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上金丝银线绣成的凤凰展翅欲飞,衬得她眉眼间的浅笑愈加柔美,让人移不开眼。
皇甫临渊回过神来,再看向季楠思时,跃跃欲试地握了握拳,按捺住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的冲动。
不急,楠思既已给出了承诺,那便徐徐图之即可,切莫再吓走了她。
而季楠思的心中却在想着截然不同的事。
她刚刚给皇甫临渊承诺的话茬里说的前提是――“如若将来您亲手保下国公府……”
那若是将来亲手保下国公府的人是她自己,那……
第109章
无论上辈子的皇甫临渊有多少苦衷,多么迫不得已,都改变不了他在新婚之夜丢下季楠思,亲自带人收押国公府众人、次日还亲自监斩的事实。
这件事永远都会成为一道横亘在季楠思和皇甫临渊之间的沟壑,即使这一世的皇甫临渊还什么也没有做……
季楠思应承下嫁给他的话,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出于缓兵之计。
如今陛下执意要动国公府,且已经开始行动。若是能够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甫临渊放弃对国公府动手,那就会省去一大麻烦。
季楠思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想要嫁给皇甫临渊,至少现在还不是。
如若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够尽力靠自己和父兄的力量来将国公府给保下。
哪怕最后实在办不到,也留了皇甫临渊这个后手。若是他真能将事情办成,那么到时候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也并不亏。
况且……皇甫临渊还并不知道先皇曾有个遗腹子。
如果将来他知道了自己的皇位有个潜在威胁,也难免还会倒戈。
是以,季楠思并未将刚才的承诺放在心上,只当那是稳住皇甫临渊的权宜之计。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和父亲见上面,通一通现有的情报。
苏淮卿大抵已经抓住了何大人暗通东桑的暗部,他们可以通过那些暗部顺藤摸瓜,揪出东桑那边的歹人。
届时,那些被伪造好的人证和物证都将被颠覆,国公府至少不会以上辈子那种方式被人构陷陨落。
但这种举措治标不治本,若是圣上执意要灭国公府,肯定还会用其他的方式。而圣上是因为她父亲这么多年来暗暗保下先皇遗腹子才想对国公府赶尽杀绝……
季楠思认为,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和父亲商量一下有关表哥的处置。
一想到表哥,季楠思的心头没来由地颤了颤。
她之前认为,就算父亲会反对,必要时也可以直接将表哥交给圣上,任由圣上处置。
这是目前可以解决国公府困境,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而且这也并不是不近人情。
国公府曾以惨烈的代价庇佑了表哥一世,这一次换表哥用自己的性命庇佑国公府,并不存在谁亏欠谁。
可季楠思万万没想到,父亲母亲口中的那位表哥,极有可能是苏淮卿。
且不说她的心中还尚存了多少分对苏淮卿的情意……
上一世国公府被人构陷,独剩她一人之时,唯有苏淮卿坚定不移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甚至追去了东桑,最后还以命相护死在了她的怀里。
倘若苏淮卿就是表哥,那她之前所想的那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扪心自问,她还做不到亲手推苏淮卿去送死。
季楠思暗暗思索着,并未察觉到自己的神情悄然之中紧绷了不少。
“楠思?”
皇甫临渊的唤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可需要停车休息会儿?”
季楠思转眸望去,对上了他关切而又带着探究的眼神。
“臣女无碍。”季楠思摇了摇头,“臣女现下只想快些见到父亲,亲眼确认他的安危。”
皇甫临渊眼底的探究少了些,“好,孤会命人加紧赶路,不过……”
他顿了顿,视线一垂,落在了季楠思身上的那件男款里衣上,幽幽道:“到了下一座城镇时还是要停下来休整一番,换身干净、合适的衣裳。”
他故意加重了‘干净’、‘合适’几字。
季楠思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这是让她丢掉有关苏淮卿的一切,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和他有往来。
她乖顺地垂下了眸子,“臣女知道了。”
*
接下来的两天里,季楠思一行人彻夜赶路,沿途经过了两三座城镇,皆没怎么停留。
许是因为此次凌汛的受灾范围主要在临州西部,所有灾民都被安置到了南部,他们从北部南下并没怎么见到灾民。
可饶是他们路过的那些城镇并未受灾,城中的百姓看起来都很是奇怪。
在丹阳、亦或是在西丹的其他城镇,街头巷角随处可见欢笑奔跑的孩童,围炉谈话的老人。而季楠思他们在路过的城镇当中从未见过这些景象。
哪怕是在集市上也没有热情叫卖的商贩,甚至一眼望去,各摊位商铺中的货物都寥寥无几。
他们所见到的人大多步履蹒跚,眸中黯然无神,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
百姓们瞥见他们这些明显的外乡人也没有半点热情,有的甚至还会专门躲着他们走。
明明没有受灾,这里的人似乎过得也并不怎么好。比之于西丹其他州、其他城镇,这里更像是被一切繁华、喧闹所遗忘的地方,了无生气……
两日后的傍晚,季楠思随皇甫临渊抵达了临州主城,安城。
守城的士兵统领看了东宫的令牌,精神一振,小跑着在前方带路。
季楠思捏开了车帘的一角朝外探去视线。
路上的行人比之前的几座城镇都多,但他们的脸上还是笼罩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蒙感。
偶有几人瞥来一眼,也很快别开眼。
季楠思放下了车帘,总感觉临州这个地方、包括这个地方的人,不太对劲。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刺史府前。
那名带路的士兵统领的声音自车窗外传入。
“殿下,刺史府到了,季国公这会儿在外公办,小的已经让人去寻了。”
皇甫临渊提前派人知会过季梁,今日傍晚左右他会和季楠思抵达安城,也不知为何季梁明明收到了消息,却没来城门口相迎,甚至没有待在刺史府。
齐焰在外边应话,“可以了,你退下吧。”
“是。”士兵抱了抱拳,带起一阵盔甲甲片撞击在一起的O@响动声。
齐焰领着几个精锐将周围大致探查了一番,随后再度来到车窗边。
“殿下,您可以下来了。”
车厢内,凝霜扶住了季楠思的臂弯,“主子,奴婢扶您下去。”
季楠思点了点头,伸手搭住了凝霜。
她的腿伤虽然大抵痊愈,可前两天的夜里淋了那么久的雨,回来后再度隐隐有些犯疼。
随行的御医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是短期内还是要少折腾,切莫跑动。
凝霜听了御医的话,对季楠思更加上心,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着她。
皇甫临渊目送着主仆俩踱出车帘,正要起身……
一道戏谑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身子。
“瞧瞧这是谁来了?”
虽然皇甫临渊现在身处车厢内,并未看见外边是谁来了,可这道声音他却很是熟悉。
来人是他的三皇弟,也是这次被父皇派来跟在季梁和苏淮卿身边好好学习一番的,皇甫临风。
皇甫临渊与这个贵妃娘娘所出的弟弟一向不对付,平常说不了几句话就要陷入剑拔弩张的氛围。
奈何父皇此次派三皇弟来临州还有别的吩咐,这也是前几天三皇弟的暗部来找他的原因。
皇甫临渊猛然起身,疾步走出车厢,跃下车辕落在了皇甫临风的面前。
“护国公既在外公办,你怎么不跟在边上学习,就这么留在刺史府当闲人?”
这张口的第一句话便充满了火药味。
皇甫临风早已习惯了皇兄的态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接到皇兄远道而来的消息,想着留下来迎接你呐!”
他视线一转,看向一旁的季楠思,笑眯眯道:“季小姐,好久不见。”
季楠思颔了颔首,没有应话。
皇甫临渊并未忘记冬至宴上,皇甫临风曾戏谑地向季楠思提起过求娶之言。
他往侧边踱了一步,迎上弟弟的视线,“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
皇甫临风收起笑,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如此说来,有一句话,我这个做弟弟的,确实应当对皇兄劝上一劝。”
齐焰立在兄弟两的几步之遥,顶着张黑炭脸,险些就要发作。
要不是此时同太子殿下说话的是三皇子殿下,他早就接话了。
“说。”皇甫临渊冷冷道。
皇甫临风往前又凑近了些,音量却一点也没压着。
“如今嫂嫂还怀着身孕,尽心尽力为我皇甫家开枝散叶。皇兄怎可在这时候将外边的莺燕带在身边,徒惹嫂嫂心寒呐?”
他眼风一扫,鄙夷的眼神越过皇甫临渊的肩膀,直勾勾地落在了季楠思的身上。
“我听闻季小姐享誉丹阳第一贵女的盛名,你既身为西丹所有女子的表率……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凝霜察觉到皇甫临风眼神中的不善,动了动唇。
季楠思率先答道:“什么话?”
皇甫临风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一字一句道:“聘为妻,奔为妾。”
他轻蔑地挑起眉,“季小姐这么上赶着随我皇兄奔走来临州,莫非已经做了我皇兄的妾室?”
此话一出,周围当即鸦雀无声,空气也似乎凝固了。
不少人回过神来,纷纷屏息垂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给剜了去。
这一路上太子殿下对国公小姐有多么上心,他们看在眼里。
这会儿三皇子殿下明摆着就是想羞辱国公小姐。
三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太子殿下再怎么生气也动不得他。
可他们这些听了那些污秽之言的下人可就不一样了……
皇甫临风却还嫌周围不够窒息,追问道:“季小姐?”
刹那间,一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重重打在了皇甫临风的唇畔上。
一道身影自上方落下,立在了季楠思的跟前,将她挡了个严实。
苏淮卿压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戾气,挽起唇角。
“抱歉,手滑了一下。”
第110章
在丹阳,要说百姓们心中纨绔名声最盛之人,其实并不是苏淮卿,而是某个他们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评头论足的人,三皇子皇甫临风。
苏淮卿的纨绔事迹大多都是存在于别人的口中,可三皇子殿下就不一样了,他的纨绔行径可都是百姓们亲眼所见的。
若是将三皇子殿下单拎出来或许还没那么显眼,奈何他有一个百姓们赞不绝口的太子皇兄。
三皇子不同于于太子殿下,没能自小就被圣上带在身边教养。再加上他的母妃是当朝宰相之女,对他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皇甫临风自然而然养成了一身养尊处优的坏毛病。
他从少年时期就无所顾虑地频繁出入附雅阁这种风月场所,面对朝政之事也不上心,经常捅出篓子让外祖家善后。
而圣上也对他多年来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责罚,更不会强加约束,这就造就了他更加不可一世、口无遮拦的一面。
尤其是在皇甫临渊的面前,皇甫临风的那张嘴就没怎么说过好话。
今日他明面上是来迎接皇甫临渊的,却毫无征兆地对季楠思说出那种阴阳怪气的话,众人虽受到了震撼,但并不觉得惊讶。
毕竟两位殿下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不对付,三皇子殿下或许只是想借由羞辱国公小姐从而来惹太子殿下不痛快罢了。
面对现下这种神仙打架的场面,在旁随行的侍从们大多面如土色,不少人的眼珠子不安地在眼眶里打转,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靶子。
周围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但混账惯了的皇甫临风却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打脸皇兄的机会,还想着对季楠思追问下去,再羞辱上几句。
况且……他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季楠思却还是一副沉静的面庞,让他心中起了玩性,很想看看若是季楠思被激怒了会是什么歇斯底里的模样。
“季小姐……”他勾了勾唇角,还想再刺上几句,突如其来的剧烈痛意将他接下来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唔!”他痛苦地捂住了被打中的唇畔,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到了极点。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对他动手!可千万别被他给抓到了!
皇甫临风身后的护卫也都悉数上前将他团团围住,警惕地扫视向周围。
只听‘刷’的一声,一道人影从上方落了下来。
皇甫临风瞪圆了眸子:岂有此理,竟然还敢现身?
他捂着唇猛然望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眉眼,当下一愣。
“淮卿老弟?”
苏淮卿扯出了个带着歉意的浅笑,“抱歉,手滑了一下。”
自冬至宴后,苏淮卿便与皇甫临风交好,两位享誉盛名的纨绔意趣相投,私底下没少聚。
后来他们一道从丹阳赶路来临州,一路称兄道弟,感情热络得就差同穿一条裤子。
苏淮卿落水失踪之后,皇甫临风还派人沿着河岸来回找了几次,对这位‘淮卿老弟’的安危很是重视。
这会儿皇甫临风看清了来人是谁,眸中的暴怒散了大半,喃喃道:“你……还活着?”
苏淮卿抬步上前,直逼他而来。
皇甫临风身后的护卫想要上前来拦,却因皇甫临风的一个手势而退了回去,停在原地面面相觑。
在场的人都将视线落在了苏淮卿和皇甫临风的身上,就这么看着他们熟稔地交谈了起来。
苏淮卿语气轻松道:“我这次姑且没死成,大抵是老天爷还不想收了我这个祸害吧。”
“害!你不知道我替你可惜了多久!”
皇甫临风说话间提起指尖点了点自己刚刚被打中的那处,没忍住‘嘶’了一声,不满道:“不过……你刚回来就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他意有所指地朝季楠思的方向瞥去,“就为了一个女子?”
不远处的季楠思对上了他的视线,面容仍旧毫无波澜,倒是她边上的凝霜踱步上前,将她给挡在了身后。
“抱歉抱歉……”苏淮卿顺势揽过皇甫临风的肩膀,将他的视线给扭转了回来,带着他朝没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两人此时凑得极近,离周围的人都有段距离。
苏淮卿装模作样地向四周看了几眼,微微俯身。
皇甫临风瞧见他像是有私密话要说,也俯下身子将耳朵给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