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嵩摇摇头:“老家也不想回。秦宝在那,我不想见。父母葬在那,我没脸见。”
胡横:“我想想,我想想……要不我帮你找个宜居的城市,你给我点时间思考一下。”
秦嵩不说话,闭着眼睛。
胡横:“三亚?大理?重庆?青岛?你有心仪的吗?”
秦嵩:“没有,我都不熟悉。”
胡横:“要不你去明都吧,那是我老家!”
秦嵩:“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老家是明都的?”
胡横:“嗨哟,咱们常规意义上说的老家都是父亲的老家。那我不是没爹吗!明都是我母亲的老家,所以也算是我的老家。”
秦嵩:“想不到你还是半个明都人。”
胡横笑了:“明都的女人很漂亮的。”
秦嵩皱起眉头:“女人跟我没关系。”
胡横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秦嵩的敏感区,改口道:“那里风景好,环境也养人,好吃的也多,太合适了老秦。”
秦嵩叹了口气:“嗯,好,那就明都吧。”
胡横:“你听起来有点虚弱,快休息吧。我给你订票,订好了发给你,明天别起晚了!”
秦嵩说“好”,就挂了电话在床上瘫软下来。
第二天,秦嵩终于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条鬼气森森的街道。
秦嵩想,这条街上到底是死了个年轻姑娘还是死了个小男孩,以后都跟他彻底没关系了。
噩梦一样的鬼地方,就留给下一个倒霉的旅客来体验吧。
秦嵩恶狠狠地大步走出了宾馆。
飞机起飞之后,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想事情。
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似乎欠了胡横的,胡横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对他莫名的好。
胡横对他的那种仗义不仅是替他挨打,脑袋缝针,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
当初体育高考的时候,胡横跑在秦嵩前面。
离终点线还有五十米,秦嵩实在是累得脱力了,速度逐渐慢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的肺变成了一颗沉甸甸的实心球,气儿进不去也出不来。
这时候胡横并没有自己猛地往终点线冲,他回头伸手一把拽住了秦嵩的胳膊,强拉硬拽着秦嵩跑到了终点。
这不是普通的比赛,也不是课间跑操,这是一秒钟都可能改变成绩档次的考试。
秦嵩记得当时那个操场的周围站满了家长,他们打着遮阳伞,把路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次,秦嵩在课间看到一只刚死掉的鸟。他没多想就找了点树枝和石头想挖个坑把它埋起来,胡横在他旁边默默帮忙。
两个人迟到了,本想低头溜进教室,没想到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我听说你们两个迟到是在玩死鸟?”
秦嵩明白了,不知道是谁使坏告黑状,现在班主任在把他们两个当变态看。
秦嵩不想解释。他遇到这种事性子总是很刚,越是被误会他越不想解释。
更何况,这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他觉得跟班主任说“我在给小鸟做个坟墓”会显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心软又矫情。
他宁可被误会成变态。
班主任:“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站一节课。”
胡横开口了:“是我在玩死鸟,秦嵩一直在劝我赶紧回来上课。”
秦嵩惊讶地扭头看着他。
班主任看了看秦嵩,又看了看胡横。他伸手往教室里面指了指:“秦嵩进去。”
秦嵩看了他一眼,站着一动没动。
班主任没管他,走到胡横跟前。胡横比班主任高一头,班主任只好仰着脖子看他。
“胡横,你出息了?你妈一个寡妇给你攒学费容易吗,你花着她的钱在学校里不上课,就玩这些破烂玩意?”
胡横攥紧拳头不说话。
班主任对秦嵩说:“还有你,倔劲儿犯了是吧,喜欢站着?那你陪他站着吧。”
说完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
秦嵩没说话,胡横也没说话,两个人一起站了将近四十分钟。
胡横曾经告诉过秦嵩,自己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结巴,有的词对他而言说起来比登天还难。
他小时候老丢红领巾,第二天就得去小卖部买。
“红领巾”三个字他就没有一次能顺利说出来的时候。每次“红”一说出口,他的舌头就像被注射了麻药,这时候他总在售货员面前脸涨得通红:“你好,我想要一条he……he……hon……红……领巾!”
听到他这么说,秦嵩笑得捂着肚子问他:“所以你怎么后来又恢复了,这毛病怎么好的呢?”
胡横挠挠头:“它消失得就像它来得一样突然。”
第14章 第七天
胡横在明都有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他说如果秦嵩不嫌弃的话,就先去住着。
秦嵩想了想,说:“今天有点累了,我先找个酒店住吧,明天再去你的房子里收拾收拾。”
胡横:“也是,我太久没去过了,家具地面肯定一层灰。我把门锁密码给你,你明天叫个上门保洁打扫一下,明晚再搬进去住。”
秦嵩:“嗯好。”
胡横:“我给你订酒店,订个离我家近的,你明天过去也方便。”
秦嵩笑了笑:“行。”
胡横:“赶紧找地儿吃饭去吧!”
秦嵩吃完饭到了酒店就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这一路都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话,在餐厅点餐也是扫码直接点,拒绝与人交流。
如果别人一张嘴就又开始给他讲——“你知道吗,明都之前发生过一起杀人案,一个男人杀死了一个女人……”,那样他就要彻底疯了。
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过去生活中的小片段在他的脑海中像老鼠一样乱窜。
他想起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和邻居小伙伴们一起丢沙包。两个人丢,五个人躲,被沙包打中的人就不能再躲了,要负责丢。
当时小伙伴对他的评价是:“秦嵩总是打不中人,但他躲很厉害!”
……
他想起第一次跟何倩去游乐场的时候,何倩要坐旋转木马。他骑着一匹小白马,何倩骑着一匹小黑马,前面还有一匹小黄马。
小黑马追小白马,小黄马追小黑马,小白马追小黄马。
……
他想起初中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就是孙小可。他们很喜欢一起讨论电影,孙小可是古墓丽影的忠实粉丝,她总是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安吉丽娜朱莉有多迷人,而秦嵩当时更喜欢速度与激情。
……
他想起放暑假的时候,老家的土路正要重铺,路边有个很高的石子堆,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石子。
他会捡起大小合适的石子朝树上扔,树上结了大大小小的淡黄色果子,他没有一次打中过。
他尝过那种果子的味道,又酸又涩,天知道为什么它长了一副能吃的样子。
每次他捡起石子的时候,都会先默默判断这颗石子上是不是有尿,因为他小时候就爱往沙堆石堆里撒尿。
后来一个工人就开始阻拦他拿石子,他记得那个工人年纪有点大,算是个老头。他皮肤黝黑,牙齿黄黄的,很爱笑。秦嵩戏谑地在心里叫他“老玉米牙”。
老玉米牙总是戴着一顶安全帽,身上穿一件老汗衫和一条脏兮兮的迷彩裤。
他的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一把铲子。
秦嵩蹲在路边,一边吃雪糕一边盯着他那把铲子。
它有时候会铲进沙堆,有时候会铲进石堆,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
又像是——刷,刷,刷,刷……
秦嵩的脑子里塞满了这个声音。
他开始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老玉米牙很鸡贼的,他铲几下就要跟人聊聊天,抽根粗烟休息一下。
可为什么他今天干活如此起劲儿呢,铲子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
这时候秦嵩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睡着了。
他在梦里冲老玉米牙喊话:“哎,你今天怎么干得这么卖力,还不回家吃饭呢!”
老玉米牙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一边继续铲一边抬头朝秦嵩笑着说:“忙活不完啊,我得埋起来!”
他一笑起来就又露出了那口被烟熏出来的黄牙,秦嵩看到他累得汗水都顺着头发流下来。
秦嵩放下手里的雪糕,疑惑地问:“你这是在埋啥呢?”
老玉米牙神秘兮兮地笑了,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你要过来看看吗?”
秦嵩迟疑了,他摆摆手:“我就是问问,你继续吧!”
秦嵩记得母亲说过,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
他跟老玉米牙并不熟悉,他怕自己凑过去看的时候,老玉米牙会突然发疯将他推进坑里,把他和沙子埋在一起。
老玉米牙又继续挥动铲子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快回家吧!”
秦嵩难过地摇摇头:“我好像没有家了。”
老玉米牙:“胡说,昨天我还碰到你爸爸了。”
秦嵩:“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爸爸?”
老玉米牙不说话了,继续埋头干活。
刷,刷,刷,刷……
秦嵩又开口问道:“你到底在埋什么啊,是不是偷偷杀了谁家的狗?最近王奶奶家的狗就丢了!”
老玉米牙愣了一下,慌乱地摆摆手:“不是狗……我没有,我没有!”
秦嵩看到他这个反应,更加肯定他做了坏事,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你别不承认,我都看到了!你到底杀了谁家的狗!”
老玉米牙看了秦嵩一眼,突然一屁股坐在沙堆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杀了她啊——!”
秦嵩后背一凉,赶紧跑过去往坑里看:
那个坑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个干瘪的编织袋。
秦嵩哆嗦了一下,在床上醒过来。
他又听到了“刷,刷,刷……”的声音。
准确地说,这个声音贯穿了他梦境的始终,最后又把他吵醒了。
他躺在床上判断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好像是从走廊里传过来的。
听起来就像是有个环卫工人拿着一把扫帚在走廊里扫落叶一样,但走廊里怎么会有环卫工人呢?
秦嵩的脑袋突然嗡的一声——他想到了那个编织袋。
对,这个声音像极了那天晚上他把黄媛瑞装进编织袋,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刷,刷,刷……声音越来越近了,最后停在了秦嵩的门口。
秦嵩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哆嗦着抓紧被子,担心下一秒就会有人敲响他的房门。
他等了足足一分钟,门外都没动静。
秦嵩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大概只是酒店的保洁人员在收拾东西。
他不放心,从床上爬下来,往门口走。他要去猫眼里看看外面到底在干什么。
秦嵩打开猫眼的盖子,只趴上去看了一眼,就猛然发出一声大叫,往后退了一步摔在地上。
他看到什么了?
通过那个猫眼,他看到黄媛瑞站在走廊里。
她穿着死的那天身上穿的那套睡衣,手里拎着一只沾满土的编织袋。
她脸色苍白,眼圈乌青,额头上有一片红得发黑的血液。
秦嵩突然想起来,今天是黄媛瑞的头七。
第15章 没有无缘无故的善
秦嵩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一瞬间觉得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缓了几秒钟,他爬到电话旁边,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这家酒店的前台接电话非常慢,嘟嘟的通话音响了半分钟才被接起来。
秦嵩手心里的汗越出越多,他已经快握不住电话听筒了。
终于,前台的女生接起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有什么……”
秦嵩大叫道:“保安!叫保安上来!叫保安!”
前台的女生愣了一下,说:“没问题先生,请告诉我您遇到什么麻烦了?”
秦嵩语无伦次地说:“有人……有人在我门口!你们快来!”
前台女生迅速通知了保安上楼,秦嵩哆嗦着坐在地上等待。
等了大概两分钟,秦嵩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和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门,一高一矮两个保安站在门口。
“您好,请问您遇到了什么状况?”
秦嵩没有回答,他用手把着门框,将头探出去在走廊里看了一圈,并没有再出现黄媛瑞的身影。
他咽了下口水,说:“查监控吧。”
高个子保安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您这层的监控半小时前突然坏了,我们这边正在检查和维修……”
秦嵩盯着他的眼睛:“这么巧,刚好坏的就是我这层的监控?”
高个子保安无奈地点点头:“您刚才遇到了什么麻烦呢,先生?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秦嵩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说:“你们先下楼吧,我这里没事了。”
关上门,秦嵩在床上坐了一会。
他怀疑这两个保安也有问题,或许他们根本不是保安,而是两个七天前惨死的人。
今天也是他们的头七,于是他们穿上两身像模像样的制服穿梭在酒店里,伪装成两个活人,一起骗他。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简直是莫名其妙,但他目前只会控制不住地朝这种方向想,他的思维已经无法连贯起来了。
秦嵩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有什么……”
秦嵩:“你们的监控坏掉了?”
前台的女生说:“是的,先生,真的非常抱歉。刚才您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和同事们一起检查监控,所以耽误了几秒才接起您的电话。”
秦嵩狠狠地撂下了听筒。
他今晚无法再在这个酒店里住下去了。
这时候已经凌晨十二点半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胡横打去了电话。
通话音响了两声,胡横就立马接了起来。
“怎么了老秦?”
胡横听起来不像是从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他的声音很清醒。
秦嵩:“我撞鬼了。”
胡横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秦嵩:“我又看到黄媛瑞了。”
胡横反应了几秒钟,问:“什么叫……又?”
秦嵩:“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就在酒店里看到她,我看到她躺在床上,维持着死掉时候的姿势,我知道那是幻觉。刚才我又产生了这种幻觉,我通过猫眼看到她站在我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