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谋士脸色异常难看,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浇灭朱慈的喜悦。
“大将军……”他轻声唤道,抬袖掩去虚汗。
“怎的是这个神情?”
“不是南决军。”谋士骇然。
朱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那是何人?大燕军?”
谋士摇摇头:
“不,不是。”
“那是?”
“是从未见过的一支军队,身披红色披风,身着金色铠甲,各个手持长枪,像是训练有素的私军。”
“私军?”朱慈犯难了。
这来者是是敌是友?
不一会儿,对面大燕军方向也传来一阵马蹄声与将士们的嘶吼声。
陆廷玉与萧凉关相视而望,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余下大燕将士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警惕地看向身后。
身后一袭兵马来势汹汹,各个身穿金甲,手持红缨长枪,身下赤炎烈马,无比威风。
来人没有任何的敌意。
为首的一个方脸壮汉翻身下马,行至萧凉关面前。
“见过永乐侯。”
萧凉关迷茫地看了看身后的兵马。
此人也好生面生,更不会是故人。
“你是……”
“下官乃是先皇恩准,胡氏私养的备用军统领莫云,备用军统计二十万,今得了虎符,前来助永乐侯、陆将军,回长安。”
“原来是莫将军。”
“不知是何人出了这虎符。”
莫云回忆着,面色沉重:
“不瞒侯爷,如今都未曾见那半块虎符,是夫人托梦于我们。”
“你……们?”萧凉关的眉毛拧成一股绳,满满的不解。
“没错,我们二十万人,做的都是同一个梦,就连梦中夫人与我们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竟有这等奇事?”
“正是因为奇,我们才不得不来,虽未见到虎符,可夫人托梦于我,必定前来营救永乐侯与陆将军,将二人平安无事地护送回翠长安。”
“二十万兵马……”
“原来这就是蝶儿说的,半个时辰,足矣。”陆廷玉心中连连称妙。
“廷玉,你这女儿想必是个妙人啊,虽未见,可已领略其风采。”
“本以为你没机会见我那女儿了,看来我这女儿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啊。”
援军已到,二人的气氛也松懈了不少。
如今可不是一千对五万了。
现在是二十万一千对那五万。
胜利的天平,还是偏向了他们。
朱宁听到这二十万援军都是大燕军,心中愤恨不已。
萧凉关看向不远处的朱慈:
“朱将军,耳朵还好吧?”
朱慈脸色难看,两军相距不远,自然将莫云与萧凉关之间的对话都收入耳中。
只是他越听,心越凉。
被揪扯的萧卿尘拭去嘴角的血渍,心里暖洋洋的。
伤口也不是很疼了。
半个时辰,他做到了。
她也做到了。
“朱将军,如今可不是退兵三十里的问题了。”
朱慈自知失去了全部谈判的筹码,他只悔恨当初怎么没有早些应承下来退兵三十里。
各自脸上都好看。
“萧将军、陆将军、还有一路奔波而来的莫将军。”朱慈弃掉兵器,俯身投降。
朱慈将萧卿尘松开:
“萧世子请。”
萧卿尘松了松肩膀,便朝着大燕军走去。
“父亲!”朱宁急了。
朱慈也无力回天,如今,朱宁的命在萧凉关的手上。
他只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也是听命于南决皇室的,他也很无奈……
只见萧凉关忽然将剑收起。
朱宁感觉到脖子上随时要他命的死神忽然消失了。
猛然回头,正见萧凉关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他不知这是何意,也不敢跑。
萧凉关放声大笑着:
“朱将军,南决与大燕没有恩怨,我更与朱公子没有恩怨,回去吧,小朱将军。”萧凉关含笑看着朱宁。
在他眼里,不论朱宁,还是朱慈,亦或是他自己,都不过是宋度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为后代谋福了。
朱宁听了,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凉关。
二人刚才也算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局,如今他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儿心思太肮脏了,他羞愧的无法面对萧凉关。
他只好俯首作揖,献上南决最高的礼仪:
“萧将军,晚辈无礼,今得前辈训诫,日后定当律于己心。”
“这么瞧来,你还是聪慧的很。”
朱宁起身回到朱慈身边。
朱慈也在此时发自内心的敬重萧凉关与陆廷玉。
二人不因得势而刁难于他们,这内核实属珍贵。
想必一个战神,也非兵书读了有多少,一个杀神,也未必是冷血将士。
莫云命人将后路退开,让南决军退兵。
萧卿尘望着遍地横尸,心中苍凉。
待长安事变解决,定要好好补偿这战死的将士的家属。
莫云没想到此战不废一兵一卒,便获胜了。
“我们护送侯爷和陆将军回长安。”
――――
将军府外。
却说那道惊雷对准了宋度的心脏。
宋度自知已无法躲避这股名为「无天」的惊雷。
索性闭上双眼等待着惊雷的审判。
他回忆此生,回忆过往。
明明只是一个小叫花子,却被师父带回了伏天观中。
受尽冷眼的他,面对热情的师兄弟,面对师父的关怀,他只当是嘲讽,是怜悯,是同情。
因为他们的笑容和那些给他赏钱却鞭打与他的人,一模一样。
他们的语气中满是阴阳怪气。
说着关心他的话,却又立了那么多的规矩。
规矩是什么?
规矩是束缚不规矩的人的。
在他们眼里,他宋度就是不规矩的人,所以才为他立了那么多规矩。
不可贪图富贵?
可伏天观的财富富可敌国,人人都可享受,唯独他不可以吗?
第129章 片刻温情,片刻羁绊
师父传授他五行逆转之术。
独独不可修炼到「逆生八重」。
他天赋颇高,仅仅两年就已经超越了师兄们修炼到了「逆生三重」。
而他突破到「逆生六重」却足足用了三十年。
以他的天赋,这中间必定有人捣鬼!有人嫉妒他的天赋与才华。
他的师兄怕他太优秀继承了观主之位。
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借着师兄们带着小徒弟们下山历练之时,将他们一个个困在世俗间。
哈,这样,就没人能阻止他了。
他要修炼到「逆生八重」,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厉害。
可他又用了五年,依旧没有参破「逆生七重」……
明明观中再无人阻拦,为何?
他在枯井边一坐就是半月。
猛然惊醒,还有一人……师父!
不然说不通啊!他这么好的天赋,怎么可能参悟不透小小的「逆生八重」?
一定是师父悟性差,怕身为徒弟的他,超越了他,故而不让他修炼「逆生八重」。
可师父不出观,自然无法将师父困于红尘之间。
同门之间,不可相互残杀,若如此,会天降罪罚,所以他想了一计。
他将师父的的画像偷偷传于人间。
得到画像的南决、大燕、西凉纷纷派兵前来包围伏天观。
意欲将师父带走。
可伏天观的规矩:终生不得入朝堂。
师父为了免去伏天观的灾难,便仙逝了。
呵,一切正如他所料,师父一仙逝,他很快的就突破了「逆生七重」。
他的心难以安分下来,闭关一年,终于突破「逆生八重」。
虽只是入门,可他已可观人间,可算自己的命。
他迫不及待地进入内景看着自己的未来。
他看到了宏辉的宫殿,他乃是天下之主。
他坐在龙游四海的龙椅上,文武百官前来参拜,好不威风。
忽然,天空中雷电大作,浓黑的乌云中惊现一条白色巨龙,朝着他怒吼着。
他猛然在内景中惊醒,全身上下俨然被汗水浸湿。
他大口喘着粗气,泛白的嘴唇勾起阴狠的笑容。
“想要阻止我?”
他在天下广寻那个梦中的白龙。
寻找数年无果,直到有一天,大燕皇族前来祈福。
他的心眼感觉到了强烈的召唤……
是那条白龙出现了……
直到他入了陆廷玉的梦,开始了他的大业之计。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正上方的雷虫。
这一道雷,等了他好久了吧……
雷虫争先恐后的想要杀他,可施术者偏偏不让他们来降罪于宋度。
回望这一生,好似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人生不过走马灯,而他的人生,阴暗至极。
他唯一的柔情,似乎都给了那年的陆倾蝶。
那年小小的陆倾蝶只有八岁,在他遇见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就是寻了多年的白龙。
可这孩子一瞧见他,就笑盈盈的,可爱极了。
那笑容宛如天上的额仙露,沾上一滴,便可扫去心中烦闷。
看着小家伙的天真,他的心都要化了。
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的梦是不是真的……
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对他露出那么凶暴的面孔呢?
直到他亲眼瞧见了陆倾蝶超于常人的天赋。
他用了两年参透到「逆生三重」,用三十年参悟「逆生六重」。
可陆倾蝶,仅仅一年就已参悟「逆生五重」。
他若不加干涉,这孩子恐怕真的会化作白龙,影响他的计划。
他的温情,也仅仅一年光阴罢了。
“为何不动手?”宋度垂眸看向不远处那白衣飘飘的陆倾蝶。
他唯一的走马灯就站在那里……
老也老了,怎么还爱哭了呢?
眼泪模糊了视线,模糊了远处的身影。
那道白色身影俨然幻化成一袭绿裙白袄少女,正拿着一朵蒲公英,对着他吹……
是啊,为何还不动手呢?
陆倾蝶的手就在半空之中,只要轻轻一落,那雷虫便会穿透宋度的心脏,夺取宋度的意识与修为。
宋度会死,这一切也会结束。
可半空之上的手在和她抗衡着,始终不肯落下。
一道被她快要遗忘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她吸了吸鼻子,红了眼眶,耳边也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眼前不再是兵戎相见的战场,而是繁华夜景中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
眼前的宋度仿佛年轻了些,可依旧是一脸白胡子。
宋度从远处小摊上举着几根“仙女棒”朝她走来。
那年,她的养父母刚刚过世,也是在伏天观过的第一个年。
如她这般大年纪的人,都有父母陪在身边,不论荣华,还是贫瘠,都是这般。
而她,只有自己。
宋度由远及近,将手中的“仙女棒”递了一根给她。
她接过:
“没火。”
宋度笑了,有些茧子的手指轻轻点在“仙女棒”上,仙女棒便如花一般绽放着,耳边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晃得她眼睛都不敢睁开。
宋度忙慌地轻握她的手腕,拿着她的手腕指挥着“仙女棒”在空中画圈圈。
烟花顺着圈圈落下,似一朵玫瑰绽放,好看极了。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的,好似有人在和她争夺着美好。
一根“仙女棒”很快就烧完了。
宋度又在她的手上塞了一根。
就这样,绚丽的花在她的眼前开了一朵、两朵、三朵。
红色的玫瑰、粉色的牡丹、白色的百合,金色的夏菊。
这一年,有了宋度的陪伴,过得还不算太糟。
眼前的宋度渐渐与现实中的宋度重叠在一起。
她的手,像那时一般,举在高空中。
而天空之上,不是璀璨的烟花,而是闪着蓝色光芒的闪电。
传到耳边的也不是“噼里啪啦”烟花的声音。
而是“轰隆――”的悲鸣。
眼前人依旧是宋度,仿佛一切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是啊,为何迟迟不动手。
原来还是心中的那个叫做“羁绊”的东西在作祟啊。
“宋度。”她控制不住的有些哽咽。
“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了,难道连声师父都不愿意叫吗?”
“你若答应我,放弃心中执念,丢弃所谓大业,回伏天观中,我便叫你这一声师父。”
第130章 心中善恶
这话,不轻不重,刚刚好小心翼翼地钻进宋度的心。
这话就像一条刚出生的小毒蛇一样,看似没有任何攻击力,实则最毒,最致命。
这条路,在最开始,陆倾蝶就让他选了。
可是很遗憾,他当时选了另外一条路,也就是死路。
如今死就在一瞬间,只要那道「无天」坠下,他必死无疑。
他现在的心境如同一个八岁孩童,满满的怨恨。
他沉重的点点头:
“走吧,我们回家。”宋度这条刚出生的小蛇,无疑是致命的。
“阿姐!”陆添逸赶来:
“别信他!万一他骗你怎么办?”
陆倾蝶摇摇头,收起了「无天」,天空中乌云又骤然散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夜,只是三百多天中最平常的一个黑夜。
明日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什么都没有改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不会再骗我了。”陆倾蝶斩钉截铁地说。
“阿姐!莫要再上了这个贼人的当啊!”
他觉得陆倾蝶一定是被宋度蛊惑了。
一个谋划了数十年的阴谋家,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乖乖服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