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五官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轻微的移动,有时候它们似乎想要聚在一起,有时候又似乎对彼此避之不及。
除此之外,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异常,轻微颤抖着,好像浑身上下都痒痒,又像是羊癫疯即将发作的征兆。
看到玛希这个样子,莫莉担心极了,忍不住问道:“玛希,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哦——不——不用担心——我很好。”玛希的嗓子似乎突然有了毛病,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仿佛正忍耐着某种痛苦。
莫莉不大相信,继续问道:“那你的脸怎么抽来抽去呀?”
“嗯——那是因为——因为这个故事太感人了,我正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是这样吗,那、那你的身子怎么在颤抖呀?”
“因为故事中的情节让我难忍悲伤。”
“说话断断续续又是什么原因呢?”
“我怕说快了让你们听到我的哽咽。”
每一个问题都得到了解释,莫莉终于相信玛希的异常是因为被她写的故事感动到了,这令她在羞涩之余不免有些得意。
好一会儿,玛希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柔声细语地询问:“莫莉,你愿意让我把这个故事拿去和其她先生太太欣赏吗?”
莫莉有点儿犹豫,和小伙伴分享自己写的故事不算什么,可要是拿去给大人们看,难免叫人感到难为情。
不过,玛希那么温柔地询问她,再加上小伙伴们纷纷怂恿,说:“这么好的故事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莫莉终究还是扭扭捏捏答应了。
玛希拿着莫莉的手稿去了客厅。
片刻后,客厅的方向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如此剧烈,几乎要将房顶掀翻,你无法分辨到底有哪些人在笑,似乎所有人的声音都在其中。
澎湃的快乐犹如汪洋大海、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哪怕耶和华亲自降下福祉,也无法给世人带来如此剧烈的欢笑。
卧室内,女孩子们面面相觑。
莎莉猜测道:“一定是因为莫莉的故事写得太好了,大家都为这个故事喝彩。”
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赞同:“应该就是这样。”
“连大人也为莫莉写的故事而倾倒。”尤拉与有荣焉。
维娜热烈夸赞:“真不愧是莫莉,假以时日,说不定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作家。”
温妮有不同的意见:“故事末尾的那首诗也写得不错呀,我觉得莫莉将来会成为一个响当当的女诗人。”
“就不能既是作家也是诗人吗?”
“说的也是。”
“……”
孩子们热烈吹捧,给莫莉套上种种光环,布朗姐妹虽未参与吹捧,可看她们不甘的神色,就知道她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莫莉迷惑不已:“我写的明明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呀,为什么他们都在笑呢?”
在所有人都欣赏过莫莉的大作之后,玛希才将莫莉的手稿还回来,她的眼角处还残留着一点忍俊不禁的泪花——见到这泪花,莫莉松了口气,认定那些大人和玛希一样,都被感动得涕泪交加。
“好好保存这几页稿子,莫莉,”将手稿交给莫莉的时候,玛希叮嘱道,“等你长大了,它会成为你美好的回忆。
莫莉想象着:很多很多年以后,自己和朋友们都长大了,那时她们坐在一起,翻出儿时的手稿,共同回忆这段过往:凄美浪漫的故事,栩栩如生的插画,声情并茂的朗诵,以及小伙伴们围成一圈,边听故事边流泪……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幕。
于是,这孩子郑重承诺:“我会将它收好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莉要马上将稿子收进抽屉锁起来,因为其他女孩还想借去传抄呢。
最开始只有参加聚会的女孩们在传抄,后来班上的其她女孩子也想传抄,再后来其她年级的女孩子,甚至男孩子也有了这个念头……
孩子们狂热地抄写着故事中的字句,比如:“直到失去你的那一刻,才终于明白我真正爱的姐妹只有你一个”,“坏女孩一笑,她就去了,她不回头,她看不见我”,或者“你起的坏心,要随着你的血流出来,这是上帝的惩罚”……
他们神神叨叨地念着这些字句,又哭又笑仿若发癫,还自己编出一些可笑的句子互相传看,至于具体是哪些句子,我们还是给这些孩子留些颜面吧。
当莫莉再次回到学校上学,她已经成为了主日学校的话题中心,每一个孩子都在议论她,以及她的大作。
从进入学校的那一刻起,关于莫莉的议论声就嗡嗡不断:“快看哪。”
“看谁?”
“当然是莫莉·威尔逊,你没看过她写的故事吗?”
“我当然看过,那确实是一篇举世无双的巨作,我敢肯定学校里没有一个孩子写得出来——看完那个故事后,我整整哭了两个钟头,眼睛都哭肿了。”
“她可真厉害。
“要是我去同她交朋友,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那可说不准。”
莫莉当然知道自己饱受关注,不禁感到飘飘然——那么多孩子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哪个小女孩能不膨胀。
她尽量装得风轻云淡,好像不知道,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自己,外界的毁誉对她来说分文不值,她淡泊名利,只是才华太过出众,才屡屡招来一些形如累赘的荣耀。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一个人太过出众,总会惹得一两个小人嫉妒她。
——你猜的没错,那个小人就是佩里。
莫莉那丫头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一定得意死了,佩里心中酸溜溜的,那么多孩子关注她,议论她,崇拜她,太让人羡慕了!为什么被关注的那个人就不是我呢?
佩里好酸,好眼红,好嫉妒,要是能让他享受到这份荣耀,他情愿用一切来换,哪怕死了也甘愿,可上天偏偏不愿施予眷顾,把这份荣耀安在了他最讨厌的女孩头上。
耳边的每一声赞誉都深深刺痛了佩里的心,再看到莫莉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别看她坐在那里,好像对其他人的声音听而不闻,但佩里敢肯定,她绝对享受着呢,表面越是不动声色,心里的小尾巴就翘得越高。
别问佩里为什么知道,因为他自个儿就是这样。
心里的酸意越积越多,佩里终于忍不住了,露出妒忌的嘴脸,大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全是一些小女孩的无聊幻想,那些情节可笑极了——跪在坟前泣血,我没见过哪个人真的流得出血泪来,尽做白日梦!”
他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自个儿也暗戳戳想过:自己因为什么原因死了,所有同学,包括莫莉那丫头,跪在他坟前痛哭流涕,最好哭得死去活来,用血泪将泥土浸透——能看到这个场面,死了也不白死。
可他不能承认自己也这样设想过,他偏要诋毁,偏要挑刺,因为他的心已经泡在了柠檬汁里面,酸得不得了啦!
第42章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
莫莉完全没被佩里的话打击到, 原因很简单:这么多人都喜欢她写的故事,只有佩里一个人不喜欢,肯定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佩里的问题。
她抱着胳膊, 气定神闲:“要是你没看过我写的故事, 怎么会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呢?”
佩里涨红了脸, 狡辩道:“我才没有看过那么幼稚的东西,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因为那些傻瓜老是在那儿念叨。”
“喂,你说谁是傻瓜?”“傻瓜”们纷纷不干了。
面对一双双带着怒气的眼睛, 佩里知道自己引起了众怒,可他还是嘴硬:“谁应了就是谁。”
这下子可把大家彻底惹火了,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佩里舌战群雄,不甘示弱。
这时, 他的仇家, 小矮子布尼尔,冷不丁冒出一句:“佩里,我瞧见你偷看阿伯斯特桌上的抄本来着。”
此话一出,佩里瞬间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这孩子大惊失色:他明明是趁其他孩子都不在的时候偷偷看的,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偷看的行为会被发现!
不,不能承认, 不然他一定会被笑话死的!
佩里当即就要抵赖,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相信他。
孩子们纷纷取笑他,说:“要是看了故事的人是傻瓜, 那么佩里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大傻瓜。”
“我看他就是因为自己写不出这么好的故事,才说莫莉写的不好。”
“红眼病!柠檬精!”
布尼尔夸张地捏着鼻子, 大呼小叫道:“哎哟,哪来的酸味哟!哎哟,我的鼻子快要被熏坏了哟!”
这些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将佩里羞得面红耳赤。
莫莉神清气爽,得意洋洋:“承认吧,你就是为这个故事深深着迷,嘴上说不好看,其实背地里躲起来偷偷看。”
听到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动静,琼斯小姐赶了过来,她一直都挺关注莫莉和佩里,因为他俩打过架,所以她生怕这两个孩子又因为什么事儿打起来。
“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琼斯小姐一脸严肃地问道。
别看琼斯小姐是位年轻的小姐,一旦沉下脸来,没有孩子不心惊胆战,现场顿时为之一静。
莫莉抢占先机,大着胆子向琼斯小姐告状:“佩里说我的坏话,还骂大家是傻瓜。”
“是这样吗,佩里?”琼斯小姐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男孩。
男孩眼底清清楚楚地划过一丝慌乱,随后,他故作镇定,抵赖不认:“我没说过这话——琼斯小姐,你知道那丫头跟我有仇。”
可他忘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孩子看着,岂能容他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他胡说八道!”孩子们气愤不已
“别信他说的话,琼斯小姐,佩里认为莫莉写的故事太幼稚,说我们所有看故事的人都是傻瓜,我亲耳听到了!”
“我也亲耳听到了。”
“我也是。”
“他就是个酸柠檬!”已经有人叫上了佩里的新外号。
面对大家伙儿毫不留情的戳穿,佩里很明显慌了神,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琼斯小姐,声音因心虚变得结结巴巴:“嗯——呃——他们是一伙儿的,合起伙来诬陷我。”
可琼斯小姐明显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你把我也当成傻瓜了吗,佩里?难道班上所有同学都同莫莉是一伙的?真是个不老实的孩子。我要罚你把今天新学的词汇抄写二十遍,明天早上交给我,听到了吗?倘若明天没见到你的罚抄,就把你姑妈请到学校来。”
这下子,佩里不仅失去了面子——被琼斯小姐当众斥责,还失去了里子——背上了二十遍的罚抄,他又气又恨,但他知道这不是报仇的良机,只好忍辱负重,暂且咽下这口气。
琼斯小姐转头看向莫莉,对于莫莉写故事的事儿,她早已有所耳闻,但她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个什么故事,因此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听好几位太太提起过,说那是一篇非常非常有趣的故事。”
听到有好几位太太夸奖自己写的故事,莫莉既高兴又害羞,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手稿——借给了班上的女孩子传抄,只能请她们暂时还回来,递给琼斯小姐。
琼斯小姐拿起手稿,像玛希一样为那好几页的内容吃了一惊:“莫莉,这些都是你亲手写的?”
莫莉点了点头。
琼斯小姐不认为光靠自己的教学能让一个孩子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掌握这么多单词,更何况莫莉还因为生病请了那么久的假,于是她猜想威尔逊夫妇放学后私下给孩子补了课。
即便补了课,这孩子的学习效率也实在惊人,要知道,莫莉刚入学的时候连字母都不认识呢。
奥珊·琼斯认真看起了手稿上的文字。
然后,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并且越扬越高,她拼命憋笑,以至于憋得肚子都痛了,天知道她是有多么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莫莉迷茫地看着她:“琼斯小姐,你是在憋笑吗?”
琼斯小姐拼命咳嗽,不然她真的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望着小女孩纯洁而茫然的眼睛,琼斯小姐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是的,我的确很高兴,因为你会拼写这么多单词,能创作这么——嗯,浪漫动人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学生如此出色,任凭是谁也会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的。”
得到琼斯小姐的夸奖,莫莉兴奋得不得了,虽然类似的赞美她已听过许多,但琼斯小姐的夸赞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她的老师。
“真的吗ⓌⓁ,琼斯小姐,你真的认为我写得特别好?”莫莉一迭声问道,“可以说说你觉得哪儿写得最好吗,是我病重的部分,还是莎莉坟前泣血的部分,或者尤拉咳血而亡的部分?请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如果有哪儿写的不好,也请你告诉我,好让我加以改正。”
琼斯小姐作为教师的职业素养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想笑不能笑的滋味将她折磨得不轻。倘若放任自己,必定会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她只能苦苦忍耐,并且还要想方设法回答莫莉的问题:“最好的部分……让我想想……其实每一个部分都写得很好,文笔优美,感情——咳,真挚,如果一定要找出最好的地方,应该是末尾的那首小诗。”
这个回答并非敷衍,琼斯小姐当真觉得那诗写得不错,并且越说越这么认为,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末尾的诗,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之后一连过了好几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主日学校风平浪静——佩里老老实实写完了二十遍的罚抄,因为他不想被请家长;温妮和维娜吵了一架,很快又和好了;罗德抄了阿伯斯特的作业,被阿伯斯特告到了老师那儿……
尽是诸如此类的小事,这类事每一天都在学校上演,并不值得特别说道。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似乎连空气也充满了无聊的气氛,孩子们急需一件新鲜刺激的事儿来打破这片平静——莫莉写的故事当然还算得上是有意思的话题,但热度已经在渐渐消退,毕竟再甜的甘蔗经过反复咀嚼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谁也不知道,一件震惊主日学校所有孩子的大事即将发生。
这天,琼斯小姐胳膊下夹着一张报纸——斯科敦日报。
这是镇上的报纸,一般会刊登一些当地的花边新闻,或者某些无根无据的传说,偶尔也会出现几篇牛头不对马嘴的短篇故事,以及看不出主题的、无病呻吟的诗歌。
总的来说,斯科敦日报没有任何权威性,你几乎从中找不出任何价值——除了给那些无聊的先生太太们打发时间。
因此,琼斯小姐夹着这么一张报纸,喜气洋洋地走上讲台,就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孩子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罗德,那是你的座位吗?迪莉娅,赛琳娜,你们两姐妹别说话啦。佩里,你是不是非得挨上两鞭子才肯安静……”琼斯小姐很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课堂变得稍微像样一点儿,即便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如同耗子偷东西般的声音,但那勉强在可以忍耐的范围。