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黎应晨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来吧,教我用用这玩意儿,以及……带我去,你们关着祂的地方。”
第67章 昆仑之主
雅舞浮在黎应晨的身后,随着她一路飞奔向下。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环状阶梯,幽邃深远,围绕着中央的深渊,一路盘旋向下。周侧没有半点光亮。黎应晨带着雅舞前行,远远看去,只像是一只飞舞在巨大岩壁上的萤火虫。
谭星的囚牢,就在昆仑主峰之底。
这里便是通往昆仑禁地,九渊之底的道路。
整个昆仑,只有陈清歌下到过九渊之底。
就连顾潮平,走的最远的一次,也只是站在崖壁上为师尊提灯而已。
“三生修罗池是有一定容错的,但是并不多。”顾潮平用藤蔓运送着几人,在高速地飞行中说,“修罗池已经毁灭,永痛金枷里贮蓄的仙力,只能继续维持一个时辰的控制力。抛去我们赶路的时间,等到了九渊之底,恐怕只剩下一刻钟了。还请黎小姐慎重使用。”
“也就是说,必须要在一刻钟之内解决问题吗?”
“我恐怕……是这样的。”
“了解。”黎应晨沉眉,深呼吸一下。
行至深渊之底,黎应晨的身侧,雅舞浮起。
照亮一片巨大的……
黎应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无法形容。无法描述。因为那东西根本就没有确定的形状。它漂浮在无尽的深空之中,模糊不定,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表层浮着一层五彩色的,近乎于油膜的东西。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昆仑广场的石雕。
原来雕的是这个东西。
……难为能传达的这么有神。
这五彩色的碎片甚至没有轮廓,将散未散,好像马上就要消融在空气中一样。一个黑红色的团块吸附在它的底部,不停膨胀,炸裂融化后,又依靠着五彩碎片再度凝结。诸多黑红掺杂的细丝从团块中伸出,将这浮游不定的碎片裹住。
黎应晨从这五彩色的碎片中感受到了,和昆仑一模一样的气息。
手中的金枷微亮,和碎片遥遥呼应。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五彩色的碎片,是昆仑的核心。”
不只是主峰的,而是整个昆仑宫,这片空间的核心。
昆仑宫是星辰的碎片。
这一传言竟然是真的。
但是这片碎片远远没有昆仑宫表现出的如此稳定,千年不变。相反,它看上去马上就要消失了,融化在星海深空里。而束缚着它留存于世的,就是那黑红色的团块。
那上面传来的感觉太熟悉了
毫无疑问,黑红团块就是谭星所在之处。
“这样啊……”黎应晨仰头望着这庞然大物,呢喃道。
陈清歌在用昆仑本身和三生修罗池的力量来压制谭星,而谭星的存在,也支撑了昆仑千年不陨。
谭星对昆仑的意义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那一小团黑红交加的东西,周身萦绕着一层金光,其中隐隐地传来一些声音。
黎应晨侧耳细听,发现那是……
惨叫声。
惨叫声,哀嚎声,痛哭声,后悔声,祈祷声,狂乱嘈杂撕心裂肺,嗡的一下灌入黎应晨的耳朵。
金枷亮起柔和的光芒,将这些东西隔绝在外。
这就是谭星千年来所感受到的东西。
“小主公,还请慎重。”吊树影说。
黎应晨点点头,向前一步,跃入了那黑色的团块!
嗡。
吊树影未落的话音消失了。
不只是吊树影,周遭的一切东西全部消失了。整个世界好像在一瞬间按下了关机键,耳边只剩下一片茫然的寂静。
雅舞的火光也一下消失,只剩下怀中的金枷,还在散发着微微光亮。
黎应晨悬浮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
她不再害怕这片黑暗了。
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黑色金彩,猛地展开,扑上来,一下子将黎应晨整个裹住!
湿润而柔软的触感,再一次将她裹覆的严严实实。
这一次,黎应晨的眼前,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才明白过来,初见时那金色的光,原来是三生修罗池燃烧着的火。
祂在发抖,祂在哭。
胶质一样的肢体被铺天盖地的惨叫声冲击的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地铺散一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凝成一个整体,又控制不住地破碎。星辰超高的运算量,现如今已经被声嘶力竭的哀泣和苦痛填满,以至于再没有空余想任何东西。
千年以来,每一个人所受的疼和苦,祂都受着。
祂因此而无法行动,无法离开。
祂拼了命地想要多摄入一些东西,想要稀释那些永无止尽的折磨。
祂像猛兽一样扑上来,裹住了黎应晨。柔软的触须紧裹少女的身躯,从脚尖到发丝,一点一点描摹她身体的轮廓,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抱紧唯一的一瓶水,就要拧开瓶盖——
那瓶水轻轻蹭蹭祂:“还记得吗?一次吃完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哗。
记忆一下子涌来。
祂有限的记忆中只有烈火的灼烧与折磨,唯有一个身影与那些东西不同。她飘在祂的身体里,笑眯眯地说:
“你好,我叫黎应晨。”
“这意味着……我们是特殊的。”
她是特殊的。
翕动的柔软触须凝结,拟态,慢慢地抽条成一个男人的形状。这样看起来很奇怪,有点像是看着一群虫子汇聚成一个人类。但是黎应晨很有耐心。她坐在虚空中,笑着看着那个人慢慢成型。
黑发红瞳的男人半伏在空中,宽大黑袍顺着嶙峋的肩胛骨淌下去,露出龙鳞一样盘踞伤痕。他轻轻咳嗽两声,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急着抓住黎应晨的裙角:
“你……你活下来了。”
黎应晨微笑着蹲下身,说:“是的,我活下来了。”
她脚尖半点地蹲着,在虚空中蜷缩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摸他的头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凶猛的大型犬。
“……”
抓着她的手在发抖。惨白色的指节打着颤。
谭星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头颅,他瘦得太厉害了,脊椎的骨节看起来那么明显。伤痕累累的颈项上,紧紧锁着一个纯金色的项圈。
现在,那项圈已经半碎了,只是勉强挂着而已。
项圈的铁链,一路链接到远处的三生修罗池,再从三生修罗池连接到……
黎应晨的手里。
永痛金枷上。
谭星咬紧了牙。
“你和…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谭星人类的嗓音也在发抖,拼凑成勉强能认清发音的语调,
“你们……都是……都是一样的……你们……”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黎应晨”和之前的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星辰崩溃了。
很难想象,祂撑过了几千年孤独痛苦的时光,却在这一瞬间瓦解了所有的防线,
冲天的血光在一瞬间炸开。将黎应晨整个吞没进去。一如血灾时的那天。
=
昆仑宫外,一根通天的血光直冲而上。
吊树影骇然,和顾潮平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一样的凝重。
辰星的潮汐来了。
顾潮平已然祭起了藤蔓,却被吊树影按下,微微摇头:
“一个时辰。”
说好了,给她一个时辰。
=
黎应晨被像一只玩具一样捏在手里,迎着血光,仰头看那鲜红的瞳孔。
谭星死死地拽着她的领子,周身血光喷涌,却再没有别的动作,甚至没有泄开这个人形的拟态。鲜红的眼睛里写满了翻滚的痛苦和恨意,却……莫名的颤动。
看起来快要哭了。
黎应晨挣扎一下,说:“我不是。你先放我下来。”
谭星没有动,脊背弓着,像一张绷紧的弦,死死地盯着黎应晨的红眼睛。
“谭星?”
谭星的手在发抖,指节蠕动,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于是黎应晨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了。
其实,就算没有金枷,她估计也说不通。黎应晨默不作声地偏开头。祂受了近千年极致苦痛的折磨,怎么可能是几句话能够消解的呢?就算不是金枷,也终究会有别的导火索。可能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祂就会彻底爆发。
就像是一只被关进囚牢折磨的野兽,强大,易感,轻易就会崩溃。放出来也只会伤人而已。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案。
……
谭星燥乱一片的神志中,只有那个少女鲜嫩多汁的弱小躯体。
她被他抓在手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捏死一样,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反而扬起脸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摘掉了他颈项上的项圈。
谭星冷眼看着。这有什么用呢?祂本来很快就可以挣脱了。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然后,少女将那项圈,反手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轰。
一切爆发的血雾在这一刻停止。
谭星的思维近乎于一片空白。少女挣脱祂僵住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祂的手中。
少女的躯体一瞬间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他。
“我说了,我们…是…特殊的!”
“现在,你能放心了吗?”
谭星慢慢地低下头。
在他的手中,是那件折磨他近千年的法宝。
永痛金枷。
祂第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停止了所有的折磨。
黎应晨趴在空间里。戴上项圈,交出金枷,这动作只有短短一个瞬间,她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双眼近乎涣散,嘴唇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三生修罗池,不愧是陈清歌控制星辰的绝技。
修罗池中,剥皮抽筋剔骨灼烧,所有的苦痛,在那一瞬间加注一身。
仅仅只有一瞬间,她的神志就快完全消失了。
但是,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黎应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淋漓的汗水顺着少女尖尖的下颌滴下去。她蜷缩着,轻轻呛咳起来。
“原来……这一千年,你有这么疼啊。”
她仰着脸,露出一个苦笑,指尖触上谭星冰凉的脸颊。
“……辛苦了。”
谭星抓住她的手,声音抖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语速很快,越来越熟练,就连那非人的沙哑之声也不再常见了:
“你明明就可以除掉我。你可以加固项圈,你也可以不来找我,你……”
黎应晨:“我不来,你不就要一直这么痛了吗?”
谭星一下子哑火了。
黎应晨漂浮在空间之中,感受到那些柔软的触肢将她托起,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拥抱着最最珍贵,又无比脆弱的宝物,捧在手里也怕碎了。
她心安理得地在触须中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演。
“我一直在想啊,”黎应晨眯着眼睛,虚弱地笑,“陈清歌哪来那么大本事,把一个星辰抓下来囚禁的呢?”
“跟他接触过,我就更明白了这一点。他是很强,但是距离能和正面对抗星辰的强者,还是差得太远了。那么,你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呢?”
黎应晨微微停顿一下。
“……你是被骗下来的,对不对?”
…谭星的触手圈紧了她。
“你对人类感到好奇。就如同当时我失去意识时,你向我伸出手一样。你也向陈清歌伸出了手。”
“而他给你的回报是,千年的囚禁,和三生修罗池。”
黎应晨低声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你不该在这里,你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你给出了对人类的信赖,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结果。”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类仍然是值得信任的。”黎应晨靠在触须上,笑着蹭蹭他的脸颊,“……正如你,也是值得信任的。”
“我正有这样的诚意在。我愿意自己带上枷锁,把控制权交给你。请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骗子。
黎应晨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她才是最大的骗子。
她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呢。三生修罗池已经没有了,永痛金枷只能再用一刻钟。哪怕谭星就是要折磨她,她也只会难受一刻钟而已。
哎呀,真对不起,人类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
但是,谭星不知道。
星辰的红瞳里,映着少女姣好的面容。那笑容温柔又漂亮,带着几乎要烫伤他的真挚。
半晌,祂修长苍白的五指微微用力。
咔的一声,永痛金枷在祂的手中碎裂,分崩离析。
黎应晨:“……”
哦豁,好活儿,
穿帮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我不想…不想伤害你。”
沙哑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祂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掉金枷的碎片,冰凉的指尖抚摸上黎应晨的脖颈,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那个项圈,摘了下来。
“我不想你受苦。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想。请继续来看看我,请继续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