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亚·斯内普的身体垮了。
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斯内普毫不意外。
蜘蛛尾巷住的都是差不多的同一类人,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工作压力大,粗俗,所以在下班之后这帮人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酒吧。
斯内普还记得小时候跟着托比亚去过一次酒吧,当时的他都还没有吧台前面那一排高脚凳高。他对酒吧的印象就是吵,脏,呛,烟雾缭绕,到处都是男人粗野的笑声和吼声。当托比亚走到吧台前一屁股坐下之后,酒保还对着他开了一个荤话玩笑,而那个玩笑的真正含义斯内普过了几年才理解。
那就是托比亚最常去的地方,能让他暂时忘记狗屎的工作、狗屎的巫婆老婆、狗屎的需要他花钱养活的怪人儿子、狗屎的只要活着就要承受一切的地方。
他沉湎于酒精,廉价的酒能让他在回家之后睡个好觉,只是在睡前,他可能会借着酒劲儿和巫婆老婆大吵一架,对着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儿子踢上几脚,在发泄之后,他再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轰然倒下,鼾声如雷。
斯内普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甚至更喜欢托比亚喝多了的状态,因为托比亚清醒的时候更加烦人。
某天,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生活的托比亚突然倒下了。
一开始只是呕吐,这很正常,喝多了酒总是会吐。但伴随着的还有消瘦,不正常的蜡黄脸色,以及逐渐鼓起来的肚腹。
托比亚只去过一次医院,医院说是肝癌晚期。
工厂将他辞退,斯内普家的经济来源骤然消失。艾琳不得不开始想办法应对托比亚的病,她重新支起了坩埚,点起了火,给托比亚熬制魔药。但每一瓶魔药成品最后的归宿都是下水道,托比亚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和艾琳争吵了,但他的态度依旧坚决:让魔法见鬼去。
第五个学年开学的那天,斯内普是自己前往国王十字车站的。收拾完行李准备出门前,似乎是直觉带来的心有所感,他来到主卧,最后一次看向托比亚,他人生中承担父亲角色的男人。
曾经那么高大、结实的人已经枯瘦得勉强只余一个人的形状,斯内普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这个安静陷入昏睡的人了。他记忆中的这个人可以一巴掌让自己疼痛上半天,也可以一口气不带歇地对他倾吐出疯狂恶毒的脏话,将他的存在贬低到一文不值,再怒气冲冲地去上班,喝酒,让斯内普的生活变成地狱。
但现在,这个人只能挣扎着喘气,日复一日地忍受身体巨大的痛苦,而艾琳也没有魔药可以喂给他喝了——现在的托比亚进食都非常困难。
托比亚快死了,斯内普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件事,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权威即将轰然倒塌。
悲伤吗?
遗憾吗?
斯内普站在门口,他感到的是一种古怪的冷静。没有应有的悲伤,也没有他童年时咬牙切齿想象出来的快意,当他俯视着托比亚的时候,他想的第一件事是:艾琳一个人在家能应付得了葬礼吗?
生老病死,自然的无情循环最终也降临到了托比亚头上。斯内普并不意外,他平静地迎接尘埃落定的这天。在他15年的人生之中糟糕的事情已经足够多,生父的死亡并不算是最有毁灭性的一个。
他退出房间,艾琳就静静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一抹毫无生机的游魂。
“我走了。有事就给我写信。”斯内普出声提醒。
艾琳没有说话,她沉默地转动眼珠,注视着儿子搬动行李,走出家门。
一个正常的人在生父奄奄一息时应该如此漠然吗?斯内普的理性知道他不该如此。但他心里生不起应有的悲恸,他只是觉得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托比亚·斯内普的人生走到了注定的尽头。
他的童年也终于结束,从今天起,西弗勒斯·斯内普就必须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了。
他也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黑魔王,这个名字在斯莱特林被不停地提起,他的强大,他的神秘,他的魅力,他的纲领,他高贵的血统,他对黑魔法无比精妙的掌控和研究……还有他许诺给追随者应有的一切。
斯内普很清楚,除了个人能力,他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东西。在已经固化成型的现有社会秩序中,他或许要奋斗五十年才能拥有那些纯血出身的废物出生时就拥有的一切,而他明明比那些纯血废物要优秀千倍百倍。
黑魔王给了他这样的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追随强者研究黑魔法的机会,一个可以打破现有秩序,凭借他的才华做出一番事业的机会。卢修斯·马尔福在给他的信里说过,黑魔王很欣赏他这样的人,他这样渴望地位与力量的年轻人。黑魔王想要他这样的新鲜血液,为斯莱特林的伟大事业增添一份力量。
斯内普无法拒绝这样的机会。
在提着行李箱走上霍格沃茨专列之时,斯内普也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走进了埃弗里所在的车厢,让自己的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和那些斯莱特林们打招呼,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他坐到了他们中间,自然无比地领取了他的新身份。
列车开动后,车厢里陆陆续续又进来了一些人。斯内普和他们都认识,其中还有雷古勒斯·布莱克,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弟弟,斯莱特林魁地奇队的找球手。
很快,寒暄开始了。席间有人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话题迅速被引导了暑假期间食死徒所做的轰动性事件上。
斯内普静静听着,他并不特别认同纯血至上那一套,但他对食死徒们所使用的黑魔法非常感兴趣。不可饶恕咒,四分五裂,霹雳爆炸……据说黑魔王本人还能在黑夜中仅凭自己飞行……
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像黑魔王那样掌握如此强大的法术,甚至还能创造属于他的咒语!
西弗勒斯·斯内普感受到了胸腔中的澎湃。这是每一个斯莱特林都拥有的东西,被称之为“野心”的种子在蜘蛛尾巷出身的少年心中发芽生长。
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这就是他想实现的抱负!
斯内普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他将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克制为了一种社交礼节性的微笑,以免让周围的人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轻轻摇晃的车厢中,斯内普忽然感觉寒毛竖起。和被波特、布莱克偷袭的前兆相同,就像是有什么在暗中窥视,他本能地私下搜寻起来,然后在车厢门的玻璃边发现了一簇正在转身离去的金色。
伊芙琳!
他不会错认,那就是他的好朋友伊芙琳·克劳奇。她头发的颜色和质感在整个霍格沃茨都算是特殊,因为她的头发多,内层卷曲,显得厚重,而且她还很喜欢把头发稍稍揉乱来显得蓬松,每次她把绑头发的发绳扯下来之后都会伸手把头发呼噜一遍,然后像个刚从禁林里面钻出来的卷毛小狗一样美滋滋。
斯内普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性,他的直觉为他锁定了其中一个伊芙琳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她是来找自己的。
在决定留在这个车厢之前,斯内普就想过他不去找伊芙琳和莉莉的后果。他并不认为伊芙琳和莉莉会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就责怪自己,不过她们也并不是傻子,无论是莉莉还是伊芙琳应该都不会认同黑魔王。在他向着斯莱特林的核心圈子靠拢之时,他也需要给出一个自己改变的理由。
尽管早就想好了理由,也想好了应对的方式和态度,但斯内普在看到伊芙琳离去的身影时还是感到了不可抑制的慌乱。
她走了,在他发现之前就走了。
她刚才在门口已经看了多久?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对此是什么反应,生气,失望,或是不在乎?
以他多年来对伊芙琳的了解,斯内普其实应当能推理出她的反应,毕竟伊芙琳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她的想法和反应全然透明,可以让人一眼看穿。
但此时他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斯内普发现自己不敢猜,也不敢赌。
如果他猜错了呢?如果他赌输了呢?
他站了起来,身体如此自然地操纵大腿肌肉,使自己走向车厢的大门,口中还若无其事地给出了一个借口:“我去一趟洗手间。”
但在车厢门合拢后,斯内普瞬间撕去了刚才镇定的伪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着逐渐变小的金色背影开始竭力奔跑。
伊芙琳今天走得并不快,这不是她平时的走路速度,可能这和在并不算宽敞的火车过道有关。斯内普本身就是个走路大步流星的人,伊芙琳也很喜欢快走。有时候莉莉会抱怨他和伊芙琳两个人都走得太急,像是有人在等着他们抢救一样,每当这时,伊芙琳就会露出莫名有些得意洋洋的偷笑。
好在今天他能赶上。
“伊芙琳!”
金发的少女转过了头,她停了下来,在对上他视线之时,斯内普发现她漂亮的棕色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西弗勒斯?你怎么出来了?”
伊芙琳长高了,脸颊上微微有些肉,看起来健康又匀称,神态自信大方,一看就是在一个富足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仅仅是一个暑假不见,当她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讶异与他对视时,斯内普了然又无奈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或许是因为他刚才跑了一小段,所以他的心才跳得这么快,脸上才那么烫,斯内普如此告诉自己,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荒谬——他连一节车厢都没完整跑完!
他向前一步,距离伊芙琳更近,近到他能看清她棕色眼睛里所有细微的情绪变化。
其实棕色并不是什么稀有的瞳色,也不是什么很引人瞩目的颜色。这是一个平凡的颜色,十个人里或许就有至少五个人有这样的深色眼睛。
伊芙琳拥有的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棕色眼瞳,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不像莉莉“可以在文学史上青史留名的绿眼睛”,也不像斯内普自己“让我感觉最亲切最好看的黑眼睛”,她的眼睛很普通,但是她也很喜欢,她说这样普普通通、健健康康,不近视不畸形就已经很棒了。
斯内普却不觉得她的眼睛普通。
她的眼睛总是很亮,注视着他的时候,眼眸中那片棕色是一圈圈微微泛着涟漪被晕开的,就像是斯内普来了霍格沃茨之后才品尝到的焦糖,甜得霸道不讲道理,甜得让他沉湎。那是他曾经不可能也不配拥有的,如今他却可以这样占据她视线的焦点,放纵自己投入那片温暖甜蜜的棕色焦糖。
斯内普把自己的灵魂都浸到了伊芙琳的眼睛里,残存的理智让他开口询问:“我看到你了。你找我有事?”
伊芙琳的眼睛闪了闪,很快,她笑了起来,她总是这样笑,笑的时候那双眼都弯起来:“哎呀,也没啥事,就是闲得发慌,想在火车里溜达溜达,找找你。一个暑假没见了,挺想你的……”
斯内普的心被无奈和喜悦再度冲击。“挺想你的”这种话能被伊芙琳这样毫不在意地说出口,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对英国人来说是非常露骨的情话,可她向来就习惯于如此大胆直接地说出内心感受,斯内普甚至担心她会因为这样的直白而被别的男生误解,引来没有必要的追求者。
他的沉默并没有让对话戛然而止,伊芙琳主动地承担起了继续聊天的责任,兴致勃勃地继续分享:“对了对了,莉莉当上了级长!你知道这个事儿吗?她把徽章给我看了,闪闪发光的P哦,一会儿她要去巡逻呢。”
“我知道。”斯内普短促地应答。
伊芙琳脸上的笑容稍稍淡了一些。不安从她的表情里透出,斯内普忽然意识到她刚才的开朗似乎都是伪装,现在她的伪装无法再支撑下去,暴露出了刚才想要掩饰的东西:“所以,就是,我真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吧。我不是存心想打扰你们的……”
她的确是看到了,看到了斯内普和斯莱特林的那些人在一起的场景。
只是斯内普猜错了,她并不生气,也不失望,她的反应是超出他意料的另一种:
她觉得恐惧。
“……我知道,你没打扰我。”斯内普斟酌着词句,他一边观察着伊芙琳的细微神情变化,一边谨慎地为他新学期的改变抛出铺垫,“最近这段时间……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和你们一起去学习了。”
但伊芙琳甚至不需要他如此大费周章地铺垫。
她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又笑了起来,表现得好像满不在乎,潇洒自若:“我明白。只要你不为难就好,我这儿都没啥事。”
她的表现与她实际上的心理活动反差实在是太过巨大。斯内普看穿了伊芙琳的欲盖弥彰,隐约间,他也明白了一些她如此表现的缘由。
伊芙琳并不想干涉他的选择。她将她的情绪都收置到心中,很不伊芙琳地压抑起来,然后用笑容把他推回他选择的路上。
这种向后退步的不干涉究竟是尊重,还是疏远?
斯内普微微叹了口气:“你明白什么?”
“我什么都明白呀,我超聪明的。”伊芙琳语气甜甜地说,还特别可爱地指了指她金色的脑袋,“我可是边境牧羊犬,最最聪明的狗勾。”
在斯内普再度开口前,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让他安心,也是让自己知晓:“没关系,我真的都明白的。反正无论如何,咱们都还是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无论如何……
无论他做了什么选择,无论他会不会成为黑魔王麾下的黑巫师,伊芙琳都……会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斯内普想要去相信,尽管他的理智将这种荒诞无比的可能性直接掷进了黑湖底,可他还是想要相信,他近乎乞求般希望这会是未来真实的发展。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时局如何变化,无论他们变成了什么样的大人,伊芙琳·克劳奇依旧会用棕色焦糖般的双眼含笑地望着他,轻轻摇摆着小狗的尾巴,坚定地为他送出最纯粹直白的善意。
斯内普点头了:“对。”
尽管他心中对伊芙琳所怀有的感情已经远远超出了友谊该有的程度。
他不会吐露的,他不会让伊芙琳知晓西弗勒斯·斯内普贪婪的奢望。他会继续珍藏他们之间如此真挚的友情,牢牢恪守“好朋友”的本分。
他不会让自己失去伊芙琳。
作者有话要说:
斯内普,一款眼睛性恋
第54章
在领取了主线任务之后,我的画像就一去无影踪了。有时候我会想她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做任务,还是说撒了欢在霍格沃茨的画像当中串门摸鱼。出于我对自己的了解,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冬日悄然来临,偶尔我会在窗边看到海格在操场上清雪。开始下雪之后,魁地奇训练也都暂停了,无处发泄精力的詹姆在室内越来越闹腾,我经常会碰见莉莉跟他吵架,让他安静一会儿,别在公共场合狂呼乱叫,上蹿下跳。
在12月的第二个礼拜,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斯拉格霍恩的圣诞舞会并不在平安夜或是圣诞节当天举办,他很贴心地将舞会安排在了放假之前,所以我其实完全可以参加完舞会就回家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