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下,清贵公子放下碗,星眸漾起点点细碎的光,眉眼蕴着温润的笑意,“多谢姑娘的桃花酿,时辰也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萧若风起身,客气地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棠溪琰站起身,眉眼清淡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风华绝代的清贵公子缓步走在林荫路上,重重树影倒在他的脚下,皎皎明月的清辉轻柔地笼在他的身上,他就像一抹月光,一抹透过缝隙幽幽照进黑暗泥潭的月光。
她忍不住想,他方才的未尽之言,会是什么呢?
远去的萧若风似有所感,他停下脚步,回身望来,就见少女静静地站在棠棣花树下,风轻轻撩起她的裙摆,翩跹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莹润生辉的脸上,令人看不分明她脸上的表情。
她就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而他只是若风,又怎么忍心这阵风为他而停留,所以那句未曾说出口的等我,被他埋在了心底。
公子蓦然回首,棠溪琰微微眨了下眼,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了吗?
她轻轻抬起手,本想关上院门,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是朝公子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回了房间。
第17章 拉你挡一下箭
第二天一早,一夜好眠的棠溪琰打开房门,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出门去买药材了。
神医堂。
棠溪琰抬头看着医馆上方的牌匾,撇撇嘴,这荣师弟也太懒了吧,天竺门的分堂叫神医堂,入世的医馆居然也叫神医堂。
她抬脚走了进去,医馆算不上多忙碌,却也不清闲,每个大夫面前都排着好几位患者,就连打杂的药徒都各有各的事在忙。
“姑娘,请问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一个忙完的药徒看到棠溪琰,连忙上前热情地询问。
棠溪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我要这上面的药材。”
那药徒接过去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上面竟全是剧毒之物,而恰恰神医堂就有规定,不能随意向外售卖毒物,若客人需要,必须问清缘由,登记造册。
他脸上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要这些药材又有何用?”
棠溪琰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白玉令牌,递到药徒眼前,笑眯眯地道:“制毒。”
待看清令牌后,药徒瞳孔一缩。
白玉梨花令!
这是双峰第六脉的象征!
双峰之人,向来神秘,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但双峰各脉的身份象征人尽皆知。
第一脉是白玉火焰令,第二脉是白玉青竹令,第三脉是白玉莲花令,第四脉是白玉桃花令,第五脉是白玉兰花令,第六脉是白玉梨花令。
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见到了双峰的人。
药徒呼吸微微急促,他强行镇定地恭敬一礼,“还请小师叔稍候片刻,弟子即刻去取药材。”
棠溪琰无所谓地点点头,“好。”
药徒的动作很是麻利,没多久就取来了药材,“小师叔请拿好。”
“多谢。”
棠溪琰礼貌地微微颔首,又见这药徒虽然年幼,眉眼间却颇具灵慧,心里起了爱才之心,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翠色瓷瓶,递给药徒,“这是我自创的丹药,可以让一个重伤临死之人撑上三天,我为其取名续命丹,我看你在医术一道上有些慧根,这药你便拿去研究吧。”
药徒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连连摆手,“小师叔言重了,这药是您的独家秘方,我不能收。”
在这个时代,不论是什么,都讲究一个传承,父传子女,师传徒弟,没名没份的,是不能随意窥探他人的秘方的,否则视为窃。
棠溪琰轻笑了下,随手抛到药徒怀里,“你只需要牢牢记住,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便不枉我送你的续命丹。”
话罢,转身就走了。
药徒愣愣地看着少女潇洒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静静躺在手里的药瓶,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他再次拱手一礼,腰深深地弯下去,朗声道:“弟子年归,定不负小师叔所望!”
药馆的人对年归有多羡慕嫉妒棠溪琰一概不知,此时的她看着雕楼小筑的牌匾,想着那天喝的梨花白,她思考没超过一秒,就抬脚走了进去。
棠溪琰进门之后见大堂已经坐满了,独留台阶上两张小桌还空着,便提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姑娘,姑娘,此两座只为贵客而留,也只有贵客能坐。”一名小二走了上来,神情恭敬。
她也不生气,只是拿起茶壶,往桌上倒了一滩水,微微一笑,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片刻之后,棠溪琰抬起头,小二凑了过去,打量了那两个字。
双峰!
小二瞳孔剧缩,急忙收回那几分不满,换成十二分恭敬,垂首道:“姑娘想喝点什么?”
“来一壶竹叶青,至于菜嘛……”
棠溪琰沉吟片刻,“一碟花生米,再来个糖醋小羊排吧。”
“好嘞!”
小二退下没多久,酒菜就上桌了,棠溪琰先是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这才斟了一盏酒,慢条斯理地浅饮起来。
对于她来说,喝酒就是一件放松的事情,慢饮慢酌那便再合适不过了。
没多久,一壶竹叶青就喝完了,她又点了一壶罗浮春。
“哟,小丫头,一个人喝酒呢。”
抬眸间,对面已经坐了一位白衣白发的老者,老者笑眯眯的,瞧着随性恣意得很,他一出现,大堂便有人小声惊呼,“是学堂李先生!”
棠溪琰拿起一个杯子,倒上酒,轻轻推到李长生面前,笑着邀请道:“李先生,一起喝点吧。”
雷梦杀是个话多的人,同行的一路上,他的嘴里基本上都在讲李先生,她也跟着听了不少关于他的故事,听闻当年七个南诀高手同时给他下战书,想要用车轮战的方式打败李先生,谁知李先生直接一剑封神,导致南诀弃剑用刀。
是个了不得的传奇人物!
李长生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棠溪琰,“好啊,不过这点酒可不够我喝啊。”
“先生想喝多少我都管够。”
想来,一个人再能喝酒,也喝不了多少吧,目前她身上带的银两,应该是够的吧。
“姑娘爽快!”
李长生又冲柜台后面的小二朗声喊道:“小二,把你们的好酒,都搬出来。”
一个时辰后,李长生看着脸色如常,神色清明的小姑娘,有些惊诧,“还真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酒量还可以啊。”
棠溪琰扫了眼周围堆着一排的酒坛子,微微一笑,“尚可。”
都是跟上官鹤那个酒鬼一起练出来的。
“痛快!”李长生大手一挥,“我那几个徒弟可没这么能喝,每次同他们喝酒都要躲得老远,真没意思,这样,既然你看不上风七,就选我其他徒弟吧,我门下的徒弟,除了雷二已有家室,其他的随便你选。”
棠溪琰被酒呛住了,连连拒绝,“不用不用。”
李长生当没听到,凑近她神秘兮兮地问:“你觉得柳四怎么样?那可是江湖百晓堂都承认的容颜绝代,这天启城里,喜欢他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更何况之前你们也结伴同行了一段时间,了解肯定是有的。”
棠溪琰摇头,“不不不,他太好看了,我配不上。”
“太好看了?”李长生瞅了瞅少女清雅脱俗的脸,这长得虽不如柳月好看,但也不差了啊,站一起也是很登对的。
“那你看黑五如何?虽然他以丑自居,但长得还是不错的,人也老实,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他沾花惹草。”
棠溪琰干笑两声,继续摇头。
“那就轩六,他……”
棠溪琰见他还要推销,连忙开口阻拦,“李先生,我觉得风七也还是可以的。”
“哦,可以啊……”李长生若有所思地拉长语调,笑眯眯地端起酒杯,“咱不说这个了,来,喝酒,喝酒。”
棠溪琰立马配合地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真的扛不住李先生的热情啊。
抱歉了萧若风,拉你挡一下箭。
月上梢头,整个雕楼小筑的客人都走完了,唯有他们两个人还在,店小二站在柜台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结账。
此时,不光桌子周围堆着他们喝空的酒坛,就连空旷的街上都被扔了不少的酒坛,李长生还兴致高涨地一边喝一边滔滔不绝说着他年轻时候的事,说多了口渴就仰头哐哐灌几大口酒,然后接着吹牛,棠溪琰此时大脑已经开始混沌了,有的时候李长生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
“欸,棠溪,你说……”
李长生一转身,就眼睁睁地看着棠溪琰趴在桌子上醉倒了。
“啧,是挺能喝的,但还是没有我能喝。”
空旷寂寥的长街上,车轮咕噜噜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低调奢华的马车在雕楼小筑门口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一位身着黄色藻纹锦袍的清贵公子,他抬眸看了眼已经挂了打烊牌子的雕楼小筑,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脚走了进去。
“来啦。”李长生坐在位置上,笑呵呵地看着他。
萧若风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唤道:“师父。”
“风七啊。”
“弟子在。”
李长生看了眼醉倒的少女,起身来到萧若风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鼓励,“加把劲喔。”
萧若风一头雾水地看着师父,不太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李长生却是笑了笑,抬脚就走了。
“记得结账。”
第18章 她的命数我看不清
萧若风闻言转过身,雕楼小筑的小二客客气气地上前拱手一礼,“李先生和这位姑娘一共喝了二十坛竹叶青,十坛罗浮春,五坛梨花白,十二坛桑落,三坛杜康和八坛般若,还吃了三碟花生米,两盘糖醋小羊排……”
萧若风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抬手制止了小二的话,直接吩咐取一千两银子结账。
他环视一圈散落满地的空酒坛,又侧身看着乖巧地趴在桌面上睡着的少女,也不知道这些空酒坛,有多少是她喝的,看样子是不会耍酒疯的,他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措,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动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仔细地披在少女的身上,这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身后跟着的侍卫颇为殷勤地上前,替自家主子打起帘子,随后侧头跟旁边的同伴挤眉弄眼。
看到没,我就说嘛,这门婚事,必成!
另一个侍卫悄咪咪地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厉害!
“咳……”
一道带着警告的轻咳声在前方响起,两个侍卫立马绷直身子,唇角的弧度也拉了下去,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假装看不见自家主子温和又带着凉意的眼风。
见两个侍卫老实下来了,萧若风收回视线,稳稳地抱着少女,上了马车。
“唔……”
刚坐下,怀里睡得香甜的少女轻轻地嘤咛一声,蛾眉微微蹙起,怎么硬邦邦的啊,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萧若风垂眸凝视着蹙眉的少女,许是因为喝了酒,双颊染着浅浅的绯色,仿佛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他下意识地想到,海棠醉日,也不过如此了吧。
少女卷翘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两下,眼帘缓缓掀开,露出那双纯澈澄净的杏眸,不同的是,此时的眸子泛着蒙蒙水雾,眸光潋滟,清波流盼,一眨一撩间仿佛带着小钩子,纯粹中自带风情。
她双眼迷离地瞅着他,红唇微微翕动,细语呢喃,“上官鹤?”
萧若风微怔,上官鹤,是谁?
迷迷糊糊的棠溪琰正想问为什么不是二师姐抱她回去,眼角余光就瞥见他的衣服居然不是红色,而是黄色,“不对,你不是他。”
棠溪琰扬起莹白细腻的小脸,直勾勾地盯着萧若风的脸看,萧若风都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慌乱地撇过头,不敢再看少女。
孰料,少女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娇声娇气地轻斥道:“你别动。”
少女娇软的嗓音,仿佛温柔的晚风轻轻拂过耳畔,撩得耳尖酥酥麻麻的。
她眨了眨眼,见他依旧侧着头,只好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扳过来面对她,嘴里还不忘嘀咕,“不是说了,让你别动嘛。”
她刚要满意地点头,就发现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看不清的重影,她凝眉,“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说完,少女的双手搭在萧若风的肩上,萧若风正疑惑她要干什么,少女那张清雅秀美的脸蓦地凑近,清甜的酒香扑鼻而来,隐约间,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他轻轻屏住呼吸,身子下意识地想要往后仰,可想着少女让他别动,他又只好强忍着不动,垂眸看去,就见少女含着融融春水的杏眸中,水波轻漾着他的脸,在她的眼中,他与星辰同在。
“你是……”
少女迷茫地凝视着他,这张脸看上去好面熟,可就是想不起他是谁。
“我是萧若风。”他无奈地开了口。
“萧若风?”
少女轻声呢喃着重复念了遍他的名字,用混沌的脑子细细思索一番,歪头看着他,“我的未婚夫?”
“嗯,是我。”萧若风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同样轻声回答。
“是你啊。”
少女笑了,笑得又甜又软,她双手环住萧若风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头一歪,放心的睡过去了。
温热的呼吸不轻不重地喷洒在他的脖颈间,染上一抹微醺的红霞,他慢慢的放松身子,良久,才吩咐道:“走吧。”
负责驾车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为了不吵醒未来皇子妃,两人驾车的速度并不快,花了比平时将近多一半的时间,才回到稷下学堂。
萧若风动作仔细轻柔的将少女放在床上,又耐心的把少女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被子。
月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调皮地溜了进来,温柔地抚摸着少女清雅秀美的脸,恬静的睡颜让她看上去温柔又乖巧。
他忍不住缓缓伸出了手,指尖触及少女温热的肌肤,他猛地一怔,又飞快地缩回了手,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趁人之危。
他猛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长生手里拎着一壶酒坐在高阁里,看着下方两人的互动,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突然叹了口气。
屏风后响起一道温和的嗓音,“九皇子和小郡主能够喜结连理,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怎的又叹气?”
“我所有的弟子里,唯有雷二和风七结局最不好,雷二死于他的心中所愿,可风七……”
他停了话头,没再忍心继续说下去,仰头猛地灌了好几口酒,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个变数,我却看不清她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