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慈微微吃了一惊:“无人认领的尸体,不该警察处理吗?”
伯恩先生奇怪地看了任慈一眼,质疑不言自明:你也是下九流,怎么能问出这么低级的问题。
百余年前的社会情状就是如此:倒在街头巷尾的人数不胜数,乔纳森还算幸运,他当街猝死,至少有人认得他的面孔,能叫出他的名字。
多的是死后无人认领,也不知道生前姓名的遗体。
甚至是,压根没留下遗体。
按照原作背景,被弗兰肯斯坦活活吃进肚子里的原身就是其中之一。
没烂在下水道、而是被牧师发现,进而教堂免费下葬,已经可以说是幸运了。
但是——
任慈跟着伯恩先生进入墓地,心就沉了下去。
好吧,十九世纪就是十九世纪,过了“新手指引”后,直接来了个地狱现场。
和乔纳森的墓地一样,无名尸体的墓地也被挖开,棺材硬生生撬了个口子,里面的尸体早就不见了。
问题在于,无名死者没有家人,无人替他保护现场。
这棺材已经被人从墓地里抬了出来,就这么随意放在一边,墓更是进行了二次挖掘,深坑露在外。
想也知道,这种安置无名尸体的墓地会相当紧缺。谁会在乎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被偷了?显然这就是准备埋葬下一名死者了。
一眼就能看出来四周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没有。
这还查什么?!总不能指望着任慈真的动用巫术吧!
她忍不住开始上愁:也许问问伯恩先生,或者干脆问问牧师具体情况,还能捞点什么线索来——
任慈的思绪,在身后之人呼吸微顿时停了下来。
弗兰肯斯坦离她很近,他蒙着脸,而任慈在经历了第一个世界后,对隔着布料、皮革等材质的呼吸声分外敏感。
几乎是在他规律的呼吸停下的瞬间,任慈就转过了头。
紧接着,怪物高大的身躯就这么直挺挺地朝着清理干净的坟坑栽了下去!
第075章 弗兰肯斯坦08
08
弗兰肯斯坦就这么直直栽了下去!
任慈伸出手, 拉住了弗兰肯斯坦的衣袖。但她这具身体实在是瘦弱,不仅没能拉住怪物,反而被他连带着失去重心。
二人就这么一个拉着一个, 一起滚进了挖好的坟坑里。
“你怎么了?!”
好在泥土地是软的, 摔进去也不是特别疼。任慈惊讶起身,用身体撑起弗兰肯斯坦:“是哪里不舒服吗?”
弗兰肯斯坦玻璃似的眼睛流露出明晰的痛苦。
这么一拉一拽,他蒙在脸上的围巾松松垮垮,怪物伸手就想拽下来。但任慈眼明手快,反而替他扯了上去——伯恩先生还在看着呢, 叫外人看见弗兰肯斯坦的长相,指不定会招惹什么麻烦。
“很痛。”弗兰肯斯坦低声开口, 指了指自己的双腿,“和之前手痛一样。”
后半句话, 复述的是任慈刚刚的提醒。
她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所以弗兰肯斯坦对乔纳森的墓地产生反应,并不是一个巧合。
他对被偷走的无名尸体也有同样的感受,这次是双腿。
疯狂的科学家,为他接上的就是这具尸体的双腿?那无名尸体的双腿, 又会有怎样的特殊性?
“你们两个,怎么了?!”伯恩先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看门人走到坟坑前,一脸错愕:“发生了什么?”
任慈艰难地把弗兰肯斯坦拽起来:“没事, 他只是旧疾复发……先生,你能帮忙拉他一把吗?”
伯恩先生当然不想跨进坟坑,但也不能让任慈和弗兰肯斯坦始终呆在下面。
他又暗自抱怨了一声晦气,不情不愿地协助任慈,将高大的怪物搀扶到了墓地边。
任慈不死心, 又围着无名尸体的墓碑和坟坑转了半天,确实被清理过后, 是没能留下任何线索。
既然看不到尸体,墓地也没有信息的话,那就只能从发现尸体的人身上着手了。
“伯恩先生,”于是任慈问,“是谁最先发现了尸体、通知教堂?”
“就是克兰牧师本人。”伯恩先生回答,“他经常到码头附近的仓库区,那边有不少流浪汉和偷渡客,牧师总是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听起来倒是个好人。
任慈想了想:“我得见见克兰牧师。”
伯恩先生:“这——”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他的视线不由得转向坐在一旁的弗兰肯斯坦。
大白天的,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蒙着脸,这就够令人生疑了。而刚刚弗兰肯斯坦摔倒后,外套和披风也略显凌乱,他不得不伸手拽下自己因为摔倒爬起卷起的衣袖。
就这么瞬间,伯恩先生看到弗兰肯斯坦的袖口之下,有一圈纯黑的手术缝合线。
一整圈,那他的手……
刹那间,伯恩先生的脸白了一半。
怪不得是东方女巫的同伴,这个蒙面男也是个狠人。伯恩先生更是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他沉默半天,最终一声叹息。
“算了,到码头入口等,”伯恩先生让步道,“克兰牧师来了我会喊你的。”
任慈扬起笑容。
…………
……
半个小时后,克兰牧师回来了。
任慈本想喊弗兰肯斯坦原地休息,但怪物看她起身,说什么也要慢吞吞跟上。他的步伐比来时慢了很多,一直到离开目的,情况才好了些。
伯恩先生简单向克兰牧师说明了情况,任慈本以为牧师会面露嫌恶,没想到的是,后者虽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甚至是——
触及到弗兰肯斯坦的浅蓝色眼睛时,克兰牧师愣了瞬间。
“你是……”他侧了侧头。
任慈几乎是立刻提起心神:“你认识我的同伴吗,克兰牧师?”
克兰牧师端详片刻,最终摇头:“如此高大的人,若是我见过,肯定有印象。”
是吗。
任慈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不过克兰牧师不说,她也只能姑且在心中打个问号。
“虽说你是中国人,但既然是接下了乔纳森一家的委托,寻回遗体是上帝都会动容的善举,我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克兰牧师温声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倒和伯恩先生说的一样,似乎是个很善良的人。
任慈直奔正题:“能带我去你发现遗体的第一现场看看吗?”
克兰牧师颔首:“就在仓库区附近,请跟我来。”
牧师刚从仓库区回来,再次前行,他一点都不嫌麻烦。
甚至是在路上,克兰牧师还耐心地解释了任慈的所有问题。
“死者是名男性,二十岁左右,很年轻,”克兰牧师看上去非常惋惜,“死于大出血,我发现时他已经断了气,伤口在腹部。”
“凶器呢?”任慈问。
“没有找到凶器,理应是凶手带走了,”克兰牧师回答,“死者的钱包和袖扣也丢失不见,警察判断为抢劫杀人。”
“还有袖扣。”任慈敏锐抓住了重点,“他看起来很富裕吗?”
“不算富裕,但穿着简单体面。”牧师说,“至少看起来有合适的工作。遗体是前两天被盗的,墓地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前两天,倒还真和原身看到有人翻墙进码头的时间一致。
只是当时天黑,原身没能看清盗贼的脸。
但能根据记忆确认的是,盗贼至少有两个,也就是说,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还有帮手。
这位帮手是知情者,他还活着吗?
任慈在心中飞快记下。
至于无名尸体的身份……
“如果有体面工作,听起来也不穷困的话,”任慈蹙眉,“他来仓库区做什么?”
都说了是流浪汉和偷渡客聚集的地方,码头的仓库区犯罪率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任慈这么想着,无意识瞥向路边的邮筒。
仓库区混乱到连邮筒四周都丢满了垃圾,体面人不该到这儿的,甚至被捅了一刀流血身亡。
克兰牧师的神情变得很是凝重:“我也是这么给警察说的,但因为迟迟没人来认领遗体,为了防止尸体腐败,还是必须尽快下葬。”
一这么下葬,案件基本约等于无法告破。
怪不得克兰牧师会一口答应协助任慈,他也不甘心吧。
从言谈到表现,牧师确实是个好人,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弗兰肯斯坦的反应多少还是让任慈心存警惕。
“到了。”
两人一怪物走出距离邮筒二百米的位置,克兰牧师停了下来。
他指向后街的小巷子:“我就是经过这里时嗅到了血味,进而发现了死者。”
任慈:“平时这里没人经过吗?”
克兰牧师苦笑几声:“像这样的死角,在仓库区有很多。”
行吧。
一路走过来,任慈大概也理解缘由:说是仓库区,但在各个仓库建筑之间,不少流浪汉搭建了高高低低的棚子居住。
这让该区域的路况变得很是复杂。有些地方看起来有路,实则进去是就是哪户人家的厨房;有些街道看似走到了尽头,但穿过两个棚子之间的狭缝,反而别有洞天。
看这附近垃圾也挺多,是被住户当成垃圾场了吧。
任慈拎起外套,谨慎迈开步伐。
后巷同样搭着破败的顶棚,虽然陈旧,但至少挡住大半的风雨。
死者的遗体被带走,但街面无人清扫,血迹还在。
干涸的血痕趋近于黑,与地面的泥土粘连在一起。
任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弗兰肯斯坦。
离开码头后,他的双腿似乎不疼了,怪物恢复了沉默的姿态。他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任慈身后,迎上她的视线,围巾之后的头颅歪了歪。
如此姿态,近乎纯真。
看来是对发现遗体的现场没什么反应。
不能靠“作弊器”,那就只好任慈自己来了。
伦敦多雨,但后巷的顶棚起了遮雨作用,留下了大片血迹。
如此出血量,无怪乎死者是失血而亡。
只是……
“他肯定不是从这里挨刀的。”任慈说,“没道理原地挨刀、原地等死的道理。”
“我发现他的时候,前一天夜里刚刚下过雨。”克兰牧师叹了口气,“街面没有血迹。”
但顶棚之下有。
血迹最深的地方是在后巷深处,死者大概就倒在这个位置。
所以他肯定是从巷外来的,斑驳血滴坠落地面,歪歪扭扭。任慈沿着血迹走回到巷口,左边是他们来的地方——邮筒的位置清晰可见。
右边则是仓库入口,上了锁。
任慈想了想,开口追问:“这边的仓库,警方调查过吗?”
克兰牧师摇头:“问了问情况,都是空的,许久没有人来租用,警察就走了。”
听起来从仓库过来的概率确实不大,任慈决定原路折返。
不需要神乎其神的基本演绎法,现实中的警方断案,往往用的也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和走访摸排:一名腹部被捅至大出血的伤员,能顺利走路吗?
他必然是跌跌撞撞、扶住抓住自己能碰到的所有东西。
因为下雨,墙上地面的血迹早就不见了。
但这一路二百余米,除却墙壁,能抓扶的东西就只有——
任慈再一次路过邮筒,她停了下来。
在二十一世纪,红色邮筒已然成为了英国的一种文化象征。标准制式的邮筒头顶戴个小帽檐,刚好能遮住落下来的雨幕。
她在邮筒前俯身,往邮筒的“帽檐”下方,和送信口边沿一摸——
与红油漆近似的黑红粉末就这么沾染到了任慈的指腹上。
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