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祥，你真的喜欢我？”
“那我们结婚吧，我们搭伙过日子。”
“我挣钱，你收拾干净屋子，你做饭一起吃。”
“我性格很差，赚得钱也不多，我有病，我不能生孩子。”
“你只要......”
她哽咽。
喜欢我就好了。
因为没有人喜欢我，看好我。
我黄志明，配不上。
我不敢说什么理想，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安全的小窝，让我安生的睡好觉。
这地方不会刺伤我、推搡着践踏我，嘲弄我控制我。
黄志明精神衰弱地讽笑。
面前这一个又穷又丑的大眼睛古怪男人，谁看得上会来抢啊。
我的屋子臭烂堵塞很久，他能整晚不睡觉，收拾得那么干净。
李吉祥，陌生人，我快撑不下去了。
你既然喜欢我。
你既然是唯一喜欢我的人。
这么难得。
我们一起搭伙过日子吧。
第97章 结婚22年2个月第二周晚
二十多年前志明赌气和一个没前途没工作没学历的穷男人结婚，母亲痛骂起来，这个孩子读过研究生，进大公司上班，可是婚姻完全不如我！
为什么不跟相亲的公务员结婚？
志明和她完全疏远了，也不再主动联系爸爸。
争吵，厌恶，争吵，憎恶，反复循环。
最后是无话可说，双方庸常而粉饰太平的应付表演。
而她的儿子日渐长大，成年之后，他从爸爸手上要钱，世故的父亲提供经济资本和人脉资源，家庭主妇的她没有钱，局限的社会经验也指引不了成年的儿子，于是她只在儿子的回忆里习以为常的突出了她日复一日谁都能做的家务劳动，以及她因为更年期情绪化加剧的空洞与匮乏，她一生在空洞中求爱求予，而从那份空洞中一同喷薄而出的，还有易怒易怨的恶劣脾气。
进入社会的弟弟，渐渐不屑而反感的与她争吵辩驳，对她的态度竟然越来越像让她失望与认命的丈夫。
她的儿子，生下来的身体的一部分血肉，她的寄托倚赖，她新的希望，她培养出来理想中可爱可靠、因为血缘而亲近不能背离她的男性，为什么还是变成这副让她失望讨厌又惧怕的样子？
这个弱肉强食的功利世界，她付出的努力依旧没有价值，她依旧是那么不重要，依旧被排在后面。
弟弟和研究生同学结婚后，她生气他对媳妇的殷勤与亲近。
明明在家里对她爱理不理，我行我素的要求她付出，他逐渐开始轻视她的存在和付出，变得和爸爸一样。
媳妇付出了什么？短短几年就掠夺走她花费几十年培育的珍贵作品？
媳妇凭什么简简单单就获得他的尊重和爱护？
她委屈地在夜里流泪。
我过得多么委屈不如意啊。
她被丈夫叫过去给儿媳伺候月子，接着帮助照顾孙儿。
弟弟和妻子背着她讨论她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批评她不要留下剩菜剩饭吃下一顿，指责她打扫卫生的方式更容易滋生细菌。
她感到了自己的老旧和无力，恐惧地讨好弟弟，她用诉苦拉拢他的孝心，她顾忌与嫉妒儿媳，势同水火，不能相容。
几年之后，弟弟离婚了。
她看到儿子的狼狈与负债，不知所措地缩了头。
她成了弟弟婚姻失败的元凶，丈夫和她经常提起儿子的婚姻就大吵一架，他一把推开家门大吼：“吃我的住我的，你从我家滚出去！”
她又一次赌气出走，先去慰问住出租屋的儿子，照顾了儿孙几日三餐，觉得离婚后弟弟的经济条件很心酸，但是并不自责。
她对女儿、儿媳，她对同性的伤害，是不太自责、很快遗忘并在自己的逻辑里美化到合理。
她可能只会害怕和怨恨吧。
毕竟如果有自责与后悔，她就和几十年前的女儿黄志明一样得抑郁症崩溃了。
她还会说：女儿就是笨到死，别人伤害她，她不会反抗，就是自己伤害自己。
哪里有这么笨的人！
没能力报复，没能力发财，只会懦弱怂包地伤害自己，让别人看笑话！
她经历的很多现实，比如她习惯的接受了父母的墓碑上刻下的后代名称里只有亲弟弟，她老板一样专制又傲慢的掌握经济和家庭所有计划的丈夫，她自我又指手画脚不听从的儿子.......如果认真分别和他们一桩桩一件件往事背后的逻辑和用心，是件极其残酷的事。
她是丈夫的工具，孩子就是她的工具。
她也许以前是同样怨恼暴躁又严苛的外婆的工具。
女儿接着是她摆弄和发泄的娃娃和工具，儿子是她的寄托和未来，是她对丈夫和婚姻幻灭怨恨后移情倾注心力的下一个作品。
她是这个时代的社会中许多弟弟、丈夫和儿子的合作下，其中一个千篇一律的复制品。
.........
志明在兰庭佳苑的房子里握住吉祥的手，冷漠地面对找来住宿的母亲。
“正好晚饭的时候，你吃了没？”
黄太太看到另一位老人在屋子里，很意外。
“妈，”志明面无表情地说：“你睡孙女的屋子，星星晚上跟我和吉祥睡。饭桌旁边那位是吉祥的亲爸爸。”
黄太太拿一堆特产和自己做的凉菜出来，“若男，我这么远赶过来，你不陪我呀？”她哀怨地说：“一见面就对我一顿吼，我跟你爸就是把你惯坏了！”
“您别跟孙女诉苦要孝顺。我女儿出生不欠谁的。”志明带刺地讽笑一声，“你不对儿子和孙子说的那些话，觉得怕把男孩打击得没主见自信心的那些话，就都不要对我女儿讲。我女儿的自尊自我也要被维护。顺便说一句，您在家就是凉菜做到塞满屋子，在我爸眼里，您还是靠他养的二等公民。”
保姆惊讶，女主人怎么这么跟自己母亲说话。
黄太太哭了：“哪个女儿像你这样，越大越伤人没良心，我害你有什么好处.......”
志明冷笑。
“您情绪一上来，对着比你弱小的孩子连说带打没什么不行，哪有这么理智？”
保姆把黄太太劝进屋里去安置行李箱，志明揉头，心闷得厉害，也早已经没有胃口。
黄太太打开凉菜给女婿还有第一次见面的亲家吃，志明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母亲对健壮男人的脸客气又满面笑容，宽容体贴而且周到 ，总是尊重的。
对女儿就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苛刻与批判，凶残而精准，因为全世界最多的不公平发生在她身上，因为她为女儿忍辱负重，为整个家庭忍辱负重，辛苦操劳，因为她是凄惨的牺牲者，所以索取女儿的回报——女儿要像她一样舍身回报给她。
她在婚姻里的匮乏与贫瘠，她蒙受的打压与欺骗，从孩子身上收债回来。
毕竟她畏惧强大的丈夫，她的身心被丈夫控制在手心。
这他妈跟职场里的欺软怕硬、弱肉强食一样！
志明心里憎恶地骂一句，抱起吉星大步出门去。
保姆在后面叫：“太太，不吃晚饭了呀？”
志明进了电梯，一路下坠。
吉祥说：“妈妈，你好凶，训爷爷还不理外婆。”
志明干巴地说：“没有凶你。”
她飞快走出楼层，深拧着眉头解释说：“星星，妈妈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大人，只是岁数增长了，但内心根本就没有长大。不是每个人都像小旭叔叔、晏晏阿姨和宁宁妈妈一样快乐又聪明。”
吉星当然不懂。
她对女儿打比方说：“这些成年人的身上这里有一块破洞、那一块没能长好，他们坑坑洼洼残缺不全，难受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难受，他们会习惯的把自己残缺导致的痛苦粗暴地传递给别人，可能因为他们一直扭曲和难熬，没有平静、清醒和快乐了，也许吧.......”
志明喉头滚动，“宝宝，你不是很幸运，因为妈妈也是有洞的，比如妈妈暴躁......爸爸有洞，爸爸很倔强......但是爸爸修补了妈妈的缺陷，妈妈也能补爸爸的空洞......”
大概吧。
他们成为摸爬滚打出经验的成年人，没有年轻幼小时那么脆弱恐惧了。
在她最崩溃的时候，脏兮兮的李吉祥从垃圾布满的油腻小巷尾随过来，一副十足需要银手铐的犯罪分子形象，但是他又不堪一击地被她抡起膀子打到头破血流，沉默坚持地注视她.......
志明心头一酸，亲了亲星星的额头，转头看到吉祥跟在后面，望着她们。
刚才的话李吉祥全听到了。
志明的脸刷一下红了。
别得意你个老小子。
我就是多愁善感用文学风格修饰一下咱们搭伙熬日子的婚姻。
吉祥说：“老婆，你出来忘了我。”
“我不想吃饭，你吃饱了？？”
“老婆，你饿不饿？”
吉星的注意力迅速被公园里已经有小朋友跑来跑去的沙场吸引。
“妈妈，我要玩沙子。”
志明放下吉星，就停在不远处，能看到女儿的地方。
吉祥去一辆餐车买了一袋在刀口下绷出黄灿灿果肉的糖板栗。
志明和吉祥分着糖炒板栗吃，谁也没提家里那两位老人。
志明咽下一口栗子肉，说：“其实小的甜味更集中。”
吉祥回头看公园餐车，“没有小板栗。”
志明垂下头，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是妈妈告诉她小板栗更加香甜。
她不会吃没有划开口子的板栗，妈妈一颗一颗的把小板栗剥开给她吃，那时候妈妈笑容满面，没有说她蠢，也不说她丑。
志明的眼泪忽然流下来，回头对着吉祥就是哭。
吉祥抚摸她的头，垂下眼皮，“老婆，我去找小板栗。”
“不是小板栗.......”她说，“老公你看我和星星，我也是妈妈了！”
吉祥看她。
志明咬着栗肉哽咽，“李吉祥，你也是爸爸了！”
吉祥的黑眼睛忽然凝住。
志明流泪流鼻涕，大口猛吃板栗肉。
吉祥眼中波流涌动，一把将她抱住。
公园的路灯亮起，照亮暗下去的儿童沙地区。
一辆车停到路边，司机下车打开门，Lynn背着小书包走下来，朝沙地走去。
他果然找到了吉星。
Lynn说：“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安全。”
吉星说：“你挡到我的光了！”
Lynn转身看路灯，光洁的意大利小皮鞋往后退了几步。
吉星认真地堆她的沙房子，Lynn蹲下身问：“这里的沙子干净吗？”
吉星抬起头：“你想玩呀？”
Lynn摇头：“我不想玩沙，但我可以陪你。”
吉星满手沙子，指一片树荫，“我爸爸妈妈在那儿说话，我不怕。”
吉星想了想，说：“宁宁，我妈妈好凶哦，突然就会跟爸爸哭起来，你妈妈就好温柔的。”
Lynn眨了下睫毛长长的淡色眼睛，“因为大家都尊重我妈妈。”
吉星嘟起嘴，不知道明白了什么。
她背过身去，捧着自己的小沙房子，嘀咕说：“我才不要以后跟你上一个学校。”
“姐姐，你说什么？”
吉星嚷嚷：“你又挡到我的光了！”
混血小男孩让开，有些慌张，“对不起。”
时间差不多了，志明远远叫女儿回家，看到Lynn在接送他的车旁，用小手帕仔细地擦掉吉星手上沾的沙砾。
志明看得乐了，“老公，这小绅士真讲究！”
吉祥说：“喜欢卫生。”
“外婆来家里了，宁宁，我今天不跟你一块儿睡了。”吉星稚嫩地告诉他。
Lynn眨一下眼睛，“今天突然来的？”
志明说：“宝贝，你今天去宁宁弟弟家，过两天和宁宁一块儿去小旭叔叔游艇上玩！”
Lynn微笑起来，“星星姐姐，和我走吧。”
吉祥皱眉，“宝宝......”
志明踩他脚背。
吉祥不配合：“可是宝宝要我陪.......”
志明一手抓起吉星、一手提起Lynn，把两小只直接塞进兰氏的豪车，啪一声关车门。
吉祥急了，就要上前开车门把女儿扒拉出来。
志明拦住他，“我怕我妈跟孙女说些伤人的鬼话，你的生物爹老张头也不老实。你想让这二老合璧出击，鸡飞狗跳的影响咱女儿纯真的心灵？我可受不了！”
她说：“我先安排我妈去别处住，给她安置出去了再说。至于你爹，他什么时候抬起手你不吓到抱头蹲墙角，咱们就把他打发出去自己过。”
吉祥恍然大悟。
志明嘴硬，“我是怕你这心理阴影老了在什么地方冷不丁爆发，影响了女儿，你又不是没吓死过人.......”
回到家里，保姆过来跟志明说她母亲已经走了。
志明和吉祥意外，她说：“刚来就走？”
张伟强的身影在阳台走来走去，唉声叹气的抽烟。
保姆低声说：“黄太太，老太太开始跟你家老先生谈话去，老先生说起现在医疗技术发达，趁身体好多生一个孩子热闹些，老太太张口就答生不了，老先生就问.......然后脸黑下去了，老太太慌慌张张起身拖箱子走，她送的凉菜我已经收进冰箱。”
“我生不了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志明嘲讽，“我妈这一辈子，嫉女如仇，只怕男人啊。”
吉祥生气，“他赶走你妈妈！”
志明摆手，“我跟我妈互相折磨过多少年，待久了就折腾，想想已经疲倦得不行了。”
她打电话大声问：“妈，你出去有没有钱？我找个地方你住？”
志明很快挂掉电话，挑眉说：“我妈跟我道歉呢，她以为给我露底闯大祸了，要我好好哄公公。卵巢早衰就是卵巢早衰，又不是编出来的啥，有什么好哄的？”
她平常地去翻找郑盈泰给的传统门禁卡，“老公，我后天跟星星去小旭的游艇玩，这两天估计得给我妈搬新家，赶不上小旭的游艇party就算了……你记得怎么给新房录老太太指纹么？”
第98章 结婚22年2个月第三周
志明在从郑盈泰手里收的房子里买了必须的电器家具搬进去，托人跑腿通了水电网，很快就解决了老太太的日常入住。
几个星期后，离婚生活窘迫的弟弟和孩子也搬进去住，志明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作声，停掉自己每月给母亲的生活费，让弟弟来付这笔钱，母亲和弟弟那里没有反应，算是默认了。
她张罗完母亲住处的事，提早回家里，车站看到吉祥和女儿从公交车下来，吉祥提着女儿的小书包，两人满手泥巴，身上也沾了不少污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