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
“想这干嘛?”
读书声又大了些。
“我们可以知道爱会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却不知道爱究竟为何。在此它对我而言是剥夺、懊丧、两手空空。我不再有冲动;剩下的只有焦虑。”
一座看起来像天堂的地狱。还是地狱。
陈悦目起身,推开窗探头朝院子喊:“佳佳,念什么呢?”
女孩扬起手里的书大声问好。
上午十一点,邻居的五只柯基准时出来散步。
陈母在书房听见狗叫欣喜下楼,去到院子发现福春和自家小孩正蹲在一起玩狗玩得不亦乐乎。
“佳佳!”
“姥姥,你把狗狗吓跑啦!”
陈母拽住小孩子躲得远远的,又急又慌:“佳佳咱们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凑一块。”
遛狗的佣人面露尬色,扯动手中绳子要把狗牵走,五只柯基却一直打转怎么也拉不动。
福春站起来抻个懒腰从容解释:“她说我呢!”她随手一拍狗屁股,调皮捣蛋的毛孩子重新安静下来。
狗被牵走,陈母翻个白眼,把佳佳搂到身后警惕瞪着福春。
“你要在这赖到什么时候?”
“是陈悦目不让我走。”
陈母顾忌体面,思来想去扭头叫来洪婶指桑骂槐训斥她没把孩子看好。
福春笑呵呵站那听着,等对面训完还对佳佳补一句:“姥姥说得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被拐到山沟里关着就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这话阴阳怪气,陈母拉着佳佳进屋再也不想见到福春。她把佳佳放在书房,转身找陈悦目算账。
祸害是他带回来的,现在居然撒手不管。
陈悦目起床之后便不见踪影,陈母找了一圈最后气哄哄坐在院子跟人打电话诉苦。
这些年她净和太太圈的人打交道,早没了年轻时那股劲头。每天和人拉闲散闷攀富结贵,说的全是谁家的胖闺女买两件香奈儿叫老裁缝拼成一件这种鸡零狗碎的事。
陈母对着电话大吐苦水:“我跟你讲,那个狐狸精真不简单……”
一股奶香飘来,她以为是洪婶端来做好的茶点,扭头发现福春正拿着曲奇笑眯眯站她身后。
“哦呦,见鬼了!”陈母挂了电话,心虚一秒又立刻趾高气昂,“你来干什么?”
福春把盘子放桌上,一屁股坐在她对面,举手投足间也不再像前两天那般收敛,“来找您说说话。”
“呵。”
“别气坏自个儿,我也希望你们一家和睦。”
陈母斜她一眼,“合着我还该谢谢你?”
福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陈母忽然发现她身上穿的居然还是陈赏心的衣服,叱骂:“你可真不要脸。”
福春笑笑,把那枚硬币放在手心把玩,“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女人活了大半辈子大风大浪也算见得多,临到老来居然要听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在这撒骚放屁,她顿觉荒唐至极,高声朝屋内叫喊:“洪姐!洪姐!!”
“让我来找您是陈悦目的意思。”
她伸手打住福春:“甭跟我来这套。
“陈悦目在这个家说不上话,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汤小姐。”
福春略感苦恼:“他求我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那我也求求你好吧。赶紧拿钱走人,别逼我到时出手收拾你。”
洪婶光着脚从客厅冲出来,踩在草地上的枯枝被割了一道。陈母无奈只好摆摆手让人回去上药。自己也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被福春喊住。
“Elena.”(艾琳娜)
陈母站住脚步,好半天像被叼住后颈的兽仔动弹不得。她僵硬转身,精致的面庞极度扭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再敢叫一个试试。”女人怒道,“你这样的狐狸精我见多了,在我这根本掀不起风浪。”
“掀不掀得浪起来还要看陈悦目。”福春靠在椅子上,“只是一个游戏,你怕什么?你没跟陈悦目做过游戏吗?”
她走上前,大大的眼睛凑到陈母面前分享秘密:“和他玩可有意思了。”
陈母给了福春一耳光。
“您有爱过他吗?”
“轮不到你来说!”
“那您去跟他说。”福春语调娇媚,“就赌这一把。”
衣服松垮的搭在她身上让胸前乳/沟若隐若现,“不然我就去找陈教授。”
陈母的脸渐渐染上一层寒霜,眼神也变得怨毒。她望着眼前的身躯,这是多么青春的一副身体。每一道弧线都蓬勃盎然。这样的身体她比不过的,从很早以前就比不过了。她可以用手段拴住福春,但是她栓不住她的男人。
就像破裂的水桶,总有缝隙能渗出水来。
“您赢了,条件随意开。”
福春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猜正反是吧。”陈母冷着声音,“正面。”
硬币抛起落下,随后盖在手背上,福春把手拿开,是字朝上。
“你赢了。”
“然后呢。”这样大费周章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这碟醋。
福春笑笑,指着后院方向,“陈悦目在收拾后院小屋。”
“去那干什么?”陈母一脸嫌弃。
“我们在打赌,他赌你会骂他没事找事,我赌你会心平气和在那待五分钟。”
“他是对的。”
“我还没说赌注呢!”
阳光照满整个小院。
“我赢了,就让他答应我一件事。”
*
一个家总有很多东西既用不上扔掉又可惜,这样的物件大多找个角落堆起来,久而久之就忘了它的存在。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陈悦目听见声音,手停了停而后继续蹲着摆弄眼前的木盒。
身后光线被挡住,脚步声渐近。只要五分钟,艾琳娜将是这场游戏的最终胜利者。
“有些东西在犹豫要不要,所以先放在这里。”陈悦目抬眼,“见过福春了?”
女人点头。
他拿出手机点下计时,数字迅速在屏幕上跳动,陈悦目坐在阴暗的屋内看向门外说:“等一下就好。”
只需要五分钟。没有第三人,只属于他们母子俩之间的五分钟独处。
两人盯着手机上过去的三十秒,陈母转身要走。
“连五分钟也不愿意给我吗?”陈悦目问。
“陈悦目,你随时可以来我房间聊五分钟,甚至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没问题。”
“那是你的五分钟。我想要的是你呆在我的五分钟里。”
陈母怒道:”什么你的我的?“
陈悦目撇过头:“你是个作家,不会不明白我什么意思。”
时间过去一分钟。
女人叹气:“总不能干站在这。”她说完余光瞥见地上打开的盒子,缓缓蹲下,“这是你画的。”
陈母拿起那张画问:“怎么没画完?”
“是我们一起画的。”陈悦目回答。
女人应了一声,似是想起来:“幼儿园时画的……你还留着。”
“……不知道要不要扔,结果一直留到了现在。”
“留着就留着吧。”
“嗯。”家里有很多画,甚至还能装下很多画,“我想把它放在这。”
他的屋子已经装不下了,“你觉得呢?”
陈母不做声,过了一会才开口:“要放哪随你,你的东西你做主。”
陈悦目抬头看向前方漆黑,自嘲道:“原来我还能有做主的事。”
“你怎么不能有?你本事大着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第二分钟过去。
“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太不懂事了。”
“想走的话你就走吧。”
“我是你妈,不需要听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女人气冲冲上去抢过他手里的画要撕掉。
陈悦目没有反抗,任她拿走,看着她把纸揉皱在手中,眼中泛起一线光。
陈母突然卸了力,停下动作,慢慢把手中的纸展开。
在沉默中第三分钟过去。
“你小时候比你姐还乖。”陈母凝望手中的画,回忆那点零星过往,“有时候叫你呆那别动,你就一整天都不动,我一忙就忘了你。”
她沉浸回忆,红指甲抠在纸上印出一道痕,“生你的时候我吃了好多苦头,以为是个男孩你爸能对我好点。”
她后来才想明白所谓传宗接代在男人眼里就是一道锁。解不开锁的钥匙就换一个,解得开锁他们从此就自由了。
女人怎么做都是输。因为她们在男人眼里可以是一切,唯独不是人。
“妈不是不疼你,我只是……我做不到。”陈母撇过头不再看画上面蓝天白云还有那个淡的快消失的小男孩。
人的爱有限,给了这个多点给那个就少了。她也没得过多少爱,哪里还有富裕的去给陈悦目。
“你姥爷从小更疼你舅,我就觉着以后我有了闺女一定要对她好点。”这世上谁能保证自己是个完人?她在遗憾中补偿自己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别怪妈妈……”女人低声啜泣,她无能为力,“也没有人爱过我啊!”
第四分钟。
“我不知道。”陈悦目只能这样说。在这个家他已经习惯孤立无援。他可以把恨变出一百种花样却不知道怎么面对爱。
他们是可怜可悲的一家人,除了离开的陈赏心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爱。
陈悦目拿起木盒中的信件。是姥姥回到俄罗斯后陆续寄给陈母的信。直到姥爷去世母亲才在遗物中找到这些信件,但是对姥姥抛下她的怨恨也让她没有再打开看一眼。
当年姥姥为事业放弃了家庭,丢下陈母独自回到俄罗斯,自此两人天各一方。
信是用中文写的,,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有些难懂的字甚至标注了拼音。
“放弃你是我人生最痛苦的决定,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固执地继续前行。我仍感激上帝赐予我的痛苦,悲伤,欢乐,希望……我是幸福的,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
“Elena,拥抱当下的光明。
“Elena,拥抱生活吧!
“Elena,我爱你!”
艾琳娜泣不成声。历尽千帆如今她也已为人母,看见母亲的我爱你依然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画能和这些信一起收着吗?”陈悦目问得很轻。
泪水褪去妆容,艾琳娜伸手,滑稽而真诚地拥抱陈悦目,紧紧拥抱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个好妈妈可怎么办啊?”
有太久太久,她为了抓住幸福而忘记幸福到底是什么,没有了自我,成为别人的傀儡。
“那你就做艾琳娜。”
陈悦目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假模假样的慈母。他们是家人,是彼此做的孽欠的债,是长线上解不开又剪不掉的结,就像他渴望的那颗不完美但鲜活真实愿意接纳他的心。
而那根长线只要用心拽紧终有一天会顺利穿过时光孔洞。手指抚过那一道道的结那就是你的生活。
福春蹲在院子门口和那五只小柯基玩耍,“哎呦,你们这群小坏蛋……”
陈悦目母子俩从小道中走来。
“Elena!”福春招手,在太阳下灿烂发光。
她握住艾琳娜的手放在小柯基软软的屁股上,“你摸,很好玩的。”
几只小狗围在她们身边。福春随意地坐在地上与它们玩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把她拉起。
狗掉了一地,掉在艾琳娜身上,她笑着把小柯基举起来抱在怀中揉搓。
福春被拉到房间,欢笑声不止。手抚上她还在泛红的脸颊,陈悦目利落地捧起她的脸吻上那抹红,吻上嘴角,急切与她深吻。他拥抱她,高大的身躯围裹福春,感受她软在自己怀中,作为一个男人,紧紧爱着他怀中的女人。
一整个下午,他们都沉浸在喜悦中不知疲惫。
“我们的赌怎么算?”
“我赢了。”福春说。
“要我做什么?”
“暂时没想到。”
他们额头相抵。
“还想听我的答案吗?”
福春刚想问什么答案,突然明白他指的什么,再要仔细望去时陈悦目又抢先一步:“算了,我又不想说了。”
他把人压在门板上肆无忌惮。
“你爸好像在外面。”
陈父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陈悦目无法抑制地笑出来。
以自己快乐的程度他甚至能想象门外的人有多愤怒。
回家以来这是最快乐的一天。
*
装潢布置完毕,别墅内一派柔和雅致,客厅音响正在播放交响乐盖住不和谐的声音。
“你的好儿子。”陈教授冲到厨房斥责妻子,“佳佳还在这。”
艾琳娜把洗好的青提摘下一颗送入口中淡淡回答:“佳佳一早送出去玩了。”
陈父一滞,察觉出一丝异样,还没等看出端倪陈悦目就从楼上下来,直接打开冰箱。
男人在那盯着,直到咳了第三次才让他微微合上冰箱门探出头问:“有事?”
“你在做什么?”
“开冰箱。”陈悦目顺手按开饮水机,“接水。”
“好好回答我,你在做什么?”
他拿起杯子喝水,悠闲靠在冰箱边。
“呆在房间。”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爱,在房间里做/爱!你满意了?”
“你看,你又是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你又是什么样?”
“你觉得做这种幼稚的行为会让我愤怒,我寒心的是你的敌意。”男人语重心长,“那种婊/子给够了钱谁都可以玩,只有你蠢到拿她当宝。”
“在你眼里谁不可以玩,你想玩谁就玩谁,何必只针对她?”
陈父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开口:“我是就事论事,而你是在污蔑一个父亲的爱。”
“你爱过我吗?”陈悦目平静下来,神情间透出一股底气反问,“或者说你爱过人吗?”
“你这样我无话可说,我很失望。”
“那不碍你的眼,我们一会就走。”
陈教授忽然放松语调:“你别太自信,除了血缘没什么关系是永恒的。她也可以为别人打开双腿。”男人眼中尽是得意,“你才睡过几个女人?你玩不过她的,别到时让她踹了你回家哭鼻子。”
陈悦目关上冰箱门,转身,直接拿着喷射/奶油上楼。
第25章 玫瑰
陈悦目的车这两天被送去保养,傍晚送来时他让人停在路口,然后和福春慢慢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