住声音,难过在这里被残害的孩子。
继父要把李吉祥带走,吉祥没被拉动,死死伫立。
情绪也不稳定的志明骤然激动,大叫起来:“让他听!”
她怒指李吉祥,憋屈冤枉得要命,“你妈妈说的就是你!大家就是在谈你的事!你们就是要面对面交流说出口,不要害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我,让我一不小心就被坑死了!”
吉祥沉默。
志明气得哭:“妈,你就当面跟你儿子说,说当年的事!你要不爱儿子,连夜开车到我这里干什么?怕我死了钱赔得多?”
吉祥的手握紧,手腕的伤痕流血,“老婆,我错了。”
“你错个屁!”长期被身心打压的志明剧烈地反抗:“那两个老畜生抓进局子里吃牢饭,你就不会出错!”
李兰花流泪,“志明啊,我这个妈妈知道吉祥被欺负,怎么不后悔啊?我和老王去找过那两个人算账,我们知道事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四五年了,那两个人早就换了工作,不知道搬到哪里去。”
志明急火攻心:“婆婆,报警啊!”
李兰花捂脸哭,“我学历太低,那时候申请不上城市户口,刚找关系借买了一个身份地址,去跟本地人好盘一家店面,钱和合同都说好了.......我怕查出我租买的店面有问题,生意就做不成了......后来跟老王结婚,才解决了户口问题。”
李吉祥转头看《星空》。志明呆睁眼睛看着他们。
她受不了。
她受不了这样。
志明忽然刷地流下满脸的眼泪。
她受不了黑暗,被黑暗笼罩,她受不了苦难,被苦难追随。
继父沉重叹息:“别怪父母,志明,你阿姨当时多难啊!她要是不挣到钱,她得过什么日子?她治着李吉祥爸爸传给她的病,一边养着你,吉祥,你爸爸不是个东西,她当年犹豫要不就把你给他,换几万块钱治病去,还是听到你哭心软,带着你跑走了,妈妈她也没有退路回老家去!她真的苦,不挣到钱自己立住身,就会一直受人欺负,连今天这样子也没有!”
李吉祥低头摸手上的红绳手链:“妈,你心脏不好,不要伤心。”
志明崩溃,受不了这样多的悲惨与无奈。
她在李吉祥面前,比婆婆哭得还凶。
第25章 结婚4年10个月第三周
结婚4年10个月第三周
志明的脸丢大了。
她听到悲苦的故事,比愧疚的婆婆哭得还难过。
李兰花其实没有叙述几句,她却好像能感到什么,眼泪擦也擦不完。
志明看到了小孩子的吉祥孤独地寄居,被成年人的手拉扯摆弄,他知道不舒服,但是反抗不了。
就像在山村当留守儿童,却提前长得漂亮的姑娘李兰花,一株生长在贫瘠之地由饿虎贪狼看见的美丽花朵,虚薄而脆弱,美丽是她的危险和苦难。
她没有错,为什么只有她不幸?
一样模样却说不出话的吉祥延续母亲的不幸,复制母亲的童年。
他没有错,为什么只有他发疯?
志明最恨这些。
我们这些弱者被动地被碾压愚弄,为什么只有我们不幸地?
她最恨明明是受害者,却最被公开地承受痛苦和折磨。
施暴者呢?
他们为什么还能过得很好,为什么侵害他人不用付出成本?
受害者缩在暗影角落哭泣和自虐,恶人在阳光下自洽的应付与表演,他们狡辩和推脱,完好无损地逃之夭夭。
她最恨这些,最恨弱肉强食为本质的欺压和愚弄。
更恶心的是,还有很多霸道而狡猾的恶人会诱导人们感恩他们,去体谅他们的‘不易’,习惯而觉得平常的走上他们制造的敲骨吸髓的流水线,名为‘规则’、‘习俗’,名为你的‘目标’,你的‘期待’,你的‘生活’。
那些自私冷漠没道德良心的恶人,最擅长残忍无情的让弱者承担他的恶行坏果,他们的毒臭和伤害,在弱者身上持续腐蚀和毁坏。
凭什么?
她最恨这些。
因为她逃不过去,她也被吃,被弱肉强食的轨道摆布碾压。
志明哭得怨恨,哭得溃败,泣不成声。
两位长辈被她惊住。
一旁木讷发呆的吉祥开始笑了。
他忽然过去,按住志明涕泪乱流的脸。
“你心疼我。”
吉祥绽开灿烂的笑容,摸她失控泛滥的眼泪水,“老婆为我难过。”
志明抗拒地推他,“谁心疼你?是我自己有一堆烂账!”
她到点了就会情绪失控,本身偏激程度高。
吉祥笑得很开心,认真地只是看着她。
继父说话,“小黄还没吃早饭吧?我们出去吃饭聊聊。”
志明擦眼泪,吉祥要揽她的肩,被一拳捶过去。
吉祥说:“妈妈,我老婆又凶,又爱哭。她好心疼我。”
志明杀人的眼神。
我没有心疼你!
我是什么善男信女?
继父开车,李兰花看过他们老破小里几十平的小房子,路上握住志明的手,“小黄,你要不要跟我去做生意,我以后给对街一家店面你们夫妻经营,这样你们做什么我们都看得到,免得出了事,还得跨城市开车来找你们。”
志明的刺防备地竖起来,没有答应。
她对吉祥横眉冷对,没有好脸色。
在饭桌上说了一阵关于吉祥的话,志明发现他几乎不和继父讲话。
吉祥初中捅人,是继父领回去的。
班级里最漂亮的小姑娘是吉祥的同桌,女孩子们对安静而忧郁寡言的李吉祥很有好感,男同学开始骂他是娘娘腔,说他只跟女生玩躲在女生后面,不是个正常男孩,一天在宿舍里找茬扒他裤子。
李吉祥被这个举动刺激失控,拿刀捅人,宿舍全是血。
学校劝退本身就难以沟通、跟不上课程的吉祥。那个时候吉祥和亲爸爸住,要沟通赔偿的时候,李吉祥的亲爸爸拒绝负责,把他丢给找孩子的李兰花,是妈妈为儿子四处道歉赔钱。
志明想,所以继父王爸爸为了家庭的安全,防备着行为不稳定、没有社会化的李吉祥。
辍学的他就离开母亲新家庭的城市,到外地进厂干活,知道自己融入不了母亲正常的新家庭,自己选择离开,免得带来灾祸么?
志明愤慨,李吉祥是自闭症小孩,又不是反社会杀人狂。
一个有自闭症呆头呆脑的白嫩小孩,话都说不利索,俩老畜生看着觉得很好欺负?
凭什么老畜生没有被惩罚追究到身上,跑得远远的得是受害失控的李吉祥?
就像我在公司,像我被坑被骗,他们只会说我傻,取笑我活该。
凭什么最吃亏的弱者只能退到角落里舔舐伤口。
所以我他妈的,恨这个不是骗子就是强盗的狗屎世界!
志明气得不行,骨节崩白的拳头上青筋鼓起。
她激烈地对继父说:“我要是遇到一样的事,我也会拿刀捅人,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反抗,谁再碰我隐私部位,我要他的命!”
吉祥在饭桌旁弹了一下,是志明在下面踹他一脚:“我跟你也没完!”
跟我没完。
吉祥想。
志明大声说:“李吉祥,我们夫妻如果要斗争起来,必须是一致对外,绝不内部互相伤害。你发誓完全照做,我就继续跟你回去过日子。”
志明指住他的鼻子,在饭桌上继续严厉地说:“今天你妈、王爸爸都在,我们当着长辈的面约法三章,双方签字,以后你再动手弄疼我一下,我跟你这个婚就彻底完了,各走各路!”
她被吉祥骤然大力摁死了手。
她右手受力,疼得抽眉毛,李吉祥抽搐似地松开手,脆弱而执拗地乞求:“老婆,我们不离。我不伤害你。”
“哼!”
志明按自己的头,我是这辈子没被骗够呢。
可一不可二,我别再栽到男人身上了!
两位长辈见她松了口,劝说一阵,她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去上班,继续社畜的路线。
志明去饭馆的洗手间捯饬自己,李兰花也进来了。
“妈。”她叫了一声,把湿巾敷哭肿的眼睛。
李兰花很温和的跟她说话。
“小黄,你跟吉祥夫妻生活怎么样?”
志明反应过来,脸通红。
“还,还凑合。”
李兰花迟疑:“你们有没有?”
志明脸血红。
干嘛问这个?
她点点头。
有时候她挺霸道的,上班憋了一肚子火回来,就要求这要求那。
李兰花难堪地说:“既然今天把家里的事都说开了,你别怕丢面子,告诉我实情。”
志明含含糊糊,“干嘛糊弄您?”
李兰花悲哀地擦泪:“吉祥小时候知道得太多了,心理受影响太大。他被老王带去医院看过,应该是不行的。”
志明一个哆嗦,“他行啊!”
她作贼一样检查是否四下无人,才吞吐说:“他、他还挺馋。”
我有时候也馋,挣钱太糟心,就回家搞些不纯洁的娱乐活动。
李兰花想了想,笑起来。
“儿媳,驾照考了没?”李老板拿出钱包,“吉祥结婚就住的你家,我们过意不去,给你买辆车吧。”
志明眨了眨眼睛。
她由衷地说:“妈,我觉得你真的是人生的英雄,了不起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