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了这场东征之战。
兵部尚书府收到悲讯,回头望了眼躺在床上,至今未醒的上官鹤,上官淮重重叹了口气,“这事,就别告诉他了。”
正在酒楼大快朵颐的西陵玥吃着师妹最爱的鱼,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马上就要到汝南城的姜承钰,下意识调转马头,赶去云川。
夜绯衣大恸,神情恍惚,偏偏南诀率兵攻城,无奈,只能压下悲恸,领军迎战,他被两个逍遥天境高手围攻,无法分心,其他南诀士兵不要命似的,疯狂涌向云起和周野,三人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无能为力。
嗖!
一支涂满毒药的利箭破空袭来,刺中夜绯衣的心脏,夜绯衣咬牙使出最强剑招,兵合。
他成功将南诀高手打成重伤,两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齐齐朝他攻来,手持阴阳刀的少年说道:“叶小将军,能被我们南诀四大高手围攻,就算死,你也无憾了。”
话罢,摘月君和笑天子同时拍出一掌,将夜绯衣打得倒飞出去,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齐齐瞄准迎面砸来、凝滞半空的夜绯衣,箭矢如雨,无情地扎入他的身体,密密麻麻。
“小将军!”
云起和周野目眦欲裂,疯了般劈开血路,艰难走向他们拥戴的小将军。
夜绯衣砸落在地,缓缓侧头,朝着周野和云起微微一笑,薄唇翕动,无声吐出两个字,“杀敌……”
云起和周野常年伴他左右,自然看懂了他要说的话,两人泪流满面,云起怒吼举剑,脖颈青筋暴起。
“兄弟们!随我屠尽南诀敌军,一个不留!”
周野悲声高呼:“为小将军报仇!”
“杀啊!”
血衣军士气震天,如猛虎下山,杀得南诀溃不成军,就算有摘月君和笑天子帮忙,双拳难敌四手,血衣军就跟疯了一样,一窝蜂扑上来。
不死!不休!
杀声震天,残阳染血,夜绯衣摆正脑袋,费力地抬头望着绯红的天空,嘴巴张张合合,“生于侯门,死于天下,吾之所求,无憾矣!”
虽无憾,却有愧。
愧对父母生恩,愧对师门教诲,愧对师父拳拳之心。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沉重的眼帘缓缓闭上。
杀声渐歇,云起和周野急急跑到夜绯衣身侧,触及他闭上的双眼,怔住。
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哭不止,周身血液仿佛凝滞,痛彻心扉。
云起撕心裂肺地朝他大喊,“大捷了,小将军,我们大捷了!”
可他们的小将军,再也听不到了……
血衣军纷纷低头默哀,低泣呜咽声渐起,顺着风飘向汝南城,城内百姓闻听小将军战死,也跟着哭了起来。
周野强忍着悲痛,高呼:“将士们!送小将军,回家!”
南阳侯世子夜绯衣,万箭穿心,战死沙场。
时年,二十又五。
姜承钰突闻噩耗,整个人仿若被钟罩住,钟被人重重敲响,耳中嗡鸣不止,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小师妹才死没几天,老四也跟着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竟是不知不觉间纵马来了汝南城,夜绯衣的尸体被士兵高高举起,一步一步,缓步抬进汝南城。
尸体上,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箭,干涸的血迹斑驳凝在黑甲,刺痛了他的眼。
残风卷起血沙,迷了他的眼。
耳边嗡嗡震鸣,混杂着哭声,化作绵绵细针,尖锐刺痛他的头,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摸摸他,却连下手的缝隙都没有。
目光扫过全城哭泣的百姓,望向城外未熄的狼烟,敌军未退,新的将领未至,此时此刻的南城,需要一根精神支柱。
“从今往后,我,姜承钰,就是你们的大将军!”
天竺门弟子取走夜绯衣的佩剑,再次送回宗门,时隔半月,峰钟再响九声,无羡太上长老宣布闭死关,无事不出。
第209章 前世番外:回不去的双峰
等上官鹤醒来,看到窗外枯败的凤凰花树,一把掀开被子,赤脚大步踏出房间,吓得照顾他的云氏赶紧跟着出来。
就见儿子直勾勾地盯着枯败的凤凰花树,眼泪无声流淌。
“阿琰,是不是死了。”
云氏张嘴,故作轻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上官鹤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凤凰花落了啊,娘,你骗不了我的。”
云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儿子的目光下,说了实话,“小郡主回云川的路上,被人下毒暗算,又有北蛮高手围杀,同归于尽了。”
他的妹妹,也死了。
死在十九岁,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噗!”
上官鹤猛地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欲坠,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那些杀手刺杀,哪是阿琰得罪了人,分明是冲着定北侯府去的。
他和阿琰在一起,实力高强,无懈可击,便设计害死大哥,如此,他不得不留在天启,恰巧边关战起,老五要去南城,阿琰独自北上,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阿琰一死,定北侯大受打击,心神恍惚,如何好好领兵打仗?
“呵呵……”
上官鹤嘲讽地哭笑起来,可惜,背后之人的算盘,打错了。
独女死去,定北侯夫妻一定会杀进北蛮王庭,屠尽皇族,为阿琰,陪葬!
那他要做的,就是找出背后布局之人!
没过几日,他又听说老四死了,老五成了血衣军大将军,领兵作战,后来,琅琊王萧若风率军南下,抵御南诀,临行前,他拜托萧若风替他关照姜承钰,萧若风欣然应允。
孰料,等琅琊王到南城后,姜承钰直接放飞自我,疯了似的追杀南诀高手,甚至不惜透支身体。
仇报了,经脉却寸寸断裂,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临终前,云起和周野跪在他的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姜承钰费力扯起嘴角,笑着安抚,“别哭,我只是,要去找老四了。”
云起和周野低下头,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耳畔,是姜承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我这一生,有诸多遗憾。”
“一憾未曾名扬天下,二憾没有陪着师妹回家。”
“三憾老四临终未见,四憾回不去双峰。”
他慢慢转过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云起,叮嘱道:“云起,请替我把剑送回双峰,替我向师父道一声对不起,徒儿不孝,再也回不去双峰了。”
云起哽咽着模糊吐词,“好。”
“云起……请替我……最后看一眼……看一眼双峰……”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得飘渺,直至消失不见。
眼泪蓦然划过眼角,眉心那点红痣,彻底灰败下去。
“姜承钰!”
云起声嘶力竭地哭喊,屋内,传出嚎啕大哭声,起起伏伏,如重锤般重重击打心脏,泛起沉闷的痛。
萧若风和雷梦杀并肩站在他的院子外,良久,萧若风叹了口气,“我愧对上官兄的信任。”
雷梦杀抬手拍了拍萧若风的肩膀,“他的小师妹,四师兄接连死去,他本就心存死志,救不回来的。”
翌日,云起拿着姜承钰的剑,送回双峰,由天竺门掌门双手捧着,他跟在旁边,伴随着沉重的钟声,一步一步,走上高耸入云的双峰,替姜承钰看看他回不来的双峰。
长着娃娃脸的年轻男子听了他代为转告的话,缓缓抬手接过等等,痴痴地笑道:“回来了,孩子,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你回来干嘛呀,师父在双峰过得好好的,不需要你回来陪我啊……”
无痕转过身,捧着徒儿的等等,走向不归剑冢,怅然哭叹。
“仙人本寂寥,何须贪凡尘。”
“仙人啊,太无趣。”
“人间,太无趣。”
“罢了……罢了……”
“老夫,也闭死关吧……”
三个月后,上官鹤派出去查消息的人回来了,言明已找到幕后凶手时绾,乃是西楚皇室宗亲,上官鹤正欲起身前往。
恰巧萧若风的传信到了,当他打开字条看清内容后,怔愣半晌,呆呆呢喃,“老五也死了啊……”
言蹊看着家主苍白如纸的脸色,涣散的目光,担忧地安慰道:“家主,还请节哀,小公子还未长大。”
凤眸缓缓凝神,上官鹤眼帘微垂,从袖袍里掏出药瓶,服下一粒丹药,低声道了句,“走吧。”
马车平稳地来到一处清幽雅致的院落,言蹊走在侧后方,为上官鹤指引方向,入目所见,枯败的梅花树下,坐着一位秀丽温婉的女子,女子一袭红衣,裙摆上绣着精美繁复的梅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上官鹤,你可真无能啊,竟是花了这般长的时间,才找到我。”
上官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身侧的贴身侍卫言蹊吩咐道:“以后,每天给她用一点半边月。”
言蹊领命,“是,家主。”
半边月?
这是什么?
时绾不动声色地皱眉,抬头看着上官鹤,旁敲侧击地问:“上官公子这是要赐我毒酒一杯?”
上官鹤轻轻冷笑,“告诉你也无妨。半边月,中此毒者,不能见光,时绾,是不是和你很配?”
说着,他斜睨着言蹊,吩咐道:“派人围住这方庭院,看住她,白日让她时时刻刻待在阳光下。”
“是,家主。”
凤眸微转,看着时绾骤然变得难看的脸色,上官鹤恶劣地笑了,“都说老鼠见不得光,小爷倒要看看,此话可真否。”
自此,时绾每天都被喂半边月,疼得死去活来,还要被两个护卫强行摁着跪在院子里,朝云川城的方向磕头认罪,足足被折磨了三年,她才终于解脱。
四年后,上官遇刚过十六岁生辰,上官鹤就迫不及待卸下家主之位,打算前往东海。
“小叔叔,你身子孱弱,去东海太危险了。”
上官遇扶着上官鹤,悠哉悠哉地穿梭在葳蕤棠棣与灼灼凤凰间,神色担忧地开口。
自从阿琰姑姑死后,小叔叔的身体就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这么些年,也都是靠名贵药材吊着,才能活到至今。
上官鹤扬眉轻笑,驻足在一株棠棣花树下,抬手轻轻触碰花朵,清凉席卷指尖。
“你看这花,美吗?”
上官遇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回答,“美。”
上官鹤菱唇微扬,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泪光涌动,“东海的星空肯定也美,我要亲眼去看看,如此,黄泉相遇,才好讲给她听。”
第210章 前世番外:骄阳西沉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上官鹤特意换上红衣,坐上马车去了东及,在这里,他遇到一个吹笛很难听的姑娘。
姑娘一袭绿衫,像是春日里梨花落尽,唯留新绿,看上去清新又带着几分忧伤,她笑起来嘴角有梨涡轻漾,盛满明媚的秋阳。
初次见面,他说笛声难听,像狗在咬着笛子吹,两人吵了起来,不欢而散。
再见面,姑娘在酒楼吃海鲜,他刚出现在她面前,姑娘就泪眼汪汪地看向他,他惊诧挑眉,双手抱胸,悠哉悠哉踱步到她对面坐下,笑眯眯地调侃:
“你不会被我帅哭了吧?”
姑娘破涕为笑,没好气地骂了句,“花孔雀。”
上官鹤笑了笑,抬手招来小二,也点了海鲜,两人沉默地吃完,回了客栈。
如此过了三日,沐家的雪松长船出海,他拎上两坛桃花酿登船,坐在甲板上独自喝着酒,微咸的海风拂面,吹起红色的发带,在明媚的秋阳下肆意飞扬。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绣着玉兰花纹的绿色衣角率先映入余光,紧接着,姑娘坐在他身侧,目光望着大海,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故人。”
姑娘沉默许久,勉强扯起嘴角,声音缥缈地说:“好巧,我也在思念故人。”
“她很喜欢海鲜,做梦都想来东及。”
“你的那位故人,也死了吧?”
上官鹤仰头喝了口酒,笑容寂寥,“是啊,死在了十九岁,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姑娘轻轻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上官鹤不解地问。
姑娘抬手指着高悬苍穹的秋阳,轻轻笑了笑,“你就像它,一轮盛夏骄阳,走进秋天,灼热已散,却依旧耀眼灼目。”
耀眼到可以轻而易举吸引住她的目光。
夜色苍茫,海雾濛濛,皓月高悬,繁星落海,波光潋滟,满船清梦压星海。
上官鹤轻轻抬起手,运转内力引起一捧海水,海水如柔软的丝缎萦绕指尖飞舞,繁星嵌入丝缎,莹莹生辉。
“我和她约定一起看东海的星空,可她失约了。”
剑气凭空出现,丝缎轰然炸裂,碎成点点星光,消弭天地。
上官鹤拎起另一坛桃花酿,起身行至船边,打开泥封,澄澈的酒水映着明月星辉,缓缓流入星海,溅起层层柔漪,揉皱深邃星海。
“如此,便不算你失约了。”
话罢,喉间一阵发痒,上官鹤掏出手帕,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姑娘赶紧上前,担忧地看着他,手帕离开菱唇,一抹刺眼的鲜红直直映入眼。
“你……”
扭头对上姑娘震惊的双眼,上官鹤笑得轻薄如雾,“我命不久矣,此行能遇到姑娘,幸哉!”
“我叫南宫梨落,就不要叫我姑娘了。”
“上官鹤。”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闲云野鹤的鹤。”
“上官鹤,听说蓬莱有仙人,说不定你的病他能治好,我陪你一起去吧。”
上官鹤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
他的身体本就油尽灯枯,此次来东海,也只是执念强撑着一口气,这口气散了,他也就该走了。
半个月后,雪松长船靠岸,临别前,南宫梨落执拗地看着上官鹤,认真地开口,“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
上官鹤苦笑,“南宫梨落,如果有来生,我想早点遇到你。”
“今生,就别等我了……”
上官鹤踩着秋日的尾巴回到天启,精气神已散,卧病不起,每日汤药不离口,汤药喝得多了,连嘴皮都是苦的。
这天,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苍茫雪花落入重重朱墙,寂寥又怅然,唯有院中绯红凤凰与金黄棠棣点缀,方有几分缥缈的鲜活。
“阿遇。”
随侍在他身边的侄儿应声,“小叔叔。”
他抬起一只手,目光直直望着窗外四季不败的凤凰棠棣,菱唇漾起柔浅笑意,“扶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