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照片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了几个莫名的地名。
这几个地址无比重要,以至于弗兰肯斯坦凭借本能牢牢铭记在心。
但他不想说。
因为任慈太累了,一旦说出口,她就会立刻行动。
这明明是……亚瑟他们,留给他自己的责任。
结束掉这一切就好了。
任慈说过,他的存在,是为了希望和未来。而弗兰肯斯坦毫不怀疑,自己的未来之中,任慈一定就在身畔。
不能再让任慈替自己做出选择了。
…………
……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
任慈醒来后,天已经亮了。她的身下是暖和的大衣,可身畔却——
她一个激灵,猛然起身。
弗兰肯斯坦不见了?!
任慈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后她的手脚变得无比冰凉。
不可能是被人劫走的,任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何况哪有带走弗兰却留下自己的道理,只可能是他自己离开了。
但他去哪里了?
难道昨天……的时候,弗兰肯斯坦就想着离开了吗?!
觉醒值抵达99,弗兰肯斯坦是否想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心才决定自己走掉的?
任慈满头雾水,但头脑逐渐平静下来。
慌张也没用。
合理推测,弗兰肯斯坦一定是得到了更多的记忆,否则的话,他就算决定独自解决问题也毫无头绪。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定位器,想要靠一人之力从伦敦找到一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她得依靠同伴帮助。
以及,顺着手头的线索继续调查,总能找到弗兰肯斯坦的踪迹。
任慈抿紧嘴唇,从“怪物”留下的大衣上起身。上面还残留着她和他混合的气味。
爬出地下通道,她第一时间找到了老乔。兰赛尔办事处破旧的办公室内,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客人。
“任慈女士!”
老乔看到任慈,扬起热情的笑容:“这位客人刚要找你,你就来了。这下可好,你们两个可以慢慢交谈了。”
找她?
任慈愣了愣,而站在办公桌前的来者转过身。
青年摘下兜帽,露出神职人员的衣领。克兰牧师愣了愣,而后在任慈意外的注视下拧紧眉头。
他直奔正题。
“伯尼斯家的小少爷不可能还活着,”克兰牧师戒备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散播谣言,你有什么目的?”
任慈侧了侧头,维持住沉着姿态。
克兰牧师知情?
第094章 弗兰肯斯坦27
27
“亚瑟不可能还活着。”克兰牧师非常激动, 再一次重复道,“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体!”
话语落地,室内一片寂静。
连坐在办公桌后的老乔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知道任慈在调查邮轮公司的事情, 自然也能打听到伯尼斯家的小少爷失踪已久。这句话, 无疑是个能惊动伦敦的大新闻!
不行。
老乔立刻起身,干咳几声:“鲍勃去哪儿了?我去喊他买些烟草。”
不该听的东西不要听,不该管的事情不管,这是贼头在白教堂区站稳脚跟的生存之道。
中年男人背着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只留任慈和克兰牧师二人。
任慈的反应也相当迅速:亚瑟肯定不会在公共场合自杀,他要把自己的遗体第一时间交给弗兰肯斯坦博士。因而大概率就死在了码头仓库的实验室里。
所以……
能在仓库里见到亚瑟尸体的人, 任慈瞬间回想到了博士的日记。
“你是替弗兰肯斯坦博士做手术的人,”她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你可是……牧师,做这种违背上帝的事情,可以吗?”
克兰牧师猛然攥紧拳头。
他的眉心深拧,咬死不松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 也只能是他了。任慈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整个案件都与码头区有关,不太可能会出现与码头和伯尼斯公司毫无关联的人——否则的话,岂不是早就泄露了秘密。
不过, 居然是克兰牧师协助了弗兰肯斯坦博士,任慈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服侍上帝的神职人员动刀子切割、缝合尸体,怎么说,都违背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和信仰。
任慈并没有拆穿他,只是平静地开口:“你居然以为亚瑟还活着, 你替博士完成了他的遗愿,现在活着行走的是谁, 难道你不知道吗?”
克兰牧师瞳孔骤缩。
他的反应就是答案。
沉默在室内蔓延开来,克兰牧师紧张到整副身躯都在震颤,良久之后,他用颤抖的声线打破寂静:“所以,一直跟在身后的……”
任慈点头。
看来是个聪明人,不过足以证明,克兰牧师并不认识活着的亚瑟。
认识亚瑟的洛伊斯小姐,可是光看到弗兰肯斯坦的双眼就喊出了名字。而只协助博士完成手术的克兰牧师,却是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蒙面人的真实身份。
牧师得到肯定,一个踉跄,几欲昏倒。还是他自己撑住了身后的办公桌,才勉强没摔倒在地。
基督教认为生命是上帝创造的。
而由他之手缝合的尸体,却拥有了完全相同的,鲜活的生命。
这无疑是对他信仰的一次致命打击。
“上帝啊,”克兰牧师喃喃自语,“我都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帮忙?”任慈问。
这幅模样,她就不理解了。
既然不认识亚瑟,也不是因为拥有共同的目标,克兰牧师何必玷污自己的职业呢。
而撑着办公桌的克兰牧师,则缓了很久才勉强维持住了神智。
“我曾经也是医学生,”克兰牧师深吸口气,低声开口,“当年……维多克是我的同学,要不是他资金上支持我,我早就退学了。人情巨大,我不得不偿还。”
也不止吧。
一句简单说辞,其中却蕴含着二人的深厚友谊:学医可是很花钱的,弗兰肯斯坦博士自己也不是富哥出身,肯资助同学,二人当年的关系一定很好。
话又说回来,能顶着冒犯上帝的罪名,违背教义来完成博士的遗愿,克兰牧师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以为他终究是发了疯,”克兰牧师放轻声音,“没想到……天,他真的成功了。”
“那你认识亚历克斯吗?”任慈又问。
克兰牧师摇了摇头,而后他警惕抬眼:“你为什么追问亚历克斯,莫非他的遗体就是——”
任慈再次点头。
牧师后面的话彻底哑火。
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的遗体,最终一部分又被他亲自缝合在了弗兰肯斯坦身上。
看这幅表情,克兰牧师算半个局外人了。
他只是博士的朋友,并没有参与到案件计划当中。这任慈就有些不懂,她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牧师?”
克兰牧师吞了吞唾沫,找回了神智。
“我来确认情况,”克兰牧师一声叹息,“昨夜你去了码头酒馆,如今亚瑟·伯尼斯还活着的消息就传遍码头和附近工厂。天还没亮,警察和邮轮公司的人就敲响了教堂的大门来询问情况,我自然要找到你问个清楚。”
也是。
名义上,亚瑟可是失踪了。警察来问,是想找到他的下落。
但克兰牧师可是亲自看到亚瑟的脑袋被切割下来,怕是被吓了个够呛吧。
甚至任慈觉得,他不是没想到跟随着任慈的、任慈放出谣言的“亚瑟”,就是他亲自缝合的弗兰肯斯坦。
只是对于一名神职人员来说,他不敢相信。
“怎么会……”克兰牧师还是很震惊,他看向任慈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恐惧,“你们,究竟想做什么?这与水手罢工的事情有关吗?”
“我不能告诉你。”任慈不假思索。
既然是半个局外人,那就保持现状好了,博士不告知全部真相,必然有他的道理。
克兰牧师抿紧嘴唇。
他迟疑很久,似乎在与自己做思想斗争,最终牧师又是叹气。
“是我创造了他——至少我要承担三分之一的责任,”克兰牧师说,“你知道我看到伯尼斯家少爷的尸体时有多震惊吗,任慈女士?我错过了维克多与他相识的故事……可我不是自愿的。从阿富汗战场归来,我很长时间内不能正常生活。”
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阿富汗发起了三次抗英战争。
《福尔摩斯探案集》中大名鼎鼎的华生医生,就是在阿富汗战争中受伤回到伦敦。
听起来,克兰牧师似乎有着类似的经历。
“我不能再拿手术刀了,每每进入手术室,战火就会在我眼前再现。无法入眠、不能安心,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之久。”克兰牧师的表情变得很悲伤,“最终我在教堂之中获得了安宁。”
从战场归来的人,总是少不了PTSD。
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医生,能在宗教上得到缓解,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不过,任慈想,大概也是因此,克兰牧师与好友分别几年,甚至归来后仍然无法与之正常交往。
若非走投无路,博士估计也不会找到已经转至神学的友人。
“就算不能透露所有的原因,”克兰牧师的话语几近哀求,“就我知晓的内容,让我跑跑腿也好,完成维克多的夙愿,可以吗?他的造物……为何不在你身边?”
任慈阖了阖眼。
她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没关系,有些消息确实可以同克兰牧师说明。
“我不知道,”任慈实话实说,“我来找老乔,就是因为弗兰不辞而别。他应该是回忆起了亚瑟·伯尼斯与弗兰肯斯坦的计划,打算独自完成他们的遗愿。”
听到自己缝合的“怪物”名叫弗兰,克兰牧师几乎没能忍住悲痛的表情。
他深吸口气,再开口时,声线不免哽咽:“我能帮你什么?”
任慈摇头:“我没有任何线索,也暂且没有什么头绪。”
伦敦这么大,谁知道弗兰肯斯坦想起了什么、又因此去了哪里呢。
来找老乔,就是指望他能请街头小偷团体们帮忙打听。
“不过,就算是他找谁、找什么,”任慈补充,“理应都与码头有关,你比我更熟悉码头,克兰牧师。也许能想到什么与弗兰肯斯坦博士有关的人或者事?”
“与码头有关……”
克兰牧师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谨慎地开口:“实际上,一直有件事我没想清楚。当时你在码头区的邮筒找到发簪时我就很困惑,为什么亚历克斯·怀特会死在码头区?”
“他用自己的名字,为弗兰肯斯坦博士租赁了一间仓库做实验室。”任慈回答。
“那发簪呢?”克兰牧师问,“发簪与维克多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把发簪藏起来?”
任慈身形剧震。
是……是啊!
当时他们靠这只发簪,找到了洛伊斯小姐。
但亚历克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是因为重要的东西不落入匪徒之手吗,反正他要死了,藏起来和丢掉完全没区别。
——除非他是想人找到洛伊斯小姐的!
邮筒再疏于使用,也总会有打开的一天。邮差发现沾血的发簪,自然要通知警方。
仅是为了告知自己的死讯吗。
还是在临死之际,亚历克斯想让提醒洛伊斯小姐什么呢。
任慈猛然回神:“去找洛伊斯小姐,快!”
…………
……
她拎着裙摆出门,好在洛伊斯小姐委派过来的仆从还在。
他带着任慈和克兰牧师,驱车前往格林家族的府邸。
有男仆带路,任慈没做等待,直接被领到了洛伊斯小姐面前。
而书房内的洛伊斯小姐,似乎也刚刚回来。
她同样风尘仆仆的模样,连身上的斗篷都没来得及解下。洛伊斯小姐震惊地走上前,抓住了任慈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